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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也没什么关系,漪儿不是什么记仇的人,等自己从边疆回来,说不定她已经忘了这事了。
叶蔚在盲目乐观。
酒里加了助眠的药物,漪儿明天肯定赶不上一大早给自己送行。
叶蔚不想让霍漪送他,因为就算他来来回回筹谋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来。
与其说跟她深情款款的告别,说什么自己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两人心知肚明的假话,还不如留下一个不太好的最后印象,这样自己就是死在边境漪儿也不会多伤心吧。
打仗的事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决定的,就算是自己再看不起宣德帝,再蔑视朝廷六部的“人才”,但他们却掌握着军费粮草,这些供应一旦断掉,那再勇猛的将军也就只有引颈受戮的结局了。
叶蔚将霍漪摇摇欲坠的脑袋轻轻按在自己的肩膀上,让霍漪睡得舒服一点。
佳人在怀,叶蔚心里却起不了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或许是眼压刚才的悲观言论,叶蔚莫名想到了上一世的事情。
自他记起来之后,上一世的种种竟然越发清晰了。
那些爱恨,以及,死别。
那场仗也是跟现在一样,从万物复苏的初春开始,打到大雪纷飞的严冬。
“少帅!”传令兵连滚带爬的扑进帐篷,破破烂烂的棉衣里的棉絮都跑的差不多了,脸上是不正常的红,是极冷之后用雪搓出来的颜色。
叶蔚从行军布置图中抬眼,把一份写好的东西交给身边的信使,才抬眼看着这个伏在地上身体紧绷以至于不停的细微颤抖的新兵。
他记得他,是朝廷三月前派来的最后一波兵马里的,叶蔚视察的时候一眼就注意到了最前排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见他看过来还露出了一个傻兮兮的笑。
“什么事?”叶蔚平静问道。其实他心里已经隐约意识到了,先锋军在大帅之前回营,还是如此狼狈,一般只有一个结果了。
“先锋军,陷入了突厥的陷阱,三十八人只有我逃出来了。”那新兵咬牙道,“大帅为了掩护我,也已经……”
最后的话他说不出来来,因为歇斯底里的呜咽声抢先从喉咙里跑出来,那声音像是濒死的野兽。
叶蔚坐着没有动,心里甚至有一种大石落地的感觉。
自从父王不顾圣旨更突厥死拼,自从朝廷拒绝往边境派兵,自从支援的粮草越来越少,自从大哥战死沙场,叶蔚就隐隐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今天自从父王带那一小波急行军出发的时候,叶蔚就有一种坐立不安的感觉,现在终于尘埃落定。父兄战死,现在只剩自己带着大梁的残兵败将苦苦支撑了。
“我知道了,你去军医营治伤吧。”叶蔚表现的不像任何一个父兄战死的平常人,声音都没有一丝起伏。
那新兵闻言呆呆的看着他,又败倒在叶蔚毫无波澜的眼睛里,颤颤巍巍站起来,应了声是。
“拿着这个。”叶蔚又止住他的脚步,将一张盖了帅印的纸张递到了新兵红肿撕裂的手里。
“去后勤领一件新衣服。”叶蔚淡淡的嘱咐。
新兵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点点头,还没等道谢,叶蔚已经去了屏风后面。
将纸条小心翼翼的塞进破旧的棉衣里,新兵加快脚步往后勤走去。
现在就是最基本的御寒衣物在军营都是紧俏物品,甚至需要大帅亲自批示。若是他不赶紧去换了,万一被人发现了,那一番恶劣的争抢是免不了了。
叶蔚一走过那到屏风,内心坚硬的盔甲随之碎裂,迟到的眼泪滚滚从眼眶中涌出来,烫的习惯了寒冷的面皮生疼。
叶蔚踉跄了一下,险险没跌在地上,扶着床站稳,把自己丢在硬邦邦的床板上。
一个月前,大哥死在一场大雪里,被淬了毒的箭矢射中了心脏,根本没有抢救的余地。就算是这二十多年兄弟俩一直是互相看不顺眼的样子,但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叶蔚还是一时间失去了五感,只有胸口彻骨的疼痛,像是活生生从心上挖了一块肉。
那天父亲哭了,叶蔚在门外,一开始觉得是寒风呼啸的声音,反应了一回才意识到是自己铁骨铮铮的父亲在哭。
自那天开始,父子两人都意识到了,边境的二十万士兵,或许都要葬在这里。
“少帅?”
屏风被轻轻敲了敲,声音轻微,但足够将叶蔚从浑浑噩噩中惊醒。
深深吐了一口气,叶蔚又恢复了刀枪不入的样子,看着自己的副将小心翼翼的样子,问道:“还能找回来吗?”
副将艰难的摇了摇头,垂头丧气的站着。
父王的尸身找不回来了,跟兄长的一样。
这是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叶蔚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道:“那算了吧。朝廷最近有消息吗?”
副将还是摇头,叶蔚忍着叹息,让对方出去了。
朝中唯一还支持死守的就只有太子端木磐了,但三月前随着最后一批物资到来,端木磐好像人家蒸发了一般,叶蔚用了自己可以调用的所有手段都没联系到他。
若是再拖下去,那士兵别说打仗了,饿就要饿死了。
要不要暂时撤军?叶蔚长时间死死压制的念头又冒出来。
临江王府为大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最后得到了什么样的结果?
叶蔚毫不怀疑,再这么呆下去,自己最好的结果就是马革裹尸。
但撤军行吗?
京城里脑满肠肥利欲熏心的高官们不懂,但他知道,现在一旦撤军,就再也没有重振旗鼓的机会了。
这代表着大梁最精锐的军队败给了蛮族,之后蛮族人的弯刀会一路杀到京城,大梁亡国之际就在眼前。
那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日日受着亡国的煎熬,作为一个千古罪人苟延残喘?
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都不在乎大梁的土地姓什么,自己在这儿呕心沥血做什么呢?父兄战死,不久之后自己也重蹈他们的覆辙,再由史官们编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