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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晏有些难以回答。
她担心，金陵突然来了这么多人，那些人只顾着勾心斗角，顾不上百姓安危了。
林逸清颇是好奇，“顾二小姐，你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其实，说起来可能有点玄乎，”顾晏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昨晚去清理库房时，看到一张金陵周边地图，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金陵周边几座城池虽不算繁荣，但百姓多少也算是安居乐业。唯独东北方向的荆州时不时会出现天灾人祸，甚至会有难民逃窜至金陵。而我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就因为那些难民逃窜，导致金陵出现了一场天灾，不少百姓出现些不良征兆……”
她边斟酌边说，心里却没有多少底气。
依托前世的记忆来活，无异于未卜先知，但世间凡人是没有这个能力的。
她只能委婉地转述这件事情。
但此刻，她更担心的是——
这两人能听懂她的意思吗？
许是看出她的忐忑，江寒舟直截了当地问她，“你是觉得，去年发生的事情，也有可能会在今年遇到？”
顾晏疯狂点头。
不是可能，而是一定！
江寒舟又问，“那应该做什么？”
“囤药材和大夫！”
“为何不是派人去荆州防止难民逃窜至金陵？”江寒舟似笑非笑道。
顾晏一怔，一时没回答上来。
恰好半夏火急火燎地来找她，她朝二人微微颔首，便飞快跑开。
过了片刻，江寒舟却喊来了姜嬷嬷，“昨晚小姐去清理库房了？”
姜嬷嬷一脸茫然地摇头，“没有啊！昨晚小姐一直都在房里ABC小说网楼。您为何会这么问？”
“没事。”江寒舟让她下去，转而看向林逸清，问他，“你是怎么认为的？”
他注意到，刚才顾晏在说出那番话时，这个话唠竟然没有出声。
有点反常啊！
林逸清清了下嗓子，一本正经地回道：“我觉得，顾二小姐考虑得很有道理。”
只是嘛……
他摸着下巴想了想，若有所思道：“其实，顾二小姐并不是第一次有这个想法。早在没有任何征兆之前，她就跟我提起过囤药材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特意停顿了下，看向江寒舟，一脸“你快来问我”的表情。
可江寒舟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开口。
林逸清有些无奈，唉声叹气道：“你这人也太无趣了。难道就不好奇，为何顾二小姐会有那等未卜先知的本事吗？”
“与其说是未卜先知，倒不如说是极富远见力。”江寒舟唇角勾着笑，纠正他。
本想刺激他的林逸清：“……”
他突然觉得牙酸怎么办？
明知道讨了个没趣，他还是不死心地追问，“你好像对这位未来的楚王妃极其信任，这看起来还挺不可思议的。”
“那说明我的眼光没有错。”江寒舟看着他，眉宇间尽显张狂与自信。
这时候，竟能从中窥出几分他在沙场上叱咤风云的影子。
林逸清不禁有些恍惚。
自从离开战场后，这人刻意收敛起浑身的杀伐之气，变成京城手段血腥的大理寺卿。
铁骨铮铮对自私自利、光明磊落对阴险狡诈、刚毅坚定对阴柔多变……
两种极端的性格，谁能想到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论起这隐藏的本事，全天下估计没人能比得过眼前这位了。
哦，不对，还有个让他至今没看到“真身”的顾二小姐……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么？
一时间，他心中感慨万千，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就按照她说的做。”江寒舟毫不犹豫道，“趁着现在没人阻挠，你务必尽快把药材囤好，至于大夫……实在不行就从江南大营里临时征调吧。”
林逸清有些犹豫，“若真是要囤积药材，普通的数量根本不够，到时闹出大的动静，难免会引来别有用心之人的窥探。你可想好理由了？”
“陈锋不是接手了江南大营了？”江寒舟缓缓道来，“对外就说，江南大营委托你搜集大批药材，借以补充大营的药物储存。就以陈锋的名义来办这件事。”
眨眼间，就把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林逸清把事情都理了一遍，同样觉得，以江南大营的名义来做这件事，最好不过。
至少，没人敢暗中下黑手。
他伸了个懒腰，正好可以吃饭，就往前走。
一把扇子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不解道：“江大爷，我们该吃饭了。”
“那是我，不是你。”江寒舟温和一笑道。
“为什么我不能？”林逸清当即跳起来，八卦扇被摇得扑哧扑哧作响，“凭什么？顾二小姐都没说什么，你怎么可以……”
“我可以。”
就……挺残忍的。
林逸清搞不懂他好端端的发什么疯，祈求道：“江大爷！等下还要去忙你的事情，你忍心让我饿着肚子去干活吗？白青你劝劝你主子！”
白青无声地沉默着。
在他的认知里，他看到什么，就应该说什么，思考不了太深入的东西。
用林逸清的话来说，就是一条筋走到底，不会转弯。
如今，他看到的是——
自家主子明显不想让林逸清去吃饭。
但他觉得，当场说出这句话，可能是不对的，他不得不绞尽脑汁去想出一句应答的话。
最后，还真是让他找到了一个理由。
“你太胖了！”
林逸清一愣，而后反应过来，倏地又跳起来，拿八卦扇拍他的额头，“你才胖！你全家都胖！”
“昨晚你压在我身上，很重！”
“……”
林逸清顿时傻了。
压在他身上什么鬼？
昨晚他只是给这呆子叠了下被子，不小心被绊倒，刚好就压了上去……唔……虽然也是压……但不是那种压啊啊啊啊……
林逸清内心咆哮不已，见他似乎还要回味昨晚的种种细节，二话不说就把人拎走！
饭可以不吃，但是呆子不可以不教训。
直到两人走远了，江寒舟才抬步走了进去。
厅堂里，顾晏已经和小九坐在桌前，布置着碗筷。
以前姜嬷嬷等人还没过来时，顾晏只有半夏一个人伺候着，很多事情都需要亲力亲为，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可姜嬷嬷来了之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的身份早已今非昔比，很多事情也就不用动手了。
不过，今日既没有外人在场，她也有意去教小九如何料理生活琐事，倒也忙得不亦乐乎。
此刻一抬头，却见江寒舟缓步走来，顾晏往他身后看了看，没有看到林逸清等人的身影，不禁好奇道：“江大人，林神医他们人呢？”
“有事去办了。今日就你和我。”
不知为何，顾晏总觉得，最后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平白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暧昧。
顾晏瞪了他一眼，这才注意到他的装扮——
今天，他穿了一件白色的锦袍，右手拿着一把白色纸扇，扇子合紧，轻轻地在左手掌心敲着。
见惯了他穿紫色锦袍的威严，甫一换件白色的衣服，俨然就是最惹人注目的那一个。
脸还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但一身尊华气度太过耀眼，威严与温润、潇洒与沉稳并存于他身，足以让人忽视掉那张脸。
这样的人，若是长得更俊美一些，岂不是要引得天下女子为之痴狂？
她脑海里闪过那张画像上的脸，突然又心头一颤，有些狼狈地收回了视线。
她怎么会……怎么会想到楚王的模样呢？
一定是疯了！
“既然大人来了，那就一起吃饭吧！”
顾晏默念了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便把筷子塞到小九的手里，埋头苦吃。
江寒舟一怔，看了看身上的装束，有些茫然。
这小狐狸刚看到他时，明明表情就还挺正常的，怎么眨眼就变了？
亏他出门前还特意换了与往日不同的衣裳，居然就……这样？
突然感觉一腔热情都错付了！
但他也没郁闷太久，便走到桌旁，坐下一起吃饭。
饭桌上很安静，甚至还有些沉闷。
顾晏早先以为林逸清也会留下来吃饭，就让厨房准备了很多菜。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她也没想到要与江寒舟同桌而食，气氛就明显尴尬了起来。
饭吃到一半，江寒舟突然给她夹了根青菜，柔声道：“我刚才跟林逸清商量了下，决定让他以江南大营征集药材的名义，去囤积药材。你不用太担心……”
“哦。”
顾晏低着头，盯着碗，神情一瞬间变得很严肃。
江寒舟看了看她的碗，又给她夹了一根青菜，继续说道：“至于那些大夫，就尽量见机行事。林逸清在金陵行医多年，也积攒了极高的声望，关键时候喊一声，还是能管点用的！”
顾晏哦了一声，还是盯着碗，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隐隐有股杀气从眼神里露出……
“你可是担心，一旦出现什么不可预测的事情，大夫不够用？”江寒舟夹了第三根青菜，宽慰她，“如果真到了严重的时候，江南大营那边的军医也可以征调过来……”
顾晏一脸严肃地盯着碗……里的绿色。
大理寺卿居然给她夹了三根青菜！
她最讨厌青菜了！
而江寒舟说了那么多，却没等到心上人的回复，心里也不免打起鼓来。
怎么这表情不太对？
不满意？
可是他哪里没考虑周全？
向来善于掌控犯人心理的大理寺卿头一次觉得，女人心是真的海底针！
他有些受不了这沉默而诡异的气氛，不禁问道：“你可是有哪里不满意？”
顾晏突然抬头看着他，神色里带着一丝犹豫。
江寒舟见状，心里不禁咯噔一下……
还真是有不满意的地方？
他动了动嘴唇，正欲问个究竟，却见顾晏深吸一口气，放下筷子，一本正经道：“江大人，我……不吃青菜！”
早已在心里反思成千上万遍恨不能剖腹表态的江寒舟：“……”
差点就当场摔筷子！
就这？就这？
就三根青菜！
把她给整得如临大敌一样？
江寒舟出身于行伍之中，成名于战场之上，后来又瞒天过海地当上了大理寺卿，基本都是天南地北地闯荡，什么苦都吃过！
尽管他很多时候穿得人模人样，但骨子里还保留着糙汉子的特质，因此根本无法理解三根青菜对挑食的小娇娘顾晏来说到底有多难以下咽！
他的脾气不算好，相反，还经常被林逸清称作变态——
一手杀敌人，另一手抓犯人，时常在两个不同的性格里切换，不是变态是什么？
此刻他大男子的脾气也上来了，更是把盘子里的青菜都倒到了顾晏的碗里。
吃！
看给惯的这毛病！
顾晏几乎要哭了，嘴角耷拉下垂着，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不吃青菜……”
打死都不吃！
江寒舟：“……”
江寒舟自然不可能真的打死她，甚至在那双泪汪汪的眼睛看向他时，他已经缴械投降，赶紧把盛满青菜的碗拖到自己面前，一根一根地挑出来，又给她盛了一碗水煮肉。
自己选的小妻子，哭着跪着都要宠下去！
顾晏拖过碗，含着泪吃了口水煮肉，这会儿才猛然意识到，她刚才做了什么！
她面色羞赧，想起刚才的失态，恨不得把脸埋在米饭和肉里！
啊啊啊啊啊啊……
丢死人了！
刚刚真是魔怔了，居然把小时候跟爹娘撒娇的习惯带回来，也不知道江大人会怎么看待她。
她偷偷地瞥了眼，却见某人正专心吃着饭，丝毫没有任何鄙视她的神情，突然就松了口气。
只是，她没注意到，在她坑哧吭哧吃肉的时候，江寒舟的脸上却是露出了老父亲般的笑容。
一顿饭，就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江寒舟还有其他事情，也不方便多留，直接回去。
临睡前，顾晏脑子才恢复以往的理智，认真回顾起之前江寒舟说的安排。
细细想下来，突然发觉了一丝不对劲儿——
比如说，江寒舟本是一名京官，何时与江南大营的人扯上关系了？而且关系还很熟的样子？不仅借用了对方的名义，还能在关键时刻调遣军医……
他既然能说出来，说明此法是行得通了；而初次听到这消息，就能迅速地做出安排，甚至不用去征求江南大营将领的意见，是否又说明他在对方面前有着极其重要的话语权？
可是，原因呢？
从一开始，她就没去过问江寒舟的事情，只是大概能猜到，他来金陵是身负要务。
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只看到他做了一件事——也就是把杜老爷带进京。
若是为了她爹的那本账簿而来，不是应该回京了吗？
脑海里不停地掠过那些过往的相处片段，可这一切似乎都成了一团乱麻，让她找不到线头，也窥不见事情的真相。
越想下去，她头越大，索性拉起被子盖住头，不再纠结于此事。
……
两日后，江寒舟再来时，就带来了一张请帖。
顾晏接过请帖看了看，好奇道：“关荣山？这是谁呀？”
“出巡金陵赈灾抚民的江南巡抚。”
顾晏笑容一凝，问他，“这请帖是给我的？”
“给我们的！”江寒舟笑道。
顾晏转身就走。
“等等……”江寒舟拦住了她，“我说实话，这请帖是给你的！你先看看？”
顾晏瞅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江大人，你我身份有别，本来就不该多有接触。我不知道你跟姜嬷嬷说了什么，能够让她无视规矩，一次次地放你入府，但是这种行为是不对的！以后你不要再来这里了！”
江寒舟嘴角噙着的笑容僵了僵，越听越不对劲儿，“不是……你倒是说说看，这行为怎么不对了？”
顾晏啪地把请帖拍在桌上，挑眉怒瞪，“你觉得哪里对了？”
她现在还没嫁人，这人就已经不顾形象时不时上门找她；那等她嫁了人，以后岂不是演变成寡妇门前风流史一二三四五六七？
莫名被怼了个哑口无言的江寒舟：“……”
行吧！
他决定暂时屈服！
但是，这笔账，总有一天要讨回来的！
接下来，顾晏再说什么，江寒舟都摆出一副十分配合的态度。
就是配合得……有些敷衍。
确定自己把话再次说清楚后，顾晏便再次拿起那张请帖，认真地看了起来。
原来是江南巡抚关荣山出巡至金陵，设宴邀请金陵世家，正帖是浑厚刚劲的大字，签着的是“关荣山”的大名。
其下还压着一册副帖，用簪花小楷写着整个宴会的流程，署名则是关梦月。
关梦月，是关荣山的长女。
她注意到，关梦月几乎全程参与了这场宴会的流程设计，不仅有歌舞、小比试等活跃气氛的娱乐性节目，还有“集思广益”等善举。而这集思广益，则是结合以往金陵这个时候遭遇的灾难，提前做好前瞻性部署，以达到有备无患的目的。
这想法，倒是与她的不谋而合。
这关梦月，难不成也是重生的？
见她的目光久久凝视在那四个字上，江寒舟便道：“不过是些小女儿的玩意儿，比不上你的。”
顾晏指甲戳着请帖，暗搓搓地提醒他，“江大人，我也是个女的！”
“你跟她不一样。”
顾晏没搭理他，目光在请帖上停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我向来足不出户，这关大小姐怎么知道要给我送请帖的？”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江寒舟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顾晏想着也是这个理儿，就没有再纠结下去。
更何况，最近她很乖，既没有打人，也没有去套麻袋，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找上她。
若是真的有，那也是别人不识趣，那就不能怪她不留情面了。
……
又过了两日。
顾晏带着半夏，坐上了前往巡抚别院的马车。
关荣山虽是江南巡抚，但总管江南地区民生巡视的要职，住所不固定，也不会在某个地方长久待着。
此次巡视到金陵，带着长女前来，又设下这个宴会，也实在是出乎众人的意料。
顾晏下车时，门口已经停了好几辆马车，不少贵妇看到她，纷纷上前打起了招呼。
其中……还有不少曾经明里暗里鄙视过她的。
只是，这些人的态度倒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甚至还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敬畏。
她边从容应对回去，边在心里纳闷着……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而那些人见她这么平易近人，心里也稍稍安定下来，不约而同地挤开半夏，簇拥着她，往别院里走去。
半夏原地跺脚，顿时生出一股危机感。
自家小姐已经美到这种男女通吃的地步了？
被“男女通吃”的顾晏宛如众星捧月般地往前走，不时有人旁敲侧击地问她婚期可定，聘礼几何等等的问题，她也终于意识到——
能有这般待遇，果然还是沾了未婚夫婿的光？
她顿时恍然大悟，心里对楚王越来越感激。
前后两世，那个人真的庇佑她良多。
就为这，她也要时刻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能再跟江寒舟有所纠葛，免得被人以为自己给楚王戴了绿帽子！
一行几人走过长长的九曲回廊，一座圆形拱门出现在面前，一走入，眼前却豁然开朗。亭台楼阁，山水湖泊，一草一木取自天然，处处透露着精美。
顾晏寻了个角落，静静地看着已经到场的人。
殊不知，在不远处的回廊拐角，同样有人在盯着她。
“那就是顾二小姐？”一道略显尖细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此处的安静。
顾眉看着那左右逢源的人，眼里划过一丝嫉妒，“就是她！杜小公子可看清楚了？”
“那是自然。”杜学海冷冷盯着不远处的顾晏，像是毒蛇盯上了自己的猎物，“就是这个人，联合陆长风，害得我家破人亡。她就是化成灰，我都会认得。”
就在不久前，苏晋北告诉他一个消息——
当初他之所以会欠下陆长风赌坊的高利贷，完全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这个人，就是顾晏。
一开始，他还有些不信。
在他看来，顾晏不过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有什么本事，能够把杜家设计至此？
可当看到她掌心的奶杯时，他突然就信了。
今日，她既然来了，就别想安然无恙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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