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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大业六年,长安城。隋后独孤伽罗的凤藻宫。
一阵阴风拂过,独孤后的床帷挂幕为风所动。时值深秋,北风已起,丝丝寒意加骤。寑宫的偏窗被风吹开,值勤的宫女立即上前来关上。可能是动作急了些,窗阁发些了吱声。
“谁?”惊地一吓,独孤后径直从床上坐了起来。
宫女紫苏不敢作声,让独孤氏更为惊恐。“阿奴!”独孤后对外喊道。
通通通,跑上来一个嬷嬷,五十上下年纪,灰发苍苍,步履倒是矫健,立即没几步便走到独孤后床前。
“娘娘,您喊老奴哪?”嬷嬷道。
“刚我听见有声音,惊的我直起了身。你扶我起来,我过去看看。”孤后道。
“娘娘,四周都很安静哪,没有声音呢。”嬷嬷往窗阁处望道。
“现在几更天了?”孤后问。
“黎明五更了。您再睡会吧。天亮还早。”嬷嬷道。
孤后叹息了声,“不睡了。再睡也是睡不着了的。你扶我起身吧。”
“这?好的。娘娘,你小心些。”嬷嬷给孤后上了件披肩。孤后已是五旬年纪,虽是将门出身,身体的底子不错,但事过操劳,既忙国事,也对家事愈感烦乱。
她是北周名将独孤信嫡女,也是最疼爱的女儿。独孤信一生辉煌,所生的三个女儿成就了闻名于世的独孤天下。大女儿,也就是孤后的姐姐,是北周明帝的皇后,而独孤伽罗则为隋朝的开国之母,奉为文献皇后,另一个女儿,也是伽罗的妹妹,是后来唐朝开国帝王李渊的生母,元贞皇后。如此,北周、大隋、大唐三代帝王之后,均为独孤信所出,家族之荣耀莫过于此。
独孤伽罗的前半生,过得还是十分幸福。少女时代,她受信父亲独孤信和整个独孤家族的宠爱,富贵荣华,位高权重;嫁与杨坚后,杨坚仕途高升,事业也日益壮大,对她更是立下“执子之手,携手一生,只娶一妻,决不纳妾”的承诺,与杨坚先后生下数子,在她的相助之下,杨坚也成为了结束西晋王朝后三百年来分裂割据的局面,成为了大一统的千古一帝,几乎可与秦始皇赢政相提并论。这些,自然离不开孤后卓绝的功劳。
然而,她似乎并不开心。一到夜晚,她常常沉默不语。
“娘娘,我给您再上柱檀香吧。”嬷嬷道。
“不用了,既然睡不着,就让我清醒一下吧。”她搂搂衣袖,往前走去了两小步。
嬷嬷看见了孤后手中紧纂的一串佛珠,又见她凤额上几丝汗水,猜测道,“娘娘,莫不是刚又梦见了什么?”
“阿奴,我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有七条龙,哦,不对,有六条龙,还有一条尚未孵化。颜色不一,形状各异……”孤后道。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皇后娘娘一定是忙于最近的朝政之事,才有如此之梦。”嬷嬷道。
“不,我总觉得心里十分不安。闭上眼,六条龙在梦中浮现,其中几条龙厮杀搅混……”话未所完,孤后见屏风后竟露出一根丝带。
“谁在后面?好大的胆子!来人——”孤后怒道。
“娘娘,娘娘,我,我……”紫苏从屏风后瑟瑟发抖地钻了出来,跪于地,头不住地磕地上。
“紫苏?你躲在娘娘寝宫的屏风后面,做什么?你是今夜娘娘宫中值勤的侍女,应该立在寝宫外,怎生进了来?”嬷嬷道。
“回禀娘娘,刚才风起,将窗吹了小开,奴才怕风吹着您,立即上来把窗子关上。怕惊醒了娘娘,又担心风再将窗子吹开,所以一直守在这屏风后边。”紫苏道。
孤后朝紫苏望了望,“你随本宫也有经年,刚本宫惊问之时,为何不答话?”
“娘娘,奴才,奴才真的只是想守着这窗,不被风吹开,决无其他意图,娘娘。”紫苏不停地哆嗦着。600小说 .600xs.
是巧,又一阵风吹了进来,将掩上的窗又吹了开,冷风直接打在了孤后的脸上,孤后一个冷颤。
“娘娘,把紫苏这丫头教给老奴吧。我熟悉她,行事向来细致,只是胆小了些,想必真的是想替您守着这窗子。”嬷嬷道。
孤后本想让紫苏退下,却不经意间见紫苏发髻上一根浅紫色丝带。
“来人,将这宫女拖出去,打二十大板,押到慎刑司,交秦总管发落!”孤后怒道。
刚刚还未见愠意,怎么突然间怒意大起,嬷嬷也没想明白其中原由。
“娘娘,奴才知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请娘娘饶了奴才吧,娘娘——”紫苏央求道,不住地哭啼哀求。
站在一旁的嬷嬷,看着紫苏不到十六岁的年龄,心里也有些悲戚。慎刑司二十大板打上去,紫苏没个半死,也是残了的,又交慎刑司,那基本上是没活命了的,皇后为何突然间,就给紫苏定了个死罪?
“娘娘——”嬷嬷缓缓道,她是想开这个口替紫苏求情。
“林公公,没听见本宫的意旨吗?”孤后向此时已入后殿的林公公问道。
“不,不,娘娘,老奴这就立即查办。”林崇立即叫唤立在外面的两名小太监,用细细的嗓音喊道,“还不快进来,将这贱奴拉下去——”
“是。”三四名小太监跑了进来,将紫苏捆住,三两下便将人抬了出去。可怜的紫苏,不住地哀求,先求孤后,再求嬷嬷,后来嘴里直接被林崇塞进了棉布,呼不声来。
见孤后面无表情,嬷嬷也不敢再替紫苏求情。只是,她觉得孤后一定是厌恶上紫苏身上什么东西,或是紫苏身上有某样东西是孤后甚是厌恶。她不敢问。她也觉得近年来,孤后的性格变得越来越乖戾。她当然知道,起因还是隋帝在上月封了位“妃子”——宣华夫人。宣华夫人,并无妃位,隋帝杨坚自然是想封她为妃,但孤后以杨坚曾向她发的誓言,决不纳妾!杨坚只好遵从。从前杨坚为国公位时,妻为尊,再娶的夫人自然为妾。而今,贵为天子,所纳的妾当然也位份倍增,自然为妃位,良妃,贤妃,淑妃,德妃,更高的还有贵妃,一从数个妃位,杨坚无法封其妃位,只许了她夫人,宣华夫人。自此,冷落了孤后,夜夜有新宠,也忘了旧日的孤后。
那宣华夫人,本为陈国的公主,年轻貌美不说,更是歌舞琴棋绝佳。绝非红尘只有惊世的容貌,她身上兼具独孤伽罗年轻时的贵气。她原本就是公主,只是亡国公主而已,但公主的仪容,公主的华贵,她一样也不缺。不仅隋帝喜欢,在杨坚五十五寿辰上,宣华夫人一翻舞姿,让年方十八的晋王杨广看的垂涎欲滴。论年龄,宣华夫人要长杨广五岁,然而,丰腴的身材,婀娜的舞姿,惊世的美颜,只怕让杨广就算不当这个王爷,能日日与她在一起,他也愿意。如果只是别的一般的亡国公主,想必杨广早已上报父帝杨坚,将她拿下。但从父帝对她的宠幸至极,只三月便要封她为妃,若不是母后强行阻止,父帝才封她宣华夫人。只是当时怪自己,南下伐陈时,竟只想着找到陈后主那名闻天下的两个妃子,竟忽略了陈国还有位如此绝色的公主。然而,偏偏随军大臣高颎将这位宣华夫人献给了父帝,他便没有了机会。在这位年轻的晋王心中,不免对这位大臣心生憎恨。但也只好按纳住自己的性子。
“知道我为什么要杀她吗?”孤后冷冷地道。
“奴才不知,想来确实是这丫头笨拙了些。”嬷嬷道。
“不,她做事向来心细,服侍我也尽责。从前,我也挺喜欢她。”孤后道。
“那,娘娘为何?”嬷嬷心有不安地问。
“怪只怪她身上那丝紫色的流苏。”孤后道。
“她本就叫紫苏,自然是佩带紫色的流苏。”嬷嬷想直接这样说,但立马觉得会不会这流苏才是孤后杀她的理由,便不好直言。“娘娘,是……”
“紫色本没过错,但偏偏是那宣华日常最喜欢的颜色!”孤后道。
原来是这样!嬷嬷心中已十分明了,只因为紫苏今日用了紫色的流苏,犯了孤后的心中所忌。只怕,这紫苏到死也未能想明白,为何为落得如此惨刑?嬷嬷低下了头。
“我讨厌宣华的那紫色没错,但这不是我杀紫苏的理由。”孤后看了看嬷嬷,又道,“那紫苏是明远侯第七房妾室所生。本想送至宫中给本宫的皇子们选秀,不过她没有被选上,便充了宫中侍婢。她是妾室所生,怪只怪她母亲,为何要以色来引诱那明远侯,还有那明远侯,宠妾灭妻。叫人如何不恨!我今日杀他女,意即要他明白,为人臣子,不只要遵从礼法,更重要要明白本分。”
嬷嬷站在一旁,不敢言语。
孤后看了看她,“你会不会觉得本宫处罚的重了些?”
“不,不。宫中法律严明,执法自然应该严律,是老奴近年来对宫中侍婢管教有所疏忽。是老奴的罪过。”嬷嬷道。
自此,孤后宫中,侍婢一律不着紫、绿等艳丽之色,以藕色、青灰等素色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