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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煜直以为自己早就心硬如铁,血冷似冰,不想,还会有因为句话而伤慨难以自已的时候。
他紧拥着音晚,眼睛阵酸涩,隐忍许久,才勉强能发出声音:“晚晚,你只是做个噩梦,梦醒就好。”
音晚却如受惊的麋鹿,孤弱无依,惶『惑』不安地在他怀挣扎,带着哭腔说:“含章哥哥,你对不好不要紧,可是你不能害爹和哥哥,你若是害他们,就……”
萧煜低头问:“你就如何?”
“就再也不爱你。”
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青狄领着医女来,花穗儿忙让侍女们都散开,接下医女的『药』箱,将她引至床边。
萧煜抱着音晚愣怔,目光空洞,到常铮上前拍他,要他给医女腾地儿,他才恍然回神,将音晚轻轻搁回床上,撩开衣袂起身。
医女诊,说是染风寒才高烧不退,并无其他病症,要先吃几副『药』看看。
萧煜这才稍稍放心,悄悄地退出中殿,要走。
常铮追着他出来,个劲儿问:“你到底在外面都干什么?为什么音晚会么说?”
萧煜蓦然止步,回头冲他道:“你去看着伯暄吧,这些日跟他住块儿,看着他,好不好?”
未等他应答,萧煜又道:“算求你,你放心吧,外面的事有数,都有数。”
说罢,他疾步抄近道奔向前院,命陆攸招集众将,在他的书房会面。
春草碧『色』,天空湛蓝无云,书房窗外有树桃花,几乎快要落净,只剩下花叶稀疏的枝桠,迎着春风颤动。
萧煜凝着这隅春景,冲满屋臣武将缓慢道:“本王想把计划做下调整,谢兰亭得留下,不能让他死。”
众人面面相觑,互相递着眼『色』,辗转数道心思,终于有沉不住气的站出来。
“为什么?您留着谢润,可以说是为计划。可谢兰亭若是不死,这事就做不成啊。雁山驻军已经抵京,秘密驻扎在京外。十万大军啊,无诏京乃是死罪,多少人拿命陪着您赌,您说不让他死就不让死,您得拿个理由出来。”
说话的是个壮硕的汉,正是音晚在骊山行宫的议政殿外见的,个对朝政和君王破口大骂的人。
他是昔年昭徳太在坊间的结义兄弟,慕骞。
而站在他身侧的,便是在骊山与他形影不离的秀书生,陈桓。
陈桓年方弱冠,比众人年纪都轻,当年昭徳太出事时他也才九岁,因兄长是昭徳太近臣而受牵累,被判满门抄斩,全都遇难,只留下他这么独苗。
陈桓也是有血仇在身,但自幼饱读诗书,知道理礼节,不像慕骞这么冲动,只以退为:“殿下这么做,定有理由吧。”
满屋东宫孤老遗臣眈眈看着萧煜。
萧煜道:“谢兰亭与其他谢人不同,他未做恶,满腔热血,善良正直,他……是无辜的。”
此话落,萧煜便觉出单薄。
果不其然,慕骞立即道:“们这的人,哪个不是曾经满腔热血,善良正直?些死去的们的眷『妇』孺,哪个不无辜?么多条人命,皆丧于谢之手,您现在要说谢也有好人,所以应该网开面,恕们不能接受。”
他们都是当年的东宫属臣,被谢害得破人亡,又多年来流离失落,躲避谢追杀,亲眼看着许多弟兄命丧谢爪牙刀剑下,仇恨滔天,根本劝不住。
当年,萧煜被囚在西苑,孤立无援,与他们结成同盟,受他们拥戴时是有承诺的,要屠尽谢贼,若有幸承继大统,要将位传给昭徳太遗孤——萧伯暄。
不然,凭他是昭徳太最喜欢的弟弟,身上到底流着半谢的血,他们凭什么拥戴他?
萧煜看着他们,在众道咄咄目光之下,敏锐地觉察出丝危险,其实他们之间的联盟也并不牢固,连有亲缘相连的谢氏都能轻易被裂,更何况他们?若叫他们察觉出他是为音晚……他突然想到,这面还有另外个问题。
伯暄。
音晚是他的原配嫡妻,音晚生的孩就是他的嫡。
萧煜倒吸口凉气,按捺下心底的不安,强蕴出抹虚假的笑,缓声道:“此事就当本王没说,你们且去吧,切如常。”
众人散去,萧煜独留下陆攸。
陆攸是他在西苑时结识的西苑护卫,是与昔年东宫半点关系都没有的,也是如今唯可指派的。
“这个事要你去办,本王拨给你三百精卫,依照计划,兵变发生时,你要带兰亭离开战场,务必要使他安然无恙。”
陆攸半点犹豫都没有,立即抱剑应是。
安排完前院的事,萧煜就赶去后院看音晚。
她饮『药』已经睡,只是梦寐中好像很不安稳,蛾眉微微蹙起,似藏匿着无穷的心事。萧煜坐在她床边看她许久,直到外头又有消息传来,才眷恋不舍地离去。
三月二十,晨起,薄曦未散,整个长安城沐浴在长夜将明未明的昏暗,百姓们只听见声巨响,似城门被攻陷,轰鸣若雷霆,天震地摇,紧接着,便是不绝于耳的厮杀和斗声。
厮杀持续整整个时辰,朝野大『乱』,朝臣齐聚宣室殿前等着上达圣听,无奈善阳帝身染沉疴,昏『迷』不醒,群臣无首,偏朝野大权臣谢玄和淮王竟都未出现。
厮杀结束后,又等许久,善阳帝终于醒来,惊闻事变,龙颜大怒,派禁卫去清理战场,竟发现件甚为吊诡的事。
斗的双方竟是左骁卫和武卫军,这支别由谢兰舒和谢兰亭所辖的谢军队,竟在长安嘉猷门刀剑相向,双方死伤惨重,几乎都是全军覆没。
谢人当天便从尸海找出谢兰舒的尸体。
同时,惊闻长安巨变,淮王萧煜奉诏调遣十万大军入京勤王,已占领长安各处要塞。
善阳帝震怒,将谢玄召入宫中询问,谢玄却道是淮王私调兵马入京,意与谢兰亭勾结谋逆。谢兰舒是奉诏率左骁卫前往嘉猷门阻谢兰亭出城,宣旨的还是御前大内官封吉。
封吉正侍君在侧,立即跪倒在地,矢口否认。
查当日的宫闱宿值记录,封吉根本就没有出宫。
谢兰舒已经死,谢兰亭下落不明,前去的左骁卫和武卫军几乎全军覆没,事到这,竟成桩悬案。
善阳帝气得咳几帕的血,深知现在追究这个已为时晚矣,如今最关键是十万大军,是突然出现在长安,声称奉诏而来的十万大军!
他将萧煜召入宫中,坐在龙案后看着自己的弟弟,已从最初的震惊和愤怒中走出来,渐渐冷静,默然良久,唇边竟漾起淡缓的笑意。
“是神来之笔啊!朕早知道自己的七弟是个天才,天才就是能创造奇迹的,可还是想不出来,你是如何做到的?你是如何把谢玩弄于鼓掌之间的?”
萧煜今日面圣并没有穿繁琐的朝服,而是袭轻薄便衣就来。
月白锦衣,腕间束着银箍,封襟株墨兰,腰间坠下香囊玉玦,像极无忧无虑的少年装扮。潇洒矜贵,如从茶香泼墨的画中走来,背靠山麓阔野,光芒四『射』,轻而易举便能获得众人瞩目。
从前的善阳帝便觉得,有这样个优秀的弟弟,是件太痛苦的事。而今,他竟对他生出些钦佩,是多么艰难的环境他都能辟出条血路。
萧煜笑笑:“皇兄,这故事说起来就长,等事,容臣弟慢慢说给您听。”
善阳帝装着糊涂:“还有事未?”
萧煜也只如说个笑话,语调轻快:“十万大军啊。臣弟可没有圣旨,他们也不是奉诏而来,还得劳烦皇兄给他们补道圣旨。”
善阳帝冷哼:“你倒得好算盘。挑动谢内斗,你坐收渔利,如今还要借朕的名号调兵遣将,是半点把柄都不与人。朕且问,若朕不给呢?”
萧煜道:“若他们是奉诏而来,便是天之臣,自然要做臣该做的事。若他们不是奉诏而来,便是逆臣贼,自然要做逆臣贼该做的事。”末,他瞧着善阳帝,字句道:“吾非昭徳,反则反矣。”
善阳帝凛,又剧烈咳嗽起来。
封吉照例上前递帕,善阳帝却未从像以往般接来,他只看着封吉,目含针芒,隐怒不语。
封吉双手向前,维持着递帕的动作,沉稳似松,淡而受之。
良久,善阳帝咽回攒于嗓间的团血腥,道:“厉害,你是厉害。不会只是到这吧?”
萧煜目中抹戏谑渐渐散去,转而正『色』道:“皇兄总希望和谢缠斗,相互消耗,彼此制衡,便只能依附将要登基的幼主。如今,臣弟想把‘依附’二字该成‘庇护’,臣弟来时想,稚无辜,太也是臣的侄,若皇兄能痛快些,臣弟可保他世平安荣华。”
善阳帝冷冷道:“你可是点都不贪心。”
萧煜却放缓声调:“臣弟也是无奈之举,若不能搏上个位置,便只有叫谢口吞。谢已吞四哥,他们何德何能,竟要大周的皇纷纷为他们的权势门楣为祭吗?”
“皇兄,臣弟从前总是不忍说,您也太天。太只有五岁,您凭什么就认定他能在风雨飘摇中稳坐皇位到成年?这等局面,放个『奶』娃娃上去,他朝这江山还姓不姓萧都难说,到个时候,下头的列祖列宗怕是不能饶您。”
这席话正中善阳帝的心病,让他的脸『色』愈发难看。他沉『吟』许久,颓然道:“你退下吧,让朕再想想。”
萧煜也不纠缠,端端正正地揖礼告退。
回王府,望春正满面焦『色』站在府门前等他,见他回来,立即迎上来道:“润公醒……”
萧煜随口道:“好事啊。”
望春继续道:“他刚才来,要见您,惊动常先生和王妃,他们什么都知道,三人起去嘉猷门找兰亭公去……殿下,你去哪儿?”
萧煜执缰踩上脚蹬,又跳下来,问:“陆攸呢?陆攸回来没有?”
望春回:“没有,至今都没有音讯。”
萧煜神『色』骤暗,没再说什么,翻身上马,护卫紧跟其后,铁蹄飞踏,路扬尘。
嘉猷门堆积的尸首太多,谢人找到谢兰舒的,便不管其他,只扔在这等着官府来收整。
官府只收殓小半的尸体,其中并没有谢兰亭。
谢润匆忙间纠集起三百护卫,帮着找谢兰亭的尸体。起先音晚总是哭,又因风寒未愈,时不时咳嗽,常铮怕她出事,就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后来,她不哭,什么话都没说,只默默走入尸海,像她父亲般,具尸体具尸体得翻,要从数千具尸体找出属于她兄长的具。
她翻得满手是血,咳得心肺俱裂之时,萧煜到。
常铮先个拔剑冲上去,却叫萧煜的护卫拦下,他离他三丈远,再难『逼』近,只能遥遥怒吼:“你别说这不是你干的!”
萧煜只淡然瞥他眼:“没想赖。”
他径直走向音晚,音晚听到他的声音,身体尚维持着半弯腰的动作,僵立着,却在他要拉她手的瞬,如遭雷击,猛然将他甩开,趔趄着后退数步,险些被身后的尸体绊倒。
她看他的目光极冷,如绵亘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冷彻入骨。
萧煜不再『逼』近,只站在原地,凝着她道:“不得不这样做,并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对不起,晚晚。”
音晚目中布满血丝,嘴唇发青,脸『色』惨白,却强撑着不肯在他面前展『露』半脆弱,面容紧绷,侧颈筋脉隐隐突跳。
人对峙之时,谢润听到动静领着人从远处来。
他久卧病榻,身体也有些虚,加上丧之痛,步迈得很浮,却仍旧有力气拎起萧煜的衣领。
护卫作势要上,被萧煜挥退。
萧煜瞧着他盛怒的模样,却笑,笑得极其扭曲癫狂:“从前四哥死得时候,也是这么愤怒,这么想杀人,可没人给机会,他们像关疯似的把关西苑。而你,你却要假惺惺地来说明白的苦,让忍。你现下正明白吧?你能忍吗?”
谢润拎着他衣领的手在颤:“这切跟兰亭有什么关系!他做错什么!做错什么!”
萧煜任由他拎着,半点不挣扎,慢慢道:“怎么没有关系?世人畏惧谢『淫』威,可以颠倒黑白善恶。谢跋扈,可以欺压百姓,排除异己,祸国殃民。你的几个侄但凡上街,可是人人退避三舍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看不顺眼的人就可以活活死,看中的民女不管有没有婚配就可以抢来糟蹋。他们倚仗的是什么?是谢的势力。谢兰亭不姓谢吗?他手中的武卫军不是谢势力的部吗?”
“再说说你,谢润。谢玄为己私欲残害崔昭仪的时候你不知道吗?你阻止吗?因为这个女人死,招至藩将作『乱』,总共死多少无辜百姓和士兵,你算吗?他们谁不是别人的儿?谁不是别人的兄长?他们就该死吗?就因为他们没有个做尚书台仆『射』的爹,没有个做淮王妃的妹妹,他们就该死吗?”
“你看看这天下让你们谢糟蹋成什么样。凡有些良知的官吏不是在十年前死绝,就是叫你们排挤出朝堂。哦,你没排挤,可你也没阻止你的兄长侄为恶。你独善其身,你是清流,有什么用?你改变什么?”
“告诉你,谢清流,你没动手,可些枉死的无辜好人的血债上都有你的笔,助纣为虐同刽手本无差别。”
他字字句句宛如利刃,割剐着谢润,使他深受击,颓然松开萧煜,踉跄后退。
音晚忙去搀扶父亲,可刚才萧煜的些话不断盘桓在她脑,搅得她头疼欲裂,她声哀『吟』,顾不得父亲,只抬手捂住自己的头,痛呼出声。
谢润想到什么,忙把女儿揽入怀中,抚着她的背,轻声道:“晚晚,不要多想,跟你没关系,不要想。”
萧煜见状,眼中愤慨不羁散去,转而浮上深浓的关怀与担忧,想要上前去看音晚。他将要靠近音晚,就被常铮死命拦住。
眼下,只有常铮显出万般冷静,他抵挡着萧煜,转头冲谢润道:“你抱音晚去马车。”给她吃颗『药』。
这是他们的秘密,绝不能在萧煜面前宣之于口的秘密。
谢润倏然会意,扫颓丧,忙起十二精神照看着女儿,将她抱起,快步奔向马车。
萧煜怔怔看着音晚远去的身影,突然想起什么,扬声喊道:“晚晚,如果你们没找到兰亭的尸体,他也许没死。”
谢润遽然停步,音晚在他怀歪头看向萧煜,连常铮都瞪起眼,直勾勾盯着萧煜。
“提前指派陆攸跟着兰亭,要他在开战后务必带兰亭离开,寻稳妥之处藏匿,保他安然无恙。可……陆攸直没来向复命,也……也拿不准……”
谢润紧望着萧煜,期冀的光茫闪烁于眼中,在燃亮与湮灭间徘徊,他太希望这是的,可又不敢信这诡诈之人的话。犹豫间,想起怀中女儿,忙收拾心抱她继续走向马车。
凉风烈烈,吹动地上残尸所穿的甲胄,送来沉浓的血腥气。
常铮直等着谢润抱音晚马车,才稍稍放下戒备,转而看向萧煜,冷讽道:“淮王殿下是不出手则已,出手便是大手笔。”
举目望去,片血海,尸骸满地,不尽凄惨。
萧煜道:“早就跟你说,皇兄时日无多,朝政积弊太深,短时间内用平和的方式是扭转不大局的。”
早就说。常铮错愕地盯着他,从个时候起他便定主意。不,要谋划这样个大局,通所有关节,力求臻于完满,需要调兵遣将,千绸缪,短时间内是绝做不到的。他开始计划的时间定更早,早到他和谢联姻……
若没有这份姻亲关系在,又哪能使谢玄相信,他和谢兰亭会密谋反叛?
常铮问:“这么说你利用音晚?”
萧煜垂在身侧的指尖微颤,脸上掠些微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道:“会补偿她的。”
常铮觉得荒谬:“你害死人的哥哥,如何补偿?”
萧煜望向巍峨静肃的城楼,似血夕阳悬在半空,残光烂漫,照出这如画似锦的繁华帝都。
“会让她做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令臣民匍匐于她脚下,俯瞰山河,执掌凤庭。”
常铮惊骇至极,半天才回神来:“你刚才说什么?你要干什么?”
萧煜不再理他,兀自走开,指挥自己带来的护卫,同官府和谢润的人起,收殓尸体,寻找谢兰亭。
马车内,音晚服下『药』,青狄拿出水囊给她灌下几口热水,用『药』后会四肢瘫软的炷香,音晚渐渐恢复神识。
她目光涣散,轻声道:“是不是叫他利用?从淮王与谢联姻,就是为加速谢的裂,他早就瞄准哥哥手中的武卫军,要让所有人坚信,他们是姻亲,会相互勾结。”
音晚绝不信兰亭会想着和萧煜起谋逆,这定是阴谋,是兰亭着他的道。
而她,就是萧煜算计兰亭的工具。
谢润缄默着,纵然满心伤悒,可见女儿憔悴模样,还得提起心力安慰:“晚晚,这与你无关。这是他与谢、与爹之间的恩怨,是欠他的,与你半点关系都没有。”
音晚脸颊滚下行清泪,映得肌肤莹洁,如折翼花蝶,脆弱至极:“可他是对是错?们是对是错?”
可是哥哥……哥哥从来都没有做错什么,他怎么就该死?么多武卫军和左骁卫,又怎么就该死?
谢润闭闭眼,掩尽半生受人挟制难以开怀的心酸无奈,喟然道:“于私,他不该利用自己的妻,不该行此卑鄙手段;于大公,也许这万千黎庶,朽溃社稷,正等着这样个人的出现。他不是来毁世的,他是来救世的,江山需要他,百姓也需要他。”
音晚凄惶失措地仰头,泣道:“该怎么办?们又该怎么办?”
谢润忖度片刻,望着女儿温声道:“爹带你走,们离开长安。刚才萧煜不是说,他派人救兰亭吗?们就当这是的。这若是找不到兰亭,们就出嘉猷门,顺着官道条条地找。年找不到,就找十年,总有天们会找到兰亭的,好不好?”
音晚重重地点头,像漂浮在浩瀚江流许久,终于抓到根救命浮木,她更咽道:“好,要跟爹走,再也不回来。”
“去哪儿?”
车幔被挑开,萧煜站在车外,目光紧凝在音晚身上,沉声发问:“你要去哪儿?”
音晚本是病体脆弱的,可听到他的动静,眼中便只剩下冷意,抬眸看他:“你觉得应该去哪儿?”
萧煜唇角勾起,神柔眷:“你自是应该跟回淮王府。”
“你做梦!”音晚嘶声力喊,单薄的身体微微发颤,像已用尽全力。
萧煜眉宇轻扬,伸手要来抓她的手腕,被谢润扫开。他将女儿护在身后,凛寒森森怒瞪向萧煜,岿然不让。
萧煜也不与他争,只漫然道:“要不咱们去御前叫皇兄评评理,本王明媒正娶王府的淮王妃是该归谁?”
谢润怒道:“晚晚不是个件,你做出这样的事,还想把她困在你身边,你让她以后如何自处?如何面对你?”
萧煜笑道:“之前是如何面对你们谢人的,面对你的?谢润,有些事不说,替你在女儿面前遮掩着,你不会就装着糊涂忘吧?你欠的没还,把你女儿赔给不是挺好的吗?你把晚晚留下,们的恩怨到此为止,不与你计较,放你全身而退。就算有日,要屠尽你们谢满门,也会对你这脉格外开恩的,这样不好吗?”
谢润的脸『色』霎时惨白,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无望。
音晚茫然看向父亲:“什么事?”
谢润的脸『色』更加难看,紧抓着女儿的手,阵阵颤。
萧煜斜身靠在车壁上,不慌不忙道:“再说,你和谢玄纵在长安大兴兵戈的事儿,可还没个发落呢。的幕僚给写摞弹劾的奏折,如今正压在的书案上。本意只想扒谢玄层皮,至于你,你自己挂冠辞官,离开长安,留个生前身后名,这样不好吗?”
他转而看向音晚,声音很是温柔:“你不是个孝顺女儿吗?你总不希望自己父亲有什么闪失吧?”
说罢,萧煜也不『逼』迫她催促她,松开车幔,后退几步,悠然道:“晚晚,你再跟你父亲说几句话吧,然后你自己走下来,在前头等着你,们起回。”
果扬长而去,步迈得沉稳,像是笃定音晚会跟他走。
马车内阵死寂,音晚觑看着父亲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您有事瞒着?”
谢润的视线飘忽,思绪纷『乱』如麻,却又立即恢复冷静与往日机敏,他扣住音晚的肩胛,道:“这些事牵扯些陈年旧事,面关乎你和兰亭的身世,不说,是怕兰亭冲动,二便是怕你的身体承受不。你相信爹,这些事迟早是要告诉你的,等你的身体好些。但当前最重要的,是你。”
“不可能把你赔给萧煜,但他如今势大,硬碰硬是碰不他的。能说服他和离最好,若不能,你就跑。”
音晚诧异:“跑?”
谢润道:“虽然斗不他,但咱们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面饼。爹这些年积攒些实力,会好好筹谋,定然助你逃离虎『穴』。实在不行,就把西舟召回来。”
音晚呢喃:“西舟哥哥……”
萧煜的护卫不像官差,总在糊弄着差事,他们训练有素,动作敏捷,先将尸体挨个查验番,才帮着收殓。
这面确实没有谢兰亭的尸体。
萧煜长舒口气,他坚信陆攸是得力的,定然已经完成他的嘱托,只是此刻定遭遇什么困难,难以立即来向他复命。
没关系,只要谢兰亭还活着就好。
暮霭弥散,暝『色』渐沉,漠漠轻寒伴着凉风袭来,透出些许萧索。
萧煜斜靠在斑驳城墙上,出神地望着眼前切,眉梢卸下冷锐,神落寞,心想:四哥,若你还活着,定能理解吧。当是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阵轻缓的足音靠近,萧煜向来机警,在他离自己三丈远时,扶住剑柄回头。
是常铮。
他像是冷静下来,脸上带着倦意,显得很是清雅平和。他道:“你不能这样说谢润,他这些年虽然怯懦,不敢反抗谢,可终究尽他自己最大的力量来守护这江山。当初王猛作『乱』,谢意欲趁机大肆株连士族,被谢润生生拦下来。要知道,若当株连成功,死的人不会比今天的少。也正是因为此,他才逐渐和谢玄离心离德。如果他没有这份善心,如果他和其他谢人样,你也不会找到可钻的缝隙,生出今日的事端。”
萧煜颇为淡漠:“哦,他是有么几善心的。”
常铮知道他的心结所在,喟叹道:“当年的事是他对不起你,可他有苦衷,你位好皇兄太精明,抓住谢润的把柄,借此要挟。当年的他,也并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这是萧煜近来第二次听到“苦衷”二字,第次是在驿馆,从谢润的口中。
萧煜的反应十年如,只冷静地问:“什么苦衷?”
常铮张张口,又闭上。他转话题:“这么些年,帮你从西苑传递消息,帮你保护照顾伯暄,不全是因为咱们旧时的谊,还是在赎罪。谢润也在赎罪,他是尚书台仆『射』,位高权重,若他当要与你为难作对,你的路不会走得这么顺。”
“有些事你心中要有数。谢玄之所以疑他,很大部是因为谢润对你的愧疚和纵容。若他是冷血无的,今日的局面便不会是这样,你也没这么容易如愿。”
萧煜挑起眉,满是荒诞浅笑:“这么说还得感激他?他出卖,背叛,将父皇宽赦的遗诏交给善阳帝,时候是怎么来的?你以为只是失去四哥,失去爵位,失去自由,失去尊严?”
“不,还有信念。所有关乎正义良善的信念夕之间轰然坍塌,这世间在眼中再无半『色』彩,有的只是丑陋、恶心。世人恶心,义可笑,天下肮脏不堪,这就是眼中心中的景象。经常会控制不住自己,想杀人!想毁天灭地……”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满面阴枭戾气僵在脸上,风沙漫,音晚正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他。
萧煜觉得全身的血都充到头顶,憋闷得让人发疯,但在疯癫之余,却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快。
他不想在音晚表现出他乖张冷戾的面,可既然已经表现出来,反倒有种卸下负担,身轻松的感觉。
她是他的妻,她得接受、爱他的每面。若她不能,他就把她关起来,『逼』着她爱。
想通这些,萧煜冲着音晚温柔轻笑:“都听见?”
音晚张瓷白的脸上没有半波澜,她好像早就料到会是这样,也只有这样切才说得通。可她缩在袖中的手还是忍不住颤抖,抖到发麻,根本不听使唤。
萧煜走上前,把她的手从袖中抓出来,捋平整,拿帕细细擦干她掌间的汗,又珍重地握住。
他的声音宛若融融春水,裹缱绻爱怜,吹拂在音晚的耳边:“既然听见,心就得有数。你得替你爹还债,乖乖地跟回去,别想着跑。”
他抓她要走,呆傻在原地的常铮猛然回神,上前拦住:“你不能为难音晚,个时候她才六岁,她知道什么?”
萧煜将音晚挟怀,抬手轻『摸』着她冰凉的脸颊,缓声道:“谁说要为难她?爱她疼她都来不及。”不耐烦地瞥眼常铮:“你和谢润个『毛』病,总喜欢『插』手别人夫妻间的事。”
说罢,他将音晚横抱起,绕常铮,道:“有这个跟磨牙的时间,你们不如去找找谢兰亭,他十有八九还活着,这个时候,没必要扯这样的谎。”
护卫早将马车调来,萧煜走到车边,低头看音晚,见她双眸空洞,视线总没有焦准,却不再像刚才么抗拒他,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他很是满意,将她塞马车,随后自己也撩开前袍去。
自嘉猷门场血战,长安城的百姓就成惊弓之鸟,沿街商铺十有九闭,街衢上也罕见人烟,都想着避避风头。
因而马车路畅行。
嘉猷门离淮王府甚远,萧煜马车坐得不耐烦,凑到音晚身边,将她揽怀,挑起她的下颌,想亲亲芳泽。
音晚本在怔怔出神,恍然魂魄回窍,偏头避开他的唇。
萧煜不死心,捏着她的下颌掰回来,又凑上去。
她还是偏头避开。
萧煜将她扣在怀中,在她耳边柔声道:“晚晚,是的爱你。原本,是对这世间无望,心只想着复仇,想着大开杀戒,至于这以后怎么办,连想都没想。”
“原本是没有未来的,可当爱上你的时候,就有。想和你白首偕老,想与你相伴余生,想让你陪着。”
久久没有回应,他将音晚从怀中捞出来,低头去看她。
她的脸像从窑中烧出来的冰瓷,清冷疏凉,没有半颜『色』。
萧煜按捺下心底的不快,温柔体贴道:“好,你心不好,不勉强你。等他们将兰亭找回来就好,们还有许多日。”
这话也不知是替她开脱,还是安慰自己。
到王府,萧煜将音晚抱回去,也不管她理不理他,拥着她在榻上诉好会的衷肠,才将她松开,自己从寝殿出来。
萧煜的话说得婉转,脑筋却是清醒的,出殿门,便调重兵来,将中殿团团围住,不许音晚出来。
他回到前院,陈桓早等在他的书房,道:“谢的位要见您。”
话语含蓄,但人交汇的视线流动却是默契的,萧煜自然知道“谢的位”是谁,既不是谢玄,也不是谢润,而是帮他促成今日大局的功臣。
个总被人们所忽视的庸才,个长期窝囊终于爆发的疯,经萧煜点拨,竟也能有今日作用。
萧煜想着音晚,没有心与他验收成果,便道:“就说本王公务繁忙,让他三日后再来。”
陈桓素来心细,觉察出他的不对劲,揖礼告退后频频回顾,却听他突然说:“令湛,派人盯着谢润,他有任何异动,哪怕极小的,都得立即向本王报告。”
陈桓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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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晚窝在床上稀糊涂睡着,梦见兄长,他浑身是血,直在说渴,音晚想给他倒水,可手边空空,只能干望着他着急。
好会儿,耳边传来“咕咚咕咚”灌水的声音,兄长好像喝到水,不再喊渴,只歪头睡去。
梦中光线幽昧,她看不清身在何方,周围如笼着团烟雾,朦胧混沌,唯有躺着的兄长是明晰的。
可渐渐的,连兄长也模糊。
她猛地自梦中醒来,抚住胸口,心“扑通扑通”跳。
梦诡异极,却又有着说不出的实。好像的在某个她看不见地方,正静静上演着这幕。
兰亭只比她大岁,在成长的程中也曾经出现这样的形。譬如兰亭十五岁年,在武卫军中历练,音晚送他走后就捧着竹篾绷绣花,绣到半突然就手疼。明明没被针扎到,可就是疼。
后来兰亭回,才知道他在军营叫枪槊伤手,伤的正是音晚莫名疼的只手。
她心中沉沉堆积的阴霾倏然破开道口,生出期冀,想立即去找父亲,告诉他兄长可能的还活着。
刚下床,拂开纱幔,便见青狄守在外面,追着她问:“姑娘,你要去哪儿?”
她不理她,只个劲儿往外跑,跑到院,就叫护卫拦住。
护卫很恭敬很客气:“王妃,殿下有令,您身体不好,外面时局又『乱』,近期就别出门。”
音晚眉眼间还有初醒时未散尽的茫然,她略有些迟钝地看着例行公事的护卫,又看看围在殿院四周,身着甲胄,腰佩长刀的护卫们,半晌,才反应来。
萧煜这是要软禁她?
青狄拿着漳绒厚缎披风追出来,给她系在身上,轻揽着她的肩膀,哄劝道:“姑娘,你先来,来慢慢与你说。”
青狄捧给音晚碗酪茶,百般劝着她喝口,才温声道:“眼下这局面是不能硬碰硬的,别说姑娘,就是整个谢也碰不淮王。姑娘若不想在这王府待,得另想法。”
音晚默良久,低头啜饮口酪茶,回归冷静,葡萄珠儿似的眼不时转转,像是在想法。
第二日入夜时,萧煜便来。
他瞧着心很好,举止间颇为意气风发,也不在意音晚仍旧对他冷眉冷眼,只拉着她絮絮念叨,说善阳帝松口,愿意认下他召入京中的十万大军,给他纸诏书,权当他们是奉诏而来。
还有些别的,他兴奋恨不得立即拿出来与音晚共享,终归还是忍住,只说不久就给音晚大的惊喜。
他边说,边低头吻着音晚,吻到浓时,连床都来不及上,只把她摁到榻上,解她的衣带。
音晚抓住他的手。
萧煜凑到她耳边柔声道:“你乖些,尽量温柔,不会弄疼你的。”
音晚还是摇头。
萧煜瞧着她这副冷淡模样,多日来积攒的火气腾得蹿上来。他不想再与她剑拔弩张,便强按捺下,尽量言语和缓:“晚晚,你这样很没有意思。”他撩撩她耳边的碎发,『摸』着她的脸颊道:“是你的夫君,们都在起睡这么多回,这些事不是很正常吗?”
音晚挑起眉眼看他,瞳眸泛着琥珀光泽,有别样的神采。
萧煜以为她改主意,心头大喜,将她的手腕松开,俯下身想亲亲她,安抚安抚,让她会儿柔顺婉转些。
谁知刚松开她,她便像水中惊鲤似的,猛地跃起来,将他把推开,拎着衣裙往殿外跑。
自然是跑不掉的。
没跑几步就被萧煜拦腰抱回来,他气得喘息微重,道:“你跑什么跑?外面这么多守卫,你以为你跑得掉?”
音晚像是压抑许久,终于发疯,压根不听他的话,死命地要挣脱他的钳制。她这么闹腾,萧煜的坏脾气也上来。她不许他握她的手,他偏要握,死活不松。她不许他亲她,他偏要亲,将唇脂糊人脸。
人在榻上纠缠着,萧煜碰落原本搁在音晚腋下的石青缎团鹤绣垫,自下面飘出张纸笺。
如羽『毛』般轻轻落地,无声无响,上面三个字骤然落入萧煜眼中。
和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