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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捅他时分明精神恍惚,血自他胸前滴落,她表现得既惊骇又慌张,还有些异的恐惧忙『乱』,举止细微里,处处是古怪。
所以他由她跑,由她把自己关起来,等谢润来,就是想问个清楚。
谢润的手垂在身侧,攥紧又松开,如此反复,额边青筋暴起,经络分明。
在来的路他便想过,音晚不会这不知轻重,在这个时候去捅萧煜刀,她定然是又犯病了。
萧煜等精明,事情能瞒到今天已经是奇迹,是不可能瞒他世的。
可该从说起?
萧煜的心不住下沉,对方的沉默无声的印证他的部分猜测,他道:“不管晚晚有什病,需要什『药』,你说出来,哪怕踏遍天下,我也会去给她寻来。”
谢润突得出声:“音晚对你来说还有什利用价值?你还想从她身得到什?”
他问得无比认真,面的困『惑』犹疑甚是生动。
萧煜不恼,将封奏疏扔到谢润身前,倾身看他,眼中光『色』粼粼:“谢润,现在的我,想要什伸手便能拿来,谁能阻我?你想想,我为什会这心平气和地跟你说话?现如今的你,还有什值得我去算计的?”
谢润将封奏疏捡起来,原是他的请辞折子,善阳帝已经批了。
虽然此情此景过分压抑,可看辞呈的朱批,他还是豁然轻松,仿佛常年压在脊背的大石终于被移开,胸肺皆畅,连呼吸轻快了。
他合奏疏,看向萧煜,顺他刚才的话:“是,我已没有什值得你去算计了,你又是为了什?”
萧煜过分沉暗的面突然泛起剔透的光,幽静温暖,连声音变得柔和起来:“为了你的女儿,因为我爱她。”
他胸前还缠厚厚的绷带,寝衣潦草合,透出淡淡血渍,可看去点不可怖。像是恶鬼收敛起獠牙,沐浴情爱的光芒,又变了个洒脱明媚的少年郎,俊秀若明珠,仇怨淡去,对世间满怀憧憬。
谢润清醒地知道,他再也不是十年前的萧煜了。
他身怀冤屈仇恨而来,心狠血冷,凶戾乖张,万千手段、百般城府为讨债。他可怜,他所做是应当,自己欠他的。可唯有,他绝不是女儿的良人,这天底下任个爱女儿的父亲不会愿意把女儿交给这的人。
所以,今天的坦诚能是手段,不是结果。
他在来淮王府的路,又想通了另外件事。
善阳帝活时,会守这秘密,用来拿捏他,迫他听话。可如今善阳帝要死了,难保他不会基于各原因对旁人说出来。
如今萧煜势头盛,各算计围绕他。与其遮遮掩掩,到最后再生出些误会,倒不如趁这个时候和盘托出。
萧煜有句话说得对,若过去这秘密还值点钱,从今夜起,他已不是尚书台仆『射』,身已没有什值得算计的了。
说与不说,又有什差别?
谢润合了合眼,收拾心情,叹道:“晚晚……是个可怜的孩子。她身的不是病,是毒。”
“是极罕见的蜀地藏|毒,镜中颠。身中此毒,先是时常头疼,出现幻觉;然后便会精神恍惚,言行怪状;最后疯癫自残,为个彻底的疯子。”
萧煜紧攥匕首柄端,任面的雕花深陷入掌心,觉得这症状有些耳熟,可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听过。过了许久,他才沉声问:“晚晚为会中这的毒?”
“因为……是从娘胎里带来的。”谢润面容悲怆,戚戚言道。
萧煜脑中划过道雪光,面前是忧伤难以自已的谢润,继而便是谢润这十多年的隐忍、孤寡、不甘的掠影,最后是十年前的西苑,他涕泪满面说对不起自己,说他是为了儿女……
萧煜有个猜测,又觉得匪夷所思,怔怔看谢润,见他眼中泪光莹润,却强忍住了,极压抑,极克制道:“从前有个年轻的姑娘,她自遥远的异族而来,本是来寻找族中丢失的挚宝,却无意间撞了个大人物,被他窥见惊世貌,见倾心,掳回家中,纳为妾室。”
“这姑娘得到了万千宠爱,看似过得尊荣富贵,可也招来了很多妒忌。她无亲无友,困在宫闱,轻而易举便被人暗害,给她下了‘镜中颠’,使她整日疯癫,言行怪状。旁人不知内情,当她恃宠而骄,诸多诟病,她如活在炼狱,周遭全是恶意。深受刺激,病得越来越严重,大人物迫于谏言,不得不将她挪去骊山。”
“可这还不够。害她之人觉得要她活日,给她下毒的事就有可能被撞破,便干脆不做不休,打算将她烧死。”
谢润闭眼,浑身颤抖,即使过了这多年,依旧难掩哀伤。
“有个少年怜悯她,爱慕她,趁火将她救出,带去了青州,还和她亲,生了两个孩子。”
这个故事讲完了,殿中片沉寂。
萧煜垂眸安静,良久,才道:“苏惠妃。”
谢润点头。
“这事情皇兄知道了,十年前他便是用此来要挟你将遗诏交给他。”
谢润点头。
萧煜脑子里嗡嗡响,连带胸口的伤灼热疼痛,他忍住,又问:“为什兰亭没事?”
此言出,谢润的脸『色』骤然煞白。
萧煜目光锐利,紧紧『逼』视。
谢润颤声道:“因为……十年前,善阳帝给了我份解『药』。”
遗诏换来的不光是封尘秘密,还有份镜中颠的解『药』。
可是,有份。
命运多公平,十年前,他把背叛萧煜得来的解『药』给了兰亭。十年后,兰亭因萧煜夺权而遭此大劫,身负重伤,至今下落不明。
像有神明垂视,分毫孽债得偿还。
萧煜连连冷笑,讥讽:“谢润,你在这儿跟我装什慈父?有份解『药』,所以你毫不犹豫给了你儿子。你女儿呢?她怎办?她就活该受这些苦,遭这些罪吗?”
谢润道:“神医说了,镜中颠不定会发。要世安稳平和,不受刺激,这毒是跟人,不会出来祟。我可以把女儿辈子藏在闺中,呵护爱惜生,让她免受流离灾难。可儿子怎能行?待他年,谢家人能放过他吗?”
萧煜怒道:“你怎不把她藏好了?她为什会犯病?”
“是因为你!”
谢润指萧煜,冷声道:“十年前,晚晚七岁年,我带她和兰亭从铄阳老家回到长安。晚晚迫不及待偷偷跑去西苑看你,你对她说什了?她深受刺激,回来便高热不退,连烧数日,催动了体内的毒『性』,从此发不可收拾。”
萧煜遽然愣住。
他先是茫然,而后便急切地从记忆中搜寻关于十年前西苑的,依稀记起,当时他遭受过西苑守卫的毒打,浑身伤痛,连热水没有口,更别提伤『药』。
有坐在回廊下晒太阳,因为哥说过,人草木般,阳光也可以疗伤。
他厌恶尘世,并不畏死,可还得想办法活下去,他得活、报仇。
恰在此时,院墙头冒出个小小的脑袋。
她穿刺绣山茶花的齐胸襦裙,梳双髻,眼睛乌黑明亮,吃力地拖个小包袱,“砰”声,将包袱扔进院子,击起沙尘溅。
“含章哥哥,我给你带钱和『药』来了……”
他转过头,见是她,淡漠中夹杂厌恶:“滚。”
记忆便在此处戛然而止。
他根本不关心这小姑娘是怎做到避家人偷跑过来,又是怎突破守卫防线爬墙头,她被他喊了“滚”之后又该怎回去,回去之后会怎。
他满脑子是“她姓谢”、“凡姓谢该死”,像中了蛊……
可他不知道,在他最落魄,最狼狈的时候,在他以为被所有亲人朋友舍弃背叛的时候,在他以为整个世间对不起他的时候,有个小姑娘待他始终如。
她热忱地来看望他,殷殷地挂念他,在她眼中,没有什风光皇子与失势王爷之分,有的是含章哥哥,永远不变的含章哥哥。
可他给了她个字。
滚。
他对她干了什!当年干了什!当她嫁给他之后又干了什!
谢润叹道:“十年前我想过要把事情告诉你,可我去见你时,身后跟善阳帝派去的心腹。他们紧盯我,要我敢跟你说实话,他便要把事情公之于众。偷娶先帝嫔妃,不光满朝文武,就是谢家宗族,也必容不下我这家。后来……后来你对我恨之入骨,我更加不敢把事关全家生死的把柄交托。说到底,也是我害了音晚。”
他当时不明白,现在才懂。善阳帝是把他当了柄剑,要藉由他去摧毁萧煜,不光人,还有信念。
看,你自以为的知交挚友、袍泽之谊,是场笑话。
萧煜摇头,这些不重要了。要有音晚在,他与谢润之间就不会为仇人,他不恨他了,而实际,他们之间,恩怨多寡早已数算不清。
他送走谢润时说的最后句话是:就算踏遍天下,我也会把镜中颠的解『药』寻来。
夜『色』沉凉,月光如洗,洒在院子里,像银河白澜,缓波流淌。
萧煜本来不想去打扰音晚,可犹豫少顷,还是去了。
音晚已经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薄绸寝衣,坐在榻,斜身靠青狄,糯糯地喊:“青狄姐姐,我想吃橘子糖……”
萧煜立马把望春招过来,让他去找橘子糖,望春愁眉苦脸地走了。
殿中静谧至极,音晚直起身子,含些许怯意地盯萧煜的胸前看,见他走近,不由得往后缩了缩。
萧煜蓦然止步,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前,冲音晚浅笑:“没事,我早说过了,死不了。个,今晚的事我也有错,你别往心里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