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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着探照灯的光，女孩的目光是那样的可害，不是对灾害的恐惧，而是仇恨！
这个小女孩小名叫朵朵，地震前她家就住在这栋楼上，前几天她生病了没去学校，昨天下午她跑下楼要去买药，她妈妈还从四楼窗户里跟她说话，让她路上注意安全。女孩咯咯咯笑着说“知道啦”，然后转身跑向药店，两只小辫子一晃一晃，非常可爱。
她才跑出几步远地震突然发生了，他们家的这几栋楼房就轰然倒下，小姑娘立刻回头，还透过窗户隐约看见妈妈和晃动的楼体，紧接着，整个楼轰然倒塌，一栋接一栋的楼房倒塌……
地震发生后她一直哭喊着叫着妈妈，死活不肯离开废墟。班长说，他们赶到这里时，可怜的小姑娘还爬在废墟半中腰找寻着妈妈，整个人都变成了泥猴，浑身弄得脏兮兮的，早已哭成了泪人。
见她在废墟里非常危险，社区工作人员就将她带回了救灾帐篷，可她只是一个劲地哭，坐在地上双手胞腿，把头埋在膝盖上哭，哭够了就会再跑到这里。她说妈妈被掩埋的大致位置就在刚刚救出的这名男子附近，他们是上下楼的邻居，这位获救男子住在三楼，是她家楼下的住户。
“那她爸爸呢？”张琰问。
班长把他张琰往前拉出一米远说：“指挥部说他爸爸是小学老师，他在地震时非常勇敢，先后两次冲进正在坍塌的教室共救出了9名学生，遗憾的是他最后一次没能冲出教室。就在他被掩埋在废墟下的前一个瞬间，他还一把推出了一名学生……根据学生描述，我们分析她爸爸生还的可能性极小极小。”
班长回头才发现，在他们移步时小女孩也跟了上来。她的目光里依然充满仇恨。
“小妹妹，你跟我们一起回帐篷吧。你在这里也没用啊……”张琰说。
“你们是坏人！都是坏人！”女孩终于爆发了。她的声音非常沙哑，这句话是吼出来的，声嘶力竭。
“我们都是来帮助你们的，都是来救灾的，你们这里发生了这么大的地震，现在全国人民都是来帮助你们的……”张琰弯下腰想去拉她的手，不想，她一把将他的手挥开。毅然决然。
张琰感觉一阵剧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腕已被她咬烂了，一动伤口就疼。
“你们为什么不救我妈妈？她已经在砖头和楼板下压了30多个小时，她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你们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女孩泪如雨下，她用胳膊左一下，右一下胡乱地抹着眼泪说，“你们从这栋倒塌的楼下已经救出了6个人，为什么偏偏不救我妈妈……为什么……我恨你们！恨你们！”
一句话，让现场所有人都无言以对。
“你们故意不救我妈妈，对不对？我们住在四楼，三楼的大哥哥你们救了，五楼的胡婶你们救了……还有，三号楼，四号楼里的人你们都救了，为什么不救我妈妈……为什么？”女孩几近疯狂，她拼命地摇着头甩着一头的乱发。
沮丧、惭愧、自责写在每位战士疲惫无奈的脸上。他们知道这种灾难带给一个十二三岁女孩的心理创伤，是永远无法愈合也无法弥补的。尽管他们都在连续救援，风餐露宿，席地而睡，女孩的哭诉让大家感到了浓浓的人间真情。在抢险救援现场曾铿锵有力发号施令的班长此刻也变得沉默，他年轻刚毅的脸上蒙上了一层伤感和深深的愧疚之情。
“小妹妹，你的心情我们能理解，可是解放军哥哥也得一个个去救援……”张琰还没说下去，女孩突然做出了一个让他终身都不会忘记的举动，这是小生命对母亲生命最为真挚的感情——
女孩猛地从头上拨下簪子捉在手里，用簪子尖使劲地朝张琰左手腕刺去，一下，两下，三下……张琰又是一阵钻心地疼，他面目狰狞，龇牙咧嘴，不由得连哭带叫，大喊起来。
眼泪再一次从他紧闭的眼睛里挤了出来，张琰的整个身子都弯了下去。
“小姑娘，你……”班长正要上前制止。
张琰一把拽住班长被汗湿透的迷彩服，死死地拽住。ァ網
“别！别！别拦她，让她发泄……”张琰说。
“我恨你们，我要妈妈……”女孩的泪水落在张琰伤口上，就像是撒了一把盐，分外疼，格外蛰。
小女孩仍旧没有住手，簪子一下又一下刺进他的肉里，血液从一个个扎出的小洞里流出来，一股一股，很快，整个手臂都血肉模糊。每扎一下，张琰面部就痉挛一下，面目就狰狞一次，牙齿咬得咯咯响，汗珠会从额头滚落下来。新首发https://..https://m..
“妈妈……呜呜——”女孩手里簪子的力度渐渐变得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停下来，金属簪子咣当一声掉落在废墟的石头上。
“妈妈——”女孩瘫坐在地，把头埋进支起的膝盖里嚎啕大哭，瘦弱的身子随着哭声起起伏伏着，颤抖着……
夜，漆黑。
哭声绝望而悲伤，这不是一般伤心的哭声，而是一种生离死别的悲怆，一种万念俱灰的绝望。
一座接一座凸起的废墟就是一座又一座的坟墓，这些废墟阻隔着生命与生命的交融，甚至构成了生与死之间冰冷的隔阂。如果在最佳救援时间里能够穿越它破解它，那么，生命就会产生可能；如果它阻挡了救援的力量，那么，它们会成为生与死的屏障，让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死了的人不会瞑目，活着的人痛苦一生。
杨阳医生赶紧给张琰清洗伤口并简单包扎。
“你这里将来是会留下疤痕的。”她说。
杨阳医生派了一位女护士耐心地上前劝慰开导小女孩，最后带着她一起朝搭着帐篷的医院救治区走去。
战士和医务人员刚刚走出废墟，担架上这名获救的伤者突然微微地伸出胳膊，示意让停下。从干裂的嘴唇里挤出几个字：“我……我……我妹妹还在下面……救……救她！”
“什么？”班长把耳朵凑到他嘴边又问了一次。
救援人员才知地震时，这位伤者21岁的妹妹玥玥就在他隔壁房间，他俩被埋在黑暗阴冷的废墟后还说过几次话，但他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说的话了，后来妹妹再也没有说过话，他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同志们，他妹妹还在下面！”班长说，“就在那个缝隙旁边，地震前他们只有一墙之隔。”
杨阳带着几名护士和战士一路小跑朝医疗救治帐篷赶去，其他战士再次返回刚刚的现场立刻寻找伤者的妹妹。
“玥玥……玥玥……”班长趴在缝隙边叫喊着，但没有声音从废墟里传出。战士们只好沿着这个缝隙，向周边扩大搜救范围……
直到凌晨1点多他们终于发现了玥玥。她面色苍白浑身已无血色，被两块厚重的楼板死死地压在腰部，没有了生命体征，遗体已经僵硬，但脖子和手臂依然朝着哥哥被掩埋时所在的方向挣扎着。
最后，下巴顶在了一块坚硬的尖石头上，指甲缝里塞满了泥土，地上一道道深深的抓痕，让人能想像她临花前挣扎时的痛苦。
张琰和同事回到帐篷时，抗震救灾指挥部宣传组的帐篷里依然坐着人，帐篷里堆满了杂物。从全国各地赶来的一批记者正在了解情况。
“目前，省内因灾死亡人数超过12000人，受伤26206人，被埋9404人……”一位戴着眼镜的30多岁的年轻宣干事崔向志给记者们介绍情况时，声音沙哑，眼睛湿润。
他说：“正在张琰跟随官兵采访抢险救援时，掩埋在其他废墟的一具具尸体被抬了出来，遗体摆放在废墟不远处的空地上，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嚎啕声弥漫在周围的空气里，这是一场生离死别的告别。两天前他们还过着平常的生活，一家人其乐融融，就在山崩地裂的瞬间，多少人与亲人阴阳两隔，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摧毁了多少个家庭的幸福……”
“谢谢你们记者朋友，是你们让全国人民知道了我们这里的灾情，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现在已有很多民间义务救援队和社会各界正风雨兼程，夜以继日地朝这里赶来……”崔向志说这话时非常动情，嘴角抽动着，“谢谢，谢谢你们。”
突然，崔向志发现了张琰包扎着的手臂。问：“你受伤了？”
“没，没事，蹭破了一点皮。”他说。
“你们向我们伸出援手，我们心里非常感激，你们毕竟是新闻记者，不一定非得参与到救援当中。”崔向志说，“我们和其他部门是在不同战线上工作，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抗震救灾指挥部正在妥善安置受灾群众，我们要尽最大努力保证每个受灾群众有干净水喝有饭吃。”崔向志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架说，“地震带来的道路损毁过于严重，仍有一些重型设备无法驶入灾区现场，几个小时前指挥部已向上级请援，明天，不，现在说的话也就是今天，将有部队大型运输机展开空中侦查和救援……”
晚上，张琰和赶到的全国记者被安排进救灾帐篷里，一翻身，放在地面上的木板床就会咯吱作响，伸手就能从地上抓起土和沙石。震后灾区余震不断，帐篷里的白炽灯泡是个长明灯，它随时要照亮人们紧急逃离时的路，不远处，隐隐传来发电机突突突的声响，这让张琰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而让他恐惧的还有那个咬伤他胳膊的小女孩，看着用绷带包裹的胳膊，他突然觉得自己那一刻怎么会那么坚强？在洛明工业学校参加军训时，有次蹭破了点皮都掉了眼泪，而这次他觉得自己像个男子汉，至少没有从女孩口里抽出钻心疼的胳膊，没有躲开她一下接一下的簪子的戳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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