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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历877年12月24日。
奥洛娃。
东四区下午五点。
约书亚·基里连科从靠着后面大楼的狭缝一面窗户翻进办公室的时候，舒拉·戈莱正对着一台传统台式光脑，看不出来正在思考什么。
也看不出他面对也带过他一段时间老大哥时是什么心情。
灰眼睛的年轻人简直是姿态自然地转过头，接着在约书亚还没开口说话之前就把自己桌上的光脑显示屏转向了哨兵。
距离有点儿远，不过对于哨兵来说不算什么。
约书亚对着屏幕眨了下眼睛。
舒拉·戈莱大概是习惯了，把屏幕上的字调得极小，再加上现在这台光脑正处于和众多人员分开同时通话的情况，所以尽管显示屏很大，上面的文字却是密集快速变换流淌，简直像是用流动的黑色组成的瀑布。
但是哨兵还是能看见他们在讨论什么的。
所以舒拉听到的第一句话简直是沮丧的。
“……你们已经放弃劝说了吗。”
“这个时间再劝说也没什么用了吧。”奥洛娃星省现任留共书记整张脸藏在显示屏后面，以哨兵的视力也不能透过一块实心屏幕看见后面的样子，只是舒拉·戈莱的声音很是平静，“我们现在考虑各种组织人员撤离逃走的路线明显比较有用。”
确实如此，约书亚·基里连科也不觉得在请愿行动前一天晚上继续劝说能劝走多少人，愿意放弃的人必然早就放弃了，而现在被那些大贵族们组织起来的难民们也没有什么能离开队伍的渠道。
在现在，考虑继续劝说真的不如分析组织人员撤离的路线来得实际。
——只不过……
“你应该去找维姬。”约书亚看着努力用曾经五月政潮经验来进行讨论思考的交流室，换了个话题，“比起太空战，她其实更擅长这个。”
虽然这不是因为什么好事——现在换了名字的维姬琳娜·索尔仁尼契夫娜擅长星球内，更确切说是城市内战斗的原因是她做了太多次屠杀方——但是林娜·阿德尔确实很擅长封堵人群，然后把躲藏的人一个个揪出来。所以从另一角度来说，她也确实很擅长组织人群撤离的后半段。
也就是怎么逃出去。
“……”
舒拉放平显示屏，单手撑着下巴抬眼注视坐上了窗台的哨兵。
“约夫鲁沙哥哥，你和柳夏姐姐在军事基地呆得太久了。”
“所以我没跟上什么变化？”
只在机械活化事件第一次爆发前参与过知情者会议的哨兵在窗台上盘起腿，从另一面穿透窗户的夕阳光线正好落在他脸上。
——看起来简直像是动画中什么正派人物登场似的。
这个念头短暂掠过年幼者的脑海，又被重重叠叠的奥洛娃全球地图掩埋。
灰眼睛的青年人背着光看着坐位躲过了房间里不多的摄像头的哨兵，缓慢地垂下了眼睛。
“属于谢斯托娃一世的人和属于留共的人已经重新分组，就在上次机械活化事件开始全国爆发之后。”
“我们接触到的信息和要做的事情已经不再是一致的。”
所以舒拉·戈莱现在掩饰自己的身份越来越难，要不是有利马斯特的共生生物帮忙早就被火力全开的赫尔穆特·毛奇丢进卫星监狱吃牢饭了。
所以留共仍旧是在艰难行动，哪怕舒拉自己非常清楚——
死去的人越多，胡安娜·阿丽西耶夫娜的目标——或者说他们这些人的目标——才越容易达成。
“而林娜姐姐当然地，会站在皇帝陛下那一边。”
这是所有和维姬琳娜·索尔仁尼契夫娜·艾留涅娃有接触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她当然会站在将要面临审判的那一方。
因为林娜·阿德尔一直到现在仍旧没有被审判过。
约书亚·基里连科嘴角抽动了一下，但是最后哨兵还是没有说什么。
只是在舒拉·戈莱看不到的维度，形如灰狼的精神向导不知道是该说呜咽还是咕噜地发出了几声断续的喉音。
名叫扎比瓦卡的西伯利亚平原狼闭上了冰蓝色的眼睛又在片刻后睁开，像是代替哨兵感叹了一下。
“所以你们得不到一个‘突然良心发现的军师’。”
约书亚总结了一下舒拉的发言，在夕阳逐渐微薄的光色下脸色越发难看。
“或者说，正因为之前互通有无得太厉害，所以现在必须作出分割的时候，反而要格外注意。”
扎比瓦卡从喉咙里呼噜出声，这一回听起来比刚才更具备威胁性。
哨兵垂下的右手轻微调整了一下位置，划过了精神向导的鼻子。
低微轻柔的狼嚎止住了。
或者不是因为精神向导收到了安抚，而是因为它的主人从窗台上跳了下来。
“既然这样的话，那么我来好了。”
约书亚·基里连科跳下了窗台，几步走到舒拉对面，拽着张椅子就坐定了位置。
哨兵打开了自己的光脑，拉出比起舒拉手中的民用地图更精确，甚至部分重要地区带了随时更新建模的军用全星地图投影。
“虽然我不算擅长这个，经验也更多都是在海上或者大气层外面飘着……但好歹我也接受过这方面的教育，推不掉这类任务的时候也做过。”
“不管怎么说……总比你们这些只有土办法和零星经验的家伙要好。”
“……我该说什么，谢谢够吗？”
“不用谢。”约书亚回答时已经开始不停放大缩小地图开始做出标记，没再抬头看自己也带过一段时间的臭小子，“等陛下开始追究责任的时候你负全责就够了。”
“欸——我说过我们已经划分开来了——”
“我刚回来，我不知道。”
约书亚点开了几个公园的建模，依次用大概是白塔内部通用的军事符号做好了标记。
“另外，一直顶着你姐的名字在首都活跃的奥洛娃组织委员是谁，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
星历877年12月24日。
奥洛娃。
西一区正午十二点。
曾奕星顶着太阳坐在大使馆街侧角楼的楼顶上，旁边坐着这几年被留利克帝国各种使用手段反正没能被成功送回国的陈容声。
已经十岁的陈小先生安安静静地坐在临时了四年的监护人身边，陪着焦躁起来的年轻人，比四年前的自己表现得更为安静。
就像是他没听到大使馆内人员关于这次请愿的不安讨论，也不知道他们已经从这次请愿一直讨论到了曾经的五月政潮。
奥洛娃现在聚集起来的，来自留利克帝国各个受灾地区的人员确实非常、非常的多。
星际时代并不意味着人口流通量大，星球内人员流动加快加量的同时，星际旅行的人员相对比例要比地球时代低很多。国土覆盖多个行星系之后，不会有太多人在几个星系之间频繁地窜来窜去，反而人口流动的状态仿佛回到了农耕时代，不过曾经人们是困在农田旁边，现在是困在各颗星球里。
所以这更让奥洛娃中出现的大量明显来自其他星省的人员显得异常。
不管是这样大量的人员聚集无人处理，还是以白鹿宫对首都星的掌控力居然像是没有发现这些人一样——都是异常。
所以大家当然会觉得不祥。
正在试图想明白白鹿宫这个态度到底是打算干什么的前·特工先生的袖子突然被拽了拽，然后陈小先生把大家都知道藏着某个哨兵的绑定人工智能的终端放到了曾奕星眼前。
已经张开了一点儿的小男子汉露出了这两年非常罕见的犹豫神色，攥了一会儿青年医生的衣袖才开口说话。
“曾哥哥，小四说林娜姐姐现在在看流血星期日的资料，你知不知道流血星期日是什么？”
——————
星历877年12月24日。
奥洛娃。
西四区上午八点。
廉价旅馆。
伊里奇·海曼睁开了眼睛。
他平常不会醒得这么晚，但是这几天实在太累，让原本生物钟早就被工作塑性的中年人也没办法按照平时的六点半起床。
也不会第一件事就是就着自己从家里带到奥洛娃的乡村面包打开终端，看看在他睡着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来请愿的人太多了，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当然是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退出什么的还好，怕的就是人们聚在一起聊天然后再出现矛盾——而对于将领土上各个星省甚至各个贵族领地人为割裂出思想上分别的留利克帝国来说，这简直是必然的。
伊里奇简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人完完好好地带回圣特雷萨，就像是他把人带来奥洛娃一样。
——希望今天没有牧师来吧，或者就算来也别讲那些皇帝陛下一定会听见他们的心愿，做出改变什么的。
伊里奇觉得只有傻子才会相信这些话，但是从另一个方面，他也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有过自己这样甚至去学习资本论的经历的——而只有现在华夏、卡巴纳和几个□□执政的国家才会给每个人都学习这些的机会，至于其他国家？众所周知，教育是最容易耍花招的地方了。
培养傻子的教育和培养精英的教育总是不同的。
所以他才会更加担心会发生些什么。
毕竟对于帝国的普通人，牧师的话要比教师的话有力量多了。
但是伊里奇自己也不能说他就比那些高唱陛下万岁的牧师高尚——带着难民来奥洛娃请愿说到底就是为了把他们暂时带离自己生长的那颗星球，好避免在星球那次总发电站受袭之后难民和还能正常生活的那些人之间冲突激烈升级。
说到底这只是一次安抚。
不过这不代表伊里奇在下楼后看到旅馆里堆着的教堂的旗幡、十字架、圣像和谢斯托娃一世的肖像不会觉得头疼。
中年人叹了口气，开始和一起来的同伴们动手收拾起这些东西——到时候谁拿什么，谁站那里都是要一遍遍重复的。也算是找些活儿干让大家不要把精力放到互相起摩擦上。
——天佑女皇，希望明天的请愿能一切顺利吧。
——一切顺利指不会有哪位贵族老爷觉得我们不顺眼，也不会有人告诉皇帝陛下发生了这件事，这样就好了。
——或者，圣母在上？
※※※※※※※※※※※※※※※※※※※※
星历877年12月24日。
奥洛娃。
西四区上午八点。
白鹿宫。
马丁·路德罕见地出现在了白鹿宫。
考虑到谢斯托娃一世和她父亲兄长不同地并不相信白塔，还一直致力于挖白塔墙角和抢夺圣所掌控权，白塔负责人现在难得会在没有必要事务的情况下出现在白鹿宫。
于是在发现白鹿宫的音乐风格变化之后，一时没做好心理准备的向导甚至难得地从平和微笑中露出了片刻名为诧异的裂痕。
阿斯坎尼亚伯爵先注意到了白塔负责人的窘迫，在皇室插手能源行业之后就和白塔靠拢的伯爵大人自然地和马丁搭上话，在几句话之后将主题转向了正在殿堂后半截疯狂书写的夏梵特·费尔德巴赫。
“……现在的风格……是费尔德巴赫大师最近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灵感。”阿斯坎尼亚伯爵明显也不怎么欣赏现在白鹿宫中简直是在叙事的创意曲，觉得这是没有艺术修养的下等人才会喜欢的东西。
不过正在调整旋律的音乐大师看起来也不在乎这个。
白鹿宫中正编织成乐曲的旋律有两个主题，它们不是依次出现，而是同时出现，以不同小节的不同强弱决定每一刻的重点。听起来像是两个人的交谈甚至争执——介于它们是由一个人的两只手在一架钢琴上演奏出来的，说是一个人脑中的争执也不是不可以。
只不过一个普通人脑中的两个声音不会一个是恢弘得像是宫廷另一个却单纯得如同民谣。
——能将这样两种简直互不相容的旋律编织融洽甚至美丽，夏梵特·费尔德巴赫在音乐上的造诣确实令人钦佩。
对艺术也没什么研究的马丁·路德面上笑着应和阿斯坎尼亚伯爵，心里倒是有点儿好奇是什么让这位大师突然开始书写这种风格古怪的独奏曲目。不过在度过了一开始的失态造成的尴尬时间之后，向导也就没有继续思考这些了。
因为他也进入了包围着谢斯托娃一世的人群。
尽管讨厌贵族和宫廷社交，不过当前这位皇帝陛下始终表现得不错。除了偶尔会出现类似这次放纵费尔德巴赫作出一点儿都不符合宫廷风格的音乐之类的小恶劣行为之外，她的表现没有什么让贵族们觉得失控的地方。
或者也就是因为这个，才会让贵族们有能像影响亚历桑德罗六世一样影响谢斯托娃一世的错觉。
——是的，错觉。
正一个一个耐心阅读这些普通人精神场的马丁·路德在自己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判断。
可能普通人会判断错误，但是作为进化者，白塔的负责人当然能看见正在皇帝手指间跳跃，在每一个家族涉及到了把请愿人群放进奥洛娃这件事的贵族说话后啁啾起来的，有着鲜红色胸脯的知更鸟。
他正在读到贵族们偶尔会在精神场中回响内容的冷静声音，也正看到皇帝陛下并没有如何认真掩藏的精神向导。
能走进白鹿宫的贵族中进化者不多，而知道皇帝陛下的精神向导不是什么猛兽而是一只知更鸟不是没有几个，是根本没有。而谢斯托娃一世身边总是有几只小巧的观赏鸟，也没人会在意一个D等阶哨兵能不能在外界显化出自己的精神向导。只不过过去胡安娜·阿丽西耶夫娜没这么喜欢玩儿这种暗中嘲讽的小把戏，所以没谁发现一只知更鸟和皇帝陛下的心情联系。
——或者胡安娜·阿丽西耶夫娜从来就不在意谁发现或者不发现，只是今天她想这样表示一下……
小小的，有着鲜红胸脯的知更鸟突然冲着马丁·路德叫了一声。
被簇拥在人群最中心，又并不被人真的关注的皇帝陛下深海蓝的眼睛抬了起来，倒映出了人群中噙着微笑的马丁·路德。
然后，毫无笑意地弯了一下。
一直侍立在她背后的瓦西里·柴瑟夫立刻跟着转过了视线，大杜鹃从现任首席肩头振翅飞起，又被皇帝陛下抓在了手中。
‘Ху……陛下？’
‘他又没挑衅我，用不着这么反应过度。’
皇帝陛下弯起一根手指，轻轻蹭着大杜鹃颈部的绒羽。
‘瓦夏，我只是在想，要是明天流血的是白塔，血液的颜色应该漂亮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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