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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未袭位前于关外带兵作战,有一年身受重伤得游医相救,自那时起,本朝看重医者地位,与尊师重教比也不相上下。这请大夫看病也自然是有一番规矩的,心不诚者不看,恶语相向者不看,出尔反尔者不看。若是大夫应承了谁的诊金,便只与这人达成不成文和议,如此看半山先生要求梁淑甯随行一程,倒也并非是强人所难了。
教荀半山没想到的事,这位瞧着娇声娇气的梁姑娘居然二话没说答应了,心下反倒对这个姑娘有几分刮目相看的意思。为免事态扩大,由焦大赶车,梁淑甯则与认秋扮作药童即刻动身,但前提是以怕兄长分心劳神为由,恳请半山先生莫要在潜州军中周双白面前提及此事。待他们一行到了潜州,除入营看诊外,都一律会被安排在城中的驿馆,梁淑甯可没忘了上次的“威胁”,总之不会与周双白照面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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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潜州军中。
“禀周大人,此人半夜在营外鬼鬼祟祟,恐有心怀不轨,请大人裁决。”一个彪形大汉此时被押至周双白面前,被迫抬起脸来一张虎目圆睁,怒气横张。
此人唤做严虎,这个名字无端引起了周双白的注意。前世到后来,关外收复榆城一役,与敌国相持不下,双方已达极限,有一位名作严虎的中士主动请命,沿途冒用敌国军旗,绕过盘查于后方捣毁敌军粮车万辆,自此一战成名,后一路立下赫赫战功拜至大将军,人只道这位严将军出身草莽却有一身虎胆,是不可多得的将相之才。
只是周双白没想到,这辈子与这位大人物的第一次会面,居然是这样一种情境。
严虎显然不久前受过刑,衣着褴褛更是露出身上血淋淋的鞭伤,整个人像是地狱中爬出来的修罗,当再次问到他为何半夜会在营外,严虎怒视在旁的校尉徐庆一眼,只梗着脖子缓缓啐了一口血,带出两个字来,“捉鬼。”正因严虎在狱中一口咬定,军中疫情是鬼祟作怪,此鬼不除日后必酿成大祸,徐庆因他疯言疯语还对其用了私刑,只可惜这严虎是个啃不动的硬骨头,又不能私下处置了,实在掩不住才闹到周双白跟孟清跟前来。
徐庆对于有勇无谋的孟清心中并无忌惮,但对于这个京中来的周双白,辨不清是敌是友,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徐庆是副指挥孟清的表亲,因与孟副指挥的这层关系,在军中很是吃得开。周双白分别瞧了这二人一眼,见徐庆向孟清进言道,“如今军中正值特殊时期,此人妖言惑众动摇人心,其罪当诛。”
孟清颔首思索,若是之前何幽不在,这军中生杀予夺都能他一人说得算,可如今周双白在侧,看着这位身兼御史、城府幽深的尚书大人,这会儿也不敢贸然下令了。
周双白自然不信鬼神之说,略带锋芒的眼神缓缓略过徐庆的脸,若他没记错,这个人后来为太子所用,心下便有了主意,只开口将严虎下狱,再做定夺。
另一边加派人手,暗中守好军营内各处水井,果然在第三晚擒擭徐庆,确是他向营中军士吃喝所用的水井中投下了疫种,只是还未来得及审盘,这徐庆居然当场咬碎舌下含的毒药,死了。
就算此人死得干脆,周双白也知道这幕后主谋是谁,那何轸从前世便惯常会做这些画蛇添足之事,就比如何轸前世若不是自作聪明溺死倪若,周双白恐怕还不能立即怀疑到他的身上来,以至于后来君臣对立,周双白捧幼主上位,何轸的龙椅没能坐热就早早去了。
所幸捉住了作乱之人,孟清这才悔不当初识人不清,险些酿出大祸来,现下面对着营中染了疫病的将士们,不知该如何收场。孟清脑子一转倒是想出一个解决之法,只是此法稍显阴毒了些,可若不能狠下这个心致使疫病流入民间,到时只怕覆水难收,他这个副指挥使脑袋难保不说,更会无辜连累了一家老小,孟清犹豫再三还是如实将想法禀告了周双白。
周双白听后不禁冷笑,“孟指挥使倒是好胆魄,将营中染上疫病之将士聚于一处,趁夜色一把火烧个干净,确是一劳永逸以绝后患。”
孟清听这位周御史的意思倒像是夸他,心中还颇有些自得,也不能怪他狠,怪只怪此事非同小可,他此番做法也是以大局为重。
没想到,下一瞬周双白却眯了眯眼,斥道,“孟指挥使可曾想过,如此对待麾下伤员,日后上了战场,还有谁会甘愿为你卖命,为朝廷卖命?”到时一把火烧光的不止是疫病,更是官兵们的士气,染病的尸身烧作焦黑,以草席一卷扔到乱葬岗,疫病便能如愿消散,可与此同时另一种名为“怨愤”的瘟疫却会悄悄于军心中蔓延开,其后果必将严重千倍百倍。
孟清听完周双白一席话,额上的冷汗涔涔,直到此刻才觉自己空有莽夫之勇,对眼前这位年少重臣五体投地开来,“周大人所言醍醐灌顶,下官受教,敢问周大人有何良策,若能平息此事孟清愿自此追随大人。”
周双白颔了颔首,心中估摸着前几日的来信,半山先生一行已快要抵达潜州边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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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半山此人性情乖张,医术见地上也有别于普通大夫,他于军中问诊后将病性定为湿寒,这与先前所有医士的诊断都不尽相同,自吴又可《瘟疫论》后,似乎对于大肆传染之病症都落入了温病的窠臼。
以起病天时秋末来看,正所谓冬伤于寒春必病温,结合在仲景先生《伤寒论》序中便提到“死亡三分有二,死于伤寒者十之六七。”可传可染之症,并不仅为温病。
根据患病将士肺气郁结、鬼门不开的症状,这位神医挥笔写下麻黄加术方,以起开鬼门洁净府之用。几剂药方下去,果不其然病情见了回转,军中急势渐渐扑灭,孟清见状也默默在心中松下了一口气。
周双白提出亲自送荀先生回营外的医馆,姿态上有礼有节,并没有半点恃才傲物的架子,荀七捋了捋银须,心里想那老东西吕鼐确教出个很不错的后生,怪不得此事一出便来信与他,急着唤他出山救急。荀七跟吕鼐曾在同个先生处受蒙,只不过后来二人分别走了两条不同的道路,吕鼐一心治学桃李天下,荀七则承袭家学悬壶济世。吕老头一心爱护自己的得意门生,这份心情荀七很能理解,可他却有些想不通,这吕老头为何在信中特别强调,非要他将扬州这位梁姑娘一起带来潜州。
可听这姑娘的意思,是不打算跟自己这位兄长会面的。
“半山先生愿来潜州解围,晚辈感激不尽,这车后有数十坛佳酿,还请先生笑纳。”周双白恭敬道,也出声打断了荀七飘远的思绪。
荀七一听有酒喝,心里自然高兴,想这来潜州忙活了十天半月,许久都没能开怀畅饮一番,一想着周双白的这份谢礼于他简直是久旱逢甘露,嘴上一时没个把门儿地拍着手道,“好得很,真不愧是兄妹,都聪慧得紧,送礼都送到老夫心坎上咧。”
荀七瞧见周双白听到这“兄妹”二字面上一凛,才惊觉自己实在嘴快,赶紧掩了掩嘴,同周双白打起哈哈来,“哎,那是在扬州,曾有幸见过你家小妹一次。说起来这营中如今已无大碍,明日我老头子就该动身返乡咯。”
周双白听了眉目渐敛,好像并未对这话中提起的“妹妹”太过上心似的,只拱手道,“明日,晚辈定率众将士恭送先生返程。”
既然事情如愿解决,梁淑甯也断然没有留在潜州的道理,可半山先生出城时左右夹道恭送的,她为避周双白耳目自然不能跟荀先生同车出城,只得等荀半山先行一步后,待傍晚时分才跟认秋、焦大偷偷赶轿出城。
只是没想着,他们一行人前脚刚出了城门,后脚的行踪便被人报到了周双白的跟前,那幽深的眸底微微一动,像是没想到她真打算就这么走了似的,抚了抚手中影卫前几日由京中传来的密信,太子轸那处似乎已经愈发坐不住了,而甯儿的身世恐怕不待多时便可见分晓。
沉思片刻,派人唤来了伤已大愈的严虎,低头与其交代了一番。
而梁淑甯这头,他们三个出城出得晚,没走出几步天便要黑透了,这轿上还坐着自家大姑娘,虽现下扮作男装,可毕竟姑娘家身娇体贵哪里经得起舟车劳顿,早早地便歇马投宿下来。
说来也怪,他们三人投宿的这家客栈瞧着窗明几净,客房里收拾得也亮堂,只是偌大的一家店,到了晚上居然只他们一行入宿,周遭安静得教人忍不住心里发毛。门房已上了闩,认秋正俯着身子给梁淑甯铺床,看着烛台上闪动的火光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所幸焦大哥的那间房就守在隔壁,焦大哥打小就走南闯北的,有什么风吹草动定比谁都警觉,认秋清了清嗓子,“姑娘,时候不早,该歇下了。”
梁淑甯摇了摇头,心中惴惴正想着到底是哪里不对,这家店他们来时也曾路过,并未见到什么异样,可今日从他们三人踏入这家客栈以来,总觉得暗处有什么人在窥伺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像夜猫细眯着的瞳孔闪着幽碧色的光。
“认秋,方才来送水的小二,你可觉得他有些不对?”梁淑甯轻声问。
认秋被自家姑娘这么一问,心也骤然提到嗓子眼来,可她不敢往旁处深想,只宽慰梁淑甯怕是多虑了,“说不出什么不对,人收拾得干干净净,瞧着还挺精神的呢。”总之不大像是山匪流寇之类的。
“是干净,可就太干净了,”梁淑甯两条淡眉微微蹙了起来,“一个跑堂的小二,袖口无油垢,身上也没半点油烟味,这真的对吗?”事情开始越想越不对了。
认秋被这么一点,顿时也坐不住了,下意识想开窗往外头瞧瞧,却被梁淑甯制止,道,“通知焦大,咱们先想法子脱身罢!”
他们先前为了以防万一定好的暗号,挨在一处的客房,若是在墙板上连敲三下,便是情况有异走为上策,那焦大祖上曾护过镖也不是个吃素的,听见隔壁的暗号,便偷偷从房内翻了下来,观察起周围的情况来。
以至于,该一副山匪装扮的严虎上场的时候,等他气势汹汹去叩开那客房的门,才发觉褥子都没抖开,人倒全给溜了,“大意了,想这周大人的妹子也非普通女子,速带两路人马随我后山包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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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淑甯他们一共三人,六条腿哪里能跑得过身后追来的快马,更何况逃出来时,梁淑甯怕高跳下来时腰上不小心擦伤了,本就跑不快,这没一会儿功夫便被截住了去路,只是不知有心还是无意,那些“匪徒”偏将焦大给放跑了去。当她两人被蒙上眼捆了手脚的时候,认秋忍不住吓得哭了出来,“姑娘,这些土匪只捉女的,该不会要押上山做压寨夫人吧!”
想那焦大现下逃去了最近的县衙,必会先去报官,不多时便会带人来搭救,梁淑甯只能先这么安慰认秋。
只是没成想这救兵来得这样快,她们两人在马车里蒙着眼睛瞧不清楚外面的情况,只听着兵戈相接声,没一会儿功夫,一方就打赢了另一方,只听马车外一道男声,“末将孟清奉周大人之命救驾来迟,还望梁姑娘恕罪。”
一听是周双白来搭救姑娘,认秋才止住了哭声,梁淑甯也终松了一口气,这折腾了大半夜,所幸得了救,可转念一想又忍不住提心吊胆起来。这大概是出了虎穴又入狼窝,他上次说得决绝,若是再遇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梁淑甯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这会儿真说不上来,自己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已如此小心谨慎竟仍是躲不过,反倒次次都能径直撞到他手里去?只道是什么剪不断的孽缘。
而她不知道的是,除去了一身装扮的严虎此时却低声下气跟孟清求情,“方才梁姑娘可能慌乱间受了伤,只怕周大人降罪,到时还恳请大人为小的求情哪。”
孟清哼了一声,“先前徐庆那王八犊子对你下了死手,你严虎可是一声没吭,如今怎倒孬了?”
严虎面露死色,任他都能瞧出来这姑娘是周大人身上的逆鳞,此番弄砸了回去恐怕只能自求多福了……
梁淑甯与认秋二人则坐着软轿,由一众将士护送着,又沿原路返回了刚离脚的潜州,直直往周双白所在的大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