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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见使节只能算是大朝会的一部分,事实上,大朝会所要商议的东西还有很多。
比如马上开春劝课农桑该怎么做,合并州县之后该怎么设立官署,高阶官员的升职贬谪该怎么抉择,接下来几年若是打仗怎样,若是不战又怎样,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直到下午时分,众臣在皇宫中吃了一顿廊下食之后,方才回到了各自官署府邸。
梁肃没有回到枢密院做军事谋划,毕竟今日乃是节后第一日,也是儿子梁汝意出发远行宦游的日子,他总该来送一送的。
然而回到家中,他却看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仲佐,年节刚过,你不去陪自家妻女,来我这里作甚?”
唤作仲佐的中年人躬身行礼:“后学末进张汝弼谢过梁相公提携之恩。”
梁肃直接一摆手:“不用客气,只要勤于用事即可。我也将丑话说在前面,我只是给你打开了一道门,你若行的不正,照样也会被踢出去,到时候谁也保不住你。”
张汝弼再次躬身一礼:“还是得感谢梁相公的提携,寻常人哪怕这道门也是推不开的。”
梁肃饮了口茶淡淡说道:“也不是不成,只不过就得费一些力气,所谓锥处囊中,才华自现,如今大汉还是能上能下的。算了,不说这些了,我是知道你的才能的,此番去晋地,一定要将事情做的漂漂亮亮。”
张汝弼是典型的官宦世家子弟,他的父亲乃是彰信军节度使,妹妹乃是完颜雍的妃子。
而他的亲叔叔就是在汴梁城中被一刀剁了脑袋的张守素。
有这层身份,他的成分说不上黑五类的程度,也算是被打上金国死硬分子的标签,即便有天大的才华,也得考察一番才能得用。
更何况如今大汉根本不缺人才,如果不出意外,张汝弼这辈子都很难出头。
但是意外还是有的。
他少年时候,就与梁肃相交甚笃,也曾经当过梁肃的小老弟,只不过后来分属两国,交流就差许多了。
如今梁肃作为枢密使,也是要组建自己班底的,也就将张汝弼想了起来,伸手拉了小兄弟一把。
这可以算是拉帮结派,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如果没有自己人冲锋陷阵,那即便身为枢密使,梁肃也是什么事都干不成的。
梁肃在之前自然也是有自己一套班子的,他所统帅的参谋部也有许多人才,但关键是,参谋部中的后学末进往往本身就有自己的派系。
就比如说如今炮兵学院副院长华旺,他刚刚才到二十岁,前途远大的不得了。他本身也是参谋军事出身,曾经在靖难大军的参谋部厮混过,当过梁肃的直属下级,看起来似乎是梁肃一派的。
但实际上,人家是海州派的骨干后进,如今的参知政事兼工部尚书罗谷子就是这个派系的头目。
而他更上一级干脆就是山东派,大头目乃是如今的左相何伯求。
当然,这个派系甚至都算不上联盟,因为理论上来说,刘淮才是山东派的领军人物,可谁让他当皇帝了呢?天子心中要装九州万方的,因此二把手何伯求才得以上位。
梁肃作为巢县大战之后才投靠过来之人,虽然一直为刘淮的参谋长,所谓军师将军是也,却根本挤不进这个派别中。
人家一句‘你是山东人吗’砸过来,梁肃就得惜。
这年头按照地理来分派别,实在是太理所当然了。
照理说,梁肃作为河北人,自然也可以联合河北官员将领,组成派系。
但正如同天雄军王友直与五鹿军闻人子期的斗争一般,河北人中也是有人在与梁肃分势的。
而那人就是他的好师兄,如今的尚书左丞石据石相公。
两人一个管军事,一个管民政,双方都无法形成互补,甚至还要互相争抢人才,这才是最难受的。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河北人内部还有一层分裂,那就是原本的金国官员与起义军的分裂。
比如王友直。
这厮还在山东盘踞之时,就对梁肃看不顺眼。
我是因为受不了金国的欺压而起义拼命的,现在到了义军这一方,竟然还有金国官员坐在我头上。
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当然,刘淮眼睛里也是不揉沙子的,私下里谁跟谁骂街都没关系,谁要敢误事,那就是金杯共饮,白刃不相饶了。
虽然从来没闹出大乱子,但这种敌视的惯性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
也因此,无论石据还是梁肃,都要引入新的力量成为心腹。杨伯雄如此,张汝弼也是如此。
要掌握权力都得干活,想要干活就得用人,谁都躲不开这一遭。
张汝弼脸色肃然:“下官有何需要注意的,还望梁相公指教。”
“有的。”梁肃缓缓点头:“去了晋地之后,一定要尊重陈亮陈经略,勿要因为他年轻而轻视于他。”
“下官晓得。”张汝弼恳切说道:“有天子与大都督在前做例子,如今天下谁还敢用年纪来论人?”
“你倒是有几分智慧。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那就是一定要勤勉任事。”
“下官一定勤勉。”
“不是勤勉,而是要任事。”梁肃正色说道:“晋地那般情况,乱子是少不了的。马上就要春耕了,如果事事求全责备,那就什么事情都完不成的。我要你快刀斩乱麻,将所有能做的事情全都做了,按照国家大政方针去做。
如果谁敢阻拦,你能处置就处置了,不能处置就报给陈经略,他会给你撑腰的。”
“这......”张汝弼当即就有些犹豫。
听梁肃言语中的意思,似乎是让他敢于承担责任,多做事不要怕犯错。
往日若是有枢密使当场给了政治承诺,张汝弼肯定是要大展拳脚的。
但这些时日以来,张汝弼已经被大汉对金国的总清算吓到了,有些畏首畏尾。
是的,这几个月以来,无论南北全都没闲着,在刘淮的主持下,大汉在编写《六代十三国史》的同时,开始展开对金国的追本溯源清算。
文化上的彻底毁灭是一方面,但不要以为仅仅是这样就能逃脱惩罚。
哪一家女真贵人最爱凌虐汉人年轻女子;哪一个渤海将军最喜欢屠戮地方;哪一个契丹头人最喜欢搞人口买卖;又有哪一家幽燕豪强最喜欢强占百姓土地。
来来来,一个一个来,都不要着急,挨个秋后算账,明正典刑,谁都跑不了。
汉军席卷幽燕速度太快,各个府库保存到十分完好,各处诉讼档案文书也全都被保留完整。
有些事情金国官府不管归不管,但是档案还是有的,此时全都成了大汉锦衣卫追查的证据。
结果如何呢?
就这么说罢,从十月十五日刘淮正式驱马踏入燕京城开始算起,临时充作砍头场所的西市,地上的鲜血就没扫干净过。
刘的侄子都被砍了五个,流放了七个,这厮现在吓得在家中闭门不出,大朝会都没敢参加。
连这种顶级幽燕豪强的掌舵人,又是投靠大汉数年的人物都只有这个待遇,更别说其他人了。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这的确也因为在封建时代,在没有道德与法律约束的情况下,士绅贵族过于肆无忌惮。
他们干的那些破事就活该被天打五雷轰,如果刘清查出来却不清算他们,那谁也活该被天打五雷轰。
但无论如何,刘淮在燕京大杀特杀之后,许多人都被吓到了,其中就包括张汝弼。
不过莫说敢起兵造反了,就连发牢骚的人都很少,所有人都在以一种引颈就戮的姿态等待天威凌空劈下。
在这种情况下,张汝弼如果因为梁肃一句话而行事肆无忌惮,反而是咄咄怪事。
梁肃又饮了一杯茶水:“我知道你心中所想,无非就是担心被杀头。放心,只要你依照法度,持心正大,哪怕事情干砸了,总会有一条性命;可若是你惜身苟安,无所作为,以至于春耕出了岔子,那就难免西市上走一遭了。”
张汝弼咬牙以对:“恩相教诲,下官铭记于心。”
“以你的出身,把你提拔起来不容易,我也是在天子面前立了军令状的。”梁肃捻须说道:“我也可以给你个说法,若你尽心用事我却无法保你,则是我负你,也做不来这西府相公;可若是我倾力支持,而你却无能无矩,则是
你负我,我有眼无珠,照样没脸待在枢密使的位置上。
也因此,你我乃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明白吗?”
张汝弼总算放下心来,连连躬身以作保证。
梁肃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那就回家准备一下,立即出发吧,新任山西监察御史。”
张汝弼又是一阵千恩万谢,刚刚跨步迈出厅堂大门,却又听到梁肃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还有一事我竟忘了与你说。”
“李显忠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降将,他乃是被天子记挂在心里之人,此次与你一起去晋地,可千万莫要起冲突。”
张汝弼有些哭笑不得。
他一个金国降臣,哪怕已经攀上了梁肃,又怎么可能轻易得罪一个宋国降将?
大家谁比谁高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