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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有召,天?大的事儿也先放一放,何况公孙佳正闲着?呢?她很快赶到了钟府,赶到的时候钟源还没回来,就只见?大长公主拄着?杖在屋子里转圈儿。
公孙佳极少见?到她有这样的情?况,试探地叫了一声:“外婆?”
大长公主一口劲儿松了,就近扒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哎哟。”此时她才觉得脚疼,弯下腰来揉了揉脚,说:“可算来了,坐!”她也不等?钟源回来,就先把自己如何说、章嶟如何答、自己如何担心合盘托出。末了问:“这不会出什么事儿吧?我看?这皇帝这阵子不对劲儿啊!”
哪儿不对劲她不能细数,但是?凭人生阅历,她就觉得这里边肯定有故事!
公孙佳道:“别急,他早就不对劲儿了,他的小心思瞒不住人……”
安慰到一半,钟源也回来了,大长公主又?跟孙子念叨了一阵儿,两遍念叨完,她的情?绪也平复了,再说话就没那股坐立不安的劲儿了:“你们看?,怎么回事儿?”
钟源与公孙佳对望了一眼,说:“霍叔父回京,是?好?事。阿婆做得对。”
“哎哟,我就怕他回来不知是?福是?祸,还有啊,陛下这回太好?说话了!不像个没事的样子,可别把咱们都?填了进去。那可不行!我瞧着?这个皇帝不像样儿!那话怎么说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公孙佳清清嗓子:“咳咳,我估摸着?他是?有点小心思,为淑妃和?四郎铺路呢。”
大长公主道:“他少折腾些事儿,别人才不会讨厌那娘儿仨呢!那小霍呢?”
“霍叔叔坏就坏在脾气上,这脾气是?难改了,什么时候回来都?会对上陛下两人撞一撞的,早回来比晚回来好?。”公孙佳说。
大长公主道:“那就没法子啦,我也不想?他这辈子就这样过了。行了,听天?由?命吧!哎哟,这皇帝别再折磨我才好?,不行咱们就去雍邑避个暑吧!”
公孙佳笑道:“避暑这日子也不对呀。再说了,您不得等?霍叔父回来见?一面?再走?”
大长公主道:“那倒是?,我先在京城住一阵儿再走。皇帝再给我什么好?处,我也就接着?!他给得不心疼,我拿得还能心疼了,我不要,不定便宜了哪个呢!”
她倒看?得开?,兄妹俩被逗笑了。钟源说:“我送药王回去。”大长公主摆摆手:“去吧去吧,我得好?好?泡泡脚。”公孙佳问道:“怎么了?”大长公主道:“走得累了,你回去吧。什么时候小霍来了,咱们就去雍邑,你也收拾收拾去。”
公孙佳与钟源笑着?出了大厅,转过身两人脸上的笑容就都?消失了。钟源道:“陛下要为淑妃母子铺什么路?他这是?要换太子了!”他很愤怒,“明明之前已经打消了念头了,以四郎为雍邑留守,就是?已有让他做藩王的想?法,又?疼小儿子,要给个好?地方。现在改了主意,必是?有人给他提起了,这个淑妃,真是?个祸害!”
“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公孙佳不客气地说,“淑妃提醒他是?一定的,他自己呢?当皇帝的人,自己就没个主心骨?他也不好?!”
“怎么就变了呢?”钟源就纳闷了。
公孙佳冷笑道:“外拒胡虏、内安生民,哥哥不知道么?去年的税赋比前年多了两成,这不是?加税得来的,就是?人口、田地、商税、盐税等?等?。所?以他才有胆子跟我说,盐税他有用处,让我别动。不动盐税,钱粮也够使了呢。去年选在外婆生日过来,还是?罢摆他的功绩,路修好?了,政令下得就更快捷了。京城的外地商旅也多了,南北行货也多了。百姓开?始夸他了呢。”
“荒唐!上下同心,难道是?为了给他做废长立幼的底气?”
公孙佳道:“废长立幼?客气了,人家要是?立嫡呢?别急,都?还只是?捕风捉影而已,先等?霍叔父来吧。”
钟源道:“让你的人盯死在宫里,一旦淑妃有妄念,直接给她断了!”他起了杀心。
公孙佳道:“盯着?呢。”
钟源道:“霍叔父那个脾气,这个时候回来真不知是?福是?祸。原本可以安老田园,现在顶撞了陛下,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应该不至于太惨吧?陛下现在的面?子,是?苏铭焦头烂额换来的,陆震被赵相压了一头,咱们又?不大过问政中细碎政务,陛下不自在了,想?要自己人呗。”
“他也好?意思。”钟源嘀咕了一句。
公孙佳笑笑:“他是?皇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章昺当年比这还好?意思呢!他们兄弟俩相似的地方,可不止是?对女人的喜好?啊。好?了,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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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与钟源对章嶟的评价随着?这位皇帝的“功业”的增加反而降低了,与之相反,章嶟自我感觉却是?好?极了。
章嶟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回来跟吴宣说:“一切尽在掌握中。大长公主就只有一个命门,她其实很好?说话的。待四郎做了太子,你也就不必再日夜哭泣了。”
吴宣含泪拜谢:“不是?我贪心,是?我已经见?嫉于后宫。四郎不立起来,我们母子三人就没有活路了。哪怕我惹人厌烦,孩子们是?无辜的呀!”
章嶟道:“我知道,我知道。不过有一件事,你以后要善待大郎。”
吴宣道:“这是?什么话?我何曾亏待过他?他小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他的,只恨他不是?我生的。”
章嶟道:“当初要是?你抚养的他就好?啦。”
吴宣低低地应和?了两声。
章嶟道:“等?霍云蔚回京与苏铭等?携手合作,一切只会更好?。”章嶟比较了一下赵司翰和?霍云蔚,觉得还是?霍云蔚更可靠一些,不由?感慨亲爹识人之明。
吴宣一惊,章嶟问道:“你怎么了?”
“我……我……听到他的名字就害怕,”吴宣说,“我最大的噩梦就是?离开?你。”
章嶟忆及往昔,也是?感慨万千,说:“再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发生了,我绝不会让外臣动我的后宫。”
吴宣放下心来,满眼是?感动的泪光,温顺地依偎在了章嶟的怀中。章嶟拿出所?有的温柔与耐心,轻抚她的脊背:“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等?到霍云蔚进京面?圣的时候,章嶟就不免想?起来——阿宣怕他。想?起来自己妻妾统统被他带人抓走的时候,忍不住对霍云蔚挑剔了起来。
岁月流逝,霍云蔚鬓发已发,早在他面?圣之前,京中老熟人们就给他透消息了。公孙佳派出了丈夫、女儿,钟源派出了长子,朱罴干脆就是?自己……一波一波地迎他,给他说京中的情?况。连大长公主都?派了个侍女跑到了驿站,说:“这回回来了,先别犟了,多耽误事儿啊。”
霍云蔚面?圣之前对京中的局势已经有所?了解,只恨当年没有顺手把吴宣给解决掉,以致有了现在这个局面?。他想?:我且忍一时之气,万不能因为这个妇人再荒废光阴,以致错失完成先帝遗愿的机会。
他这么想?,乃是?因为他虽然身处贺州,却也没有闲着?,他比在京中的人更了解地方上的情?况——有隐忧。
他也吸取了教训,没有一见?面?就把所?有的事都?捅给章嶟,只与章嶟作了个“君臣相得”的戏。章嶟对霍云蔚表示了欢迎,说没你不行。霍云蔚则是?一脸的感动,表示承蒙陛下不弃,老臣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场面?话说完了,霍云蔚辞了出来,回到旧府才放下行李,一群老熟人就陆续登门了。霍云蔚不及休息就命人:“快,请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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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前丞相回京,小虾米们还在观望,没敢马上登门,倒是?一干重臣紧赶慢赶地到了。
公孙佳、钟源、朱罴等?人不用说,赵司翰、江平章也来了,都?说是?为他接风。这回抽中签的是?延安郡王,让外甥女给带句话:“等?下了值再过来。”
数年未见?,霍云蔚看?着?一张张含笑的脸,升起一股恍如隔世之感。连赵司翰这样之前互相不是?很合的,也都?亲切了起来。赵司翰心底佩服霍云蔚,他不喜欢霍云蔚的性格,但是?霍云蔚敢跟章嶟硬顶,这就让赵司翰很佩服了。
相逢一笑,霍云蔚道:“请坐。”
京里的情?况他已经知道了一些,但是?还不够详细。公孙佳先说:“陛下命赵相选官了,赵相的方案是?……”
霍云蔚这次回来,脾气显然改了一些,听了公孙佳的叙述,频频点对,对赵司翰也客气了不少。赵司翰这个方案,与当初他们在章熙面?前讨论的那个颇有相似之处,虽然在具体的配额上还有些出入,但是?看?得出来赵司翰也是?有公心的,霍云蔚对赵司翰的观感愈发的好?。
他已知太子之事,低声道:“干得漂亮!太子立下来了,他再想?反悔就没那么容易了。”
赵司翰道:“不过,陛下如今威势日隆,信心更足,只要要一意孤行也说不定。”
霍云蔚道:“那咱们就更要尽臣子之职,拦住他!”他顾盼间?又?隐隐恢复了以前那种神气,看?得人欣慰。
霍云蔚却给他们带来了不太好?的消息:“南方情?况不太好?,苏铭是?怎么搞的?快要弄得民不聊生了。”
公孙佳问道:“怎么?我知道兴建这么大的工程必然会吃紧,算的时候特?意留出了那一块随他去做。他还有盐税,应该不至于此呀。”
“还有人力呢?中间?层层盘剥呢?”
公孙佳道:“我都?算过了,也不至于吧?之前日子过得紧,是?因为要备边,又?有粮草转运之类。如今这一项停了,还不够填的?”
霍云蔚叹了口气:“要是?你来主持,当然是?够的,他们,就不够啦。”这一条也得佩服公孙佳,她干活儿仔细,一样一样规矩定得清清爽爽,同时又?都?留有余量,主持个雍邑,朝廷像没事人一样,该干嘛还干嘛。
“你不能把别人想?得都?跟你一样啊!”霍云蔚总结,“你打从一开?始就给他们立起了规矩,一好?百好?,自然样样都?好?。他们呢,起头就是?个急功近利,我都?看?不下去了!”
霍云蔚最后这一句颇有喜剧效果,听的人却是?没一个能笑得出来。公孙佳问道:“有多严重?”
霍云蔚想?了一下,说:“现在仅止饿不死罢了。这才吃上几天?饱饭?就又?开?始折腾。都?说京城在夸赞陛下?他的光彩,都?是?百姓的血泪换来的啊!修路,本是?件好?事,派了军士手执皮鞭棍棒监工,这能好??有的人累死了,尸骨都?运不回老家。惨呐!京中说盛世,这算什么盛世呢?”
赵司翰道:“你不会已经对陛下说了吧?”
“还没有,我总要见?一见?你们把消息给你们带到不是??一进京就再被赶进去?”霍云蔚笑笑,“我要走也不是?现在呀。”
钟源道:“我们也猜是?他嫌苏铭办事太慢,所?以把叔父又?召回京来,看?来眼下第一要紧的是?这一件事了。”
钟源问公孙佳:“现在收拾残局,要怎么做?你不能再歇下去啦。”
公孙佳道:“现在还真急不得,霍叔父虽然知道些情?况,但具体何州何县何人为非作歹,钱粮缺口有多少,百姓生活究竟为何,这些都?还不知道。先要摸个底,才好?动手。”
钟源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不等?你弄清楚,怕不是?又?要出乱子了。”
“就是?为了不出乱子,才不能马上停工。一纸政令下去,将一切都?叫停?且不说陛下答不答应,这么做又?与他有什么分?别呢?已征的民伕都?是?以宗族、地域集结的,一哄散了,内中一定会生出盗匪来。沿途的州郡治安就要安蛋了。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来是?有吃的,回去地方上未必就会足额给他们回家的口粮。停,也要缓缓的停、逐步的停,让他们怎么来怎么走安安稳稳撤回家,不能成为流寇。同时还要给陛下一个交代,给他一个继续工程的方案。”
霍云蔚道:“你这说的是?正理,只是?这样一来,没几个月是?干不完的。局势怕要恶化了。咱们这位陛下,不会在这几个月里任由?你施为的,他还会催促工程哩!”
赵司翰道:“不妨这样,暗中令各地官府把亏空都?填一填。”
“不至于有太多亏空,”公孙佳说,“这个我有数,他们哪怕做假账,风气也坏不到那样。”
江平章道:“这个是?老赵说得对,得听他的。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你主政,他们看?着?你,陛下放话,他们看?着?陛下。你想?想?陛下的作派,底下怕是?已经开?始竭泽而渔了。我们都?疏忽了!惭愧惭愧!亏得小霍回来说了,再晚,怕是?要等?到有了揭竿而起的了,咱们才会发现。太-祖时已有民聚众为乱,还是?你去平的,记得么?谁能说太-祖政治不清明?那时尚且如此,何况现在?”
公孙佳道:“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我这里着?手清查,那给地方上的政令,还请诸位前辈多多费心,我也好?跟着?学一些。”
钟源叹息一声:“这才过了几年的安稳日子呀。”
赵司翰道:“还没有坏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甚至可称盛世。咱们现在就准备起来吧。小霍,我看?陛下的意思,你或许要再回政事堂哩。”
霍云蔚却摇头说:“未必。”
“咦?”公孙佳奇怪了,“陛下召你回来,应该是?因为苏铭不能让他满意,你一回来是?在苏铭之上。苏铭现在气势很盛的呀,在他之上,多半是?入政事堂的。我还指望着?收拾完了残局奉外婆北上避暑,什么税制啊、道路啊之类由?你总揽呢。”
这是?非常正常的逻辑。公孙佳身上最深的烙印还是?“武将”,她近来又?不多插手朝政,霍云蔚家从他爹起就是?章家的军师、贺州派里难得的文臣领袖。他不回政事堂主持,还能怎么安排呢?
霍云蔚道:“陛下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实在的情?义。他那个人,少年时怯懦,成人后急迫,由?自卑而自负,他不会掩饰情?绪。他没那个想?法。”
一番话将人说得眉头紧皱,公孙佳一拍桌子:“管他呢!先看?着?!怎么反而是?咱们愁起来了?他总要给个说法的。”
钟源道:“可不就是?咱们发愁的么?”
霍云蔚道:“我已经看?开?了,怎么你们倒看?不开?了?左右不过那些事,难道我不入政事堂就不做事了?!我又?不是?为了他!”
赵司翰道:“我们先观望几日再说。陛下想?不起来,就要大臣来提醒嘛。”
钟源道:“好?,就这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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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霍府出来之后,几人便分?头行事。霍云蔚作优游状,四处拜访亲朋故旧。公孙佳与赵司翰联手,派出人去南方查问详情?。
公孙佳的势力主要是?北方,她连梁平防区的地方官都?很熟悉,对南方的官员插手却少。了不起势力到达贺州,还是?因为渊源。赵司翰的势力主要在京师及附近,往南有限。
不过他们第一手里有人,第二能找到借口。公孙佳以户部的名义派出人去,说是?给苏铭添帮手,实则另有任务。赵司翰干脆指使御史出巡,明面?上查访。章嶟提笔就批准了。
有了他的准许,二人再在其中夹了些私货,日后纵使提及也得有所?交代的。
公孙佳派出去的人里就有一个凌峰,她认为这姑娘精明强干、有主意,且一般官场上的男人对女人不太防备,更容易套出实情?来。
事实证明,公孙佳倒也没看?错人,凌峰出去俩月之后一路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给公孙佳带来了一个消息——怕什么来什么,居然有小规模的民变的迹象!
公孙佳不敢怠慢,紧急把钟源等?人请到自己府里,众人对着?地图比划了半天?,又?仔细询问了凌峰,是?不是?真的出事了,为什么地方上没有报上来。
凌峰道:“他们还觉得自己能压下去呢!说,陛下不喜欢听到这样的消息,所?以要是?自己悄悄把这事儿给平了,也就不用上报了……”
这话听着?特?别的耳熟!公孙佳骂了一句:“王八蛋!”
凌峰道:“下官看?着?他们不像能压得下去的样子!出了京城,再前行三百里,就听得到怨言了。再往前,田里看?到的女人已经比男人多了,这不对。还有商贾,商贾多了未必就是?好?事,只有土里刨不出食了,人才会流散。赋税重了,加一点,或许能压得人更努力劳作,一旦加多了,反正也是?交不上,就不会更动了。”
她又?说查账的事儿,账面?上做得非常漂亮:“太漂亮了,一看?就是?假的。他们只要把数给平了,全不顾道理说不说得通……”
这些也很熟呢!
公孙佳越听越心惊,说:“怎么跟我那回南下时见?到的差不多了?先帝亲考的亲民官,陛下也不曾松懈,竟还会这样?”
凌峰道:“都?是?为了工程,只要那一件做好?,一俊遮百丑。好?好?的为民着?想?的官员,他工程做得慢,就要被替换下来。这不是?一地,是?处处。”
公孙佳道:“快!请赵相、霍相他们来!”
人凑齐了,凌峰又?说了一遍,赵司翰道:“御史已有信回,消息晚一些,民变之事还不曾提及。不过百姓生计,确实,有些不妥。”
霍云蔚道:“还好?发现得及时,这样,咱们分?头行事。陛下那里我去说。说得通了,你们就把这些脏官儿给办了,变乱也就平息了。说不通时,只怕就会有军情?呈上,你们准备出兵。”
他所?料不差,回来两个月了,章嶟没让他回政事堂,反而先给他加个侍中,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在朝里。亏得他居然忍下了这口气。所?以由?他来扫这个兴,章嶟就算生气了,也不过折一个侍中的衔儿,侍中的头衔现在也不大值钱了,不心疼。
凌峰道:“恕下官直言,恐怕现在得准备剿平了。御史们,可能要到尘埃落定才能回来了。他们下去,人人都?知道是?要去查不法事的,必然会被提防得很紧,只有下官这样不被人看?在眼里的,才能得机会逃回来。”
霍云蔚道:“我现在就去见?陛下!你们,准备着?!”
饶是?有经验、听凌峰说的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公孙佳还是?说:“要慎重!先不要惊动陛下,枢密院派人南下!快马来回,用不了多少功夫!到时候有实据也好?说话。”枢密院管军事,听说有叛乱派人去查探是?很合理的。
钟源道:“好?!”又?问凌峰敢不敢作证。凌峰道:“敢的!”
钟源当即行文去派人,朱罴道:“听起来事儿不大,这回倒不用你们去了吧?给年轻人点机会?”
公孙佳与钟源都?说好?,公孙佳道:“户部会准备好?粮草。”钟源道:“枢密院会调度兵马。”赵司翰道:“沿途官员有不听号令者,吏部处置。”
几人将任务分?派好?,钟源连夜派出十?数骑南下。京中十?分?煎熬地等?了十?天?,便有军报传来——是?真的!
霍云蔚当即要上表,被钟源拦了下来:“事情?已经过了枢密院,就不必叔父顶在前面?了,我来!”手续合法,流程正规,钟源把“民变”的消息告诉了章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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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由?不得章嶟不信,他从来没想?过怀疑枢密撒谎,听完之后却仍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他的治下!太平盛世!居然又?有民变了!还是?因为“官逼民反”!是?因为他“好?大喜功”?!
章嶟是?绝不肯认是?他自己的问题的,先把苏铭给训了一顿:“你办事为何有失计较?工程干得也不快呀!”积极效果没达到,消极效果一堆,你怎么搞的?
延安郡王都?觉得苏铭有点可怜了,要不是?苏铭能干,早就反起来了好?吗?他说:“陛下息怒,小股乱民什么时候都?有的,太-祖朝还有呢!前朝哪年不出几个逆贼呀?剿平了就好?。”
“那是?他们!”章嶟生硬地顶了回去,“我的治下不行!”
赵司翰道:“错在当事的官员!当务之急,是?先将事态平息,下令相关官员不得冒进,再徐徐将工程缓下来……”
这个就更不行了!章嶟开?始挑赵司翰的毛病:“吏部是?你在管!选用这些人,不是?你的责任吗?”
赵司翰只得谢罪。
公孙佳道:“追责以后再说吧,先剿平。好?在只是?个火苗,扑熄了就好?,别让它烧大了。臣以为,当剿抚并举。”
章嶟深吸了一口气:“还要安抚逆贼吗?”
公孙佳好?脾气地说:“是?安抚百姓,不使从逆。百姓不从逆,几个蟊贼也就无所?作为了。事儿不大,气人。”
章嶟缓了口气:“也对。”
钟源就上来请示,说:“据报,不过数千人,不必劳动大军,着?朱子源为主将,张京、季汉民为副……”朱子源是?朱罴的儿子、张京是?张飞虎的曾孙、季汉民是?另一个贺州勋贵家的孩子,季汉民有一个伯父就是?信都?侯。
打仗嘛,还是?贺州派为主,这是?惯例。
哪知章嶟却说:“不必这么麻烦。”他还有想?法呢。之前梁平手下不是?被调了不少去监工么?就他们了!再添补点梁派的将士,他们彼此熟悉也好?配合。就让苏铭接着?给他们调拨粮草,后勤也有了——南方这一片的财务,苏铭熟啊。
算来竟是?人人都?被他怼了一回,只是?被怼的轻重有所?不同罢了。
就这么个安排,政事堂与枢密院也没说干什么。因为这事儿还不算大,这群人是?流寇,还是?地方官府觉得自己能按下去的流寇。而且丞相们认为,这事的根子根本不在地方,它在中央,这破事跟当年公孙佳出征的时候不一样!丞相们有志一同的要与皇帝讲一讲道理。
霍云蔚打了个前哨,将他准备的那一整套的情?况都?讲给了章嶟——他到底没压住自己的脾气。只说了些“这样不行”,还没提“你当如何做”,章嶟正在羞恼的时候,哪里听得进去?“请”霍云蔚继续回家蹲着?去了。
赵司翰跟了上来,请示将一批“办事不力”、“盘剥百姓”的官员给撤下去,换上一批“宽慈爱民”的。名单上来,章嶟越来越不对劲儿:“这几个人我记得,做事很好?,怎么就办事不力了?”赵司翰道:“这就是?盘剥百姓了。”
章嶟把这奏本给扣了下来。
公孙佳从中说和?,章嶟道:“不用你管。”
一旁太子实在看?不下去了,请父皇息怒:“丞相们一片忠心……”
章嶟骂他:“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你等?不及要在我面?前发号令了吗?”威胁要废了太子。这一句话可比一两处的叛乱可怕多了!大臣们又?与章嶟争执起“太子”来,太子不可废,请不要这么说话。
一天?天?的,朝里也没个别的事儿,文武大臣都?发誓,这回一定得给皇帝憋回去!卯足了劲儿跟章嶟“讲道理”,连陆震都?私下劝章嶟,太子不可轻动,顺理成章地被章嶟骂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吴选又?跳了出来。多少年了,他“闭门读书”没露头,这回可算逮着?机会了,他指使长子上书,指责大臣们对皇帝不恭敬。章嶟于是?把他给放了出来,又?让他重做了侍中。从此,章嶟就有了争吵的帮手。
满京城的百姓都?围观着?看?热闹。战争?离京城很远很远了,京城有将近五十?年没见?过战乱了。嗑着?瓜子儿,聊着?贵人们的八卦,是?升斗小民的日常乐趣之一。
朝廷也放心地在争吵,章嶟最后还是?用了梁平的手下海七星。这个据说是?生有异相,他的左手背上生有七颗痣,章嶟觉得挺吉利,把他派了去。海七星的策略也没问题,大军压过去,当地的军队配合。枢密院看?了都?说没问题,公孙佳一想?,换了自己也就这么干。且海七星是?梁平手下,活着?立了功的,有真本事、不是?去镀金的,没问题。
哪知这里还没争论出个结果来,前线传来了军报——海七星败了!
梁平当场绷不住了,他跳了起来:“这不可能!”公孙佳与钟源也几乎同时说:“这不可能!”
但凡有一丁点兵败的可能,公孙佳都?不可能放任朝上这样的争吵!三人凑在一起,连同有点兴灾乐祸的朱罴,几人一起研究原因。公孙佳想?到的水土不服之类被排队了,朱罴想?到的“不会打仗”也被排除,钟源想?了想?,问:“不熟地理?”
梁平道:“那也不可能呀,接应他的人是?熟的。”
最后才明白事情?出在了“配合”上,安排个“你左我右,合围”,有人能执行得非常到位,有人就能给你跑迷路!海七星是?个懂军事的,不应该出现这样的低级错误,问题就出在了“地方部队”上。
两边商量好?了的,地方上的军队牵制住叛军,海七星率兵掩杀,两下一合,齐活。没有任何理解上的难度,友军却临阵跑路了!海七星固然厉害,却也没有这样的准备!梁平手下,就没有抛下同袍的人!海七星好?像一个下楼梯的人,算准了还算一级台阶,没想?到是?两级,叭!一脚踩空,崴脚了!
此事真是?令人百思不解,到了很久以后才知道原因,友军的军饷、待遇与海七星的朝廷兵马不可同日而语。因为本地的军队是?地方上借给,而海七星的补给由?朝廷发放,这回苏铭卯足了劲儿,供应给海七星的补给十?分?充足,地方部队的借给却还是?原样。凭什么呢?好?吃好?喝你们上,当诱饵送命我们来?最后我们死了,你们拿功劳?友军不干了,他们撤了。
这下也不用吵了,梁平直接直接请旨自己去收拾烂摊子,章嶟授命公孙佳管后勤。非常顺利地,来回三个月,梁平就将这次民变给压下了。政事堂联名,请求章嶟暂缓各地工程,重新厘清各地的财政状况,重新制定计划。
章嶟道:“民变已平,为何要停工程?已经做到这样了,咬咬牙挺过去就好?。重新厘定工程计划,又?要重新开?始,百姓之前吃的苦、受的累不就白费了?”他的自我感觉仍然很好?,走出宫门都?能听到京城百姓对他的赞扬之声。此事并非吴选故意讨他欢心,实是?京城之内风评就是?如此。
诚如延安郡王所?说,国家这么大,没几年就得出个匪类,剿平就是?了。何况真的剿平了!梁平回京的时候,京城百姓也是?夹道围观、箪食壶浆相迎来的。
双方再次陷入了僵持。这一回政事堂不敢再掉以轻心,一面?与皇帝僵持,一面?关注各地情?势,不断更换了急功近利的官员,试图挽回之前的恶劣影响。当然,根子还在章嶟!
到得此时,政事堂却又?不敢再硬逼章嶟了。
章嶟的脾气一天?天?地见?涨,甚至于踢了太子一脚,骂他:“不孝不悌!气死了我,你们就开?心了!”天?地良心!太子当时是?因为章嶟又?骂了政事堂,站出来劝两下都?消消气的。
章嶟的气是?消不下去的——他最爱的孩子,幼子章奭病了。这孩子是?催产生下来的,既不足月,先天?有些不足,生病是?常态,这一回却是?格外的严重。
章嶟哪有耐心再与人争辩呢?连“贿赂大长公主”这样的事都?不做了,缀朝数日,就守着?这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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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嶟暂时消停了,公孙佳暂时也放松了下来。四郎生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一个身体不好?的孩子,在他不是?独苗的时候,想?被立为太子的难度是?非常大的。即便章硕被废,四郎这个样子也是?个绝佳的淘汰理由?。
死不死的不好?说,公孙佳自己就是?个病秧子,也半死不活地拖到了今天?。
只要他做不了太子就行!
公孙佳含笑看?妹妹换新衣甲,熊孩子又?长个儿了,旧衣不衬了她了。自己的孩子健康活泼,对比别人家的孩子在生病,公孙佳欣慰得不得了。看?着?新衣甲很合身,就说:“照这样子再做几件来。”
妹妹道:“我要换个纹样。”
“换!”公孙佳干脆地说。
母女二人纵享天?伦,妹妹卸了软甲,与公孙佳挤在一张榻上,说:“四郎这回好?像不太好?哎~”
“你又?知道了?”
“我看?御医的脸就知道了,他们通常会把病说重几分?,虽然面?带愁容,其实并不怎么愁的,脚步都?是?故意放重的。这一回不一样,我路过的时候看?一眼,他们一脸的死相,生怕自己被殉了。”
公孙佳道:“有这么严重?”
“嗯!您还信不过我吗?要我怎么证明?”
“不用她来证明了,”元铮阴着?脸走了过来,“已经要征用咱家的舍利子了!”
公孙佳在家里躲懒,元铮还得照常在宫里当值,正当着?值,就有人来给他通风报信——章嶟病急乱投医,听说公孙府里有枚舍利子,公孙佳就因此一直病歪歪地活着?,于是?想?要征用这东西。
妹妹跳了起来:“听谁说的?”
元铮冷声道:“还能是?谁?淑妃!”
“呸!她活拧了!”妹妹大怒,袖子往上一撸,提起剑来就要往外走。
公孙佳道:“回来!”
“娘!”
公孙佳道:“给他。你去送。”
妹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张白皙的俏脸逐渐变得狰狞:“他也配?福气太薄,可别压死了他!”
“那你别去了,”公孙佳说,“我亲自去。”
妹妹鼻子几乎要气歪,却见?公孙佳从腕上脱下一串殷红的数珠来,慢慢地捻着?,口中念念有词。
舍利子最终还是?被妹妹亲自送到了淑妃宫中,公孙佳赠一给二,连府中的药师佛的塑像一并送给了章嶟。章嶟感动得落下泪来:“还是?你懂我。”吴宣又?是?激动又?是?兴奋,也是?含泪道谢。
公孙佳捏着?数珠,轻声道:“有什么办法呢?做父母的,总是?心疼孩子的。小时候不觉得,等?到自己有了孩子,就懂那份心了。你担心四郎,就像我担心妹妹一样。”
章嶟道:“那孩子好?得很呢!我看?她的福气是?很大的。”
公孙佳摇了摇头:“我担心她不知道会因何而死。”
“不会的!”
“她是?个女孩子,没有兄弟,与我当年一般。可惜,我还有外婆、有舅舅,她的舅舅却已然残疾。”
章嶟道:“有我,有四郎。”
公孙佳只管摇头,道:“那我也是?绝户呀,有什么办法呢?元铮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她的将来,如果遇到一个宗族强盛的丈夫,性命不保呀。”
章嶟道:“唉,这……如何是?好??”
公孙佳摇头不语,章嶟道:“你有什么办法,只管说嘛。”
“我想?让她继承定襄侯。”
“像你一样?”
公孙佳道:“只有她做了家主,才能保全身家性命。陛下能成全我这个心愿吗?”
章嶟正在感激又?愧疚的当口,一口答应:“好?!”
公孙佳攥紧了数珠,开?口还是?缓慢的腔调:“我叫她来谢恩。见?效没那么快的,得叫僧尼来念经,还要好?好?供奉佛祖。淑妃没备下僧尼吗?去找合缘的吧。”吴宣忙说:“这就去!”
公孙佳钉在宫里,亲见?章嶟写了旨,她自己也签了名,发下去备了档,又?叫了妹妹来领旨。妹妹死活不肯:“我不要!”弄得章嶟十?分?尴尬,公孙佳道:“这是?陛下与我之间?的事,你见?过请菩萨不奉香火钱的?你给我接了旨,不然这事儿咱们没完!”把妹妹按头来接了旨、谢了恩。
章嶟吐出口气:“不错不错,心诚则灵。”
公孙佳轻笑着?一颗一颗地捻着?数珠,对章嶟道:“什么长于妇人之手养不出好?孩子都?是?屁话!但是?后宫阴气重,不适合养小男孩子,病好?了还是?要选个阳气足的地方养着?。不行就开?府,配了师傅,也是?一样的。”
这售后服务十?分?贴心,章嶟对吩咐出去找僧尼又?回来的吴宣说:“我看?这个主意不错。那几个也是?打小就住在宫外的,个个健康。”
吴宣勉强笑笑:“好?。只要四郎好?好?的。”封了太子,就是?住东宫,哪用住宫外呢?东方属木,生机勃勃。
公孙佳道:“那我们就不多打扰了。”一眼扫过去,把熊孩子给粘走了。
妹妹也不骑马了,跟着?钻上了车:“这算什么?!”公孙佳道:“算白拣的。”
“啥?”
公孙佳道:“舍利子本来也不是?我的,是?先前的老太后,我的姨婆,从相国寺给我抢来的。本来就是?章家的东西,要是?能救她章家的子孙,也算是?缘份了。”
“那你怎么办呀?”
“我很好?呀,我与佛聊过了,他喜欢我,不会让我没下场的。”
“呃?跟佛聊?”
公孙佳捻着?数珠,慢慢地说:“第一,你要再学礼仪,学会怎么做定襄侯,第二,要知道咱们家是?靠什么立足的,第三,唉,再做几身儿衣裳吧,我的旧衣盛不下你。第四,以后跟在我身边,听、看?、学。”
“芝室那儿呢?还有珍珍她们……”
“我自有安排,珍珍也会出仕。”
“那好?!”妹妹笑了一下,又?说,“我还是?觉得恶心!”
公孙佳道:“世上恶心的事多了,要学会看?淡。光顾着?恶心,定襄侯就落不到你头上了。亏不能白吃,嗯?”
“凭什么呀!有点骨气嘛!”
“要会权衡,骨气有时候比命重要,有时候又?不能当阳寿来过。至于怎么权衡,所?以才要你听、看?、学。”
“哦。”妹妹凑了上来,小声问:“你看?四郎也不太好?吧?我就看?他……”
“那是?一条命,你这嘴怎么……”
“我又?不是?盼着?他出事儿,我是?真的看?着?不对劲儿。阿娘,我的意思是?,把咱们的人从淑妃宫里调出来吧!搁那儿保不齐就殉了!那多冤呐!”
公孙佳道:“嗯,那你调吧。”
“嘿嘿。娘写个条子吧!”
公孙佳叹了口气:“行,还没笨到家。”
母女俩这里暂时和?解,淑妃宫里却开?始乌烟瘴气,烧的香烟缭绕,僧尼嗡嗡地念着?经。御医的药也没停,四郎喝药又?苦得哭了起来。连着?人人心情?都?不好?。
公孙佳的心情?却很好?,她饶有兴致地给自己女儿张罗着?宴席,写了帖子请各路亲友来见?证定襄府还是?定襄府。凡与她亲近的,多有不忿,单宇已经跑去问智生、智长:“有念经祈福的,那你们会诅咒吗?”
最恨的还数大长公主,她万没想?到自己才从章嶟那儿讨了些便宜,自己最疼的外孙女儿就被敲了竹杠。
“那是?命根子啊!”大长公主哭了。喜酒也没去吃,坐在钟祥牌位面?前哭了一宿。
宫里,吴宣也在哭,三天?三夜了,四郎没见?好?,依旧是?半死不活的样子。章嶟什么办法都?想?到了,恨得将装舍利子的宝匣抱起来摔了,最后一拍脑门儿:“取我的金丹来!”
作者有话要说:写到凌晨四点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