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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裴策用指去抹她眼下的泪珠,饶是他在朝堂杀伐决断，在见到眼前的姑娘盈满泪的眸时，也慌乱了手脚：“晞晞，不是你想的那般,我当时派了人手暗中确保你无虞,只是还未到时机,顾潭便出现在观台……”
“时机……”林晞眼睛哭得疼,眼眶里早已红了一片，推开男人替她擦拭的手,“殿下心中都是谋划,若真的在乎我，便不会只想着时机,而将我置于那种险境。”
她从男人高大的怀护中挣脱,退到了一旁,晶亮亮的眼眸看着对方：“殿下，你有你的伟业抱负,如果你愿意,这天下都会掌握在你手中。可我亦有自己的坚持,也绝不会再入厉朝。”
“为什么？”朱裴策的面上露出了沉寒，嗓音亦带着冷戾，他握住小姑娘单薄的肩膀,笃定道，“是不是怕厉朝的尔虞我诈令你再入险境？你放心,今后我会护住你，再也不会有任何人可以伤害你！”
从前是他看不清自己的本心，将林晞一次又一次置于险境，如今两年过去,他没有一夜不懊悔当初对她的冷待。
只要她愿意回头，他愿意将所有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再不让她受任何风雨飘摇。
他本以为这承诺已足够可以打动她，可林晞却不惧他突然的沉冷，慢慢地摇头，乌黑发髻上的钗环随着她的动作，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朱裴策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林晞的杏眼依旧如此纯澈真挚，可那抹坚定也是如此清晰：“殿下恐怕不知，在跳下城楼前，我曾给旭王送过一封密信，上头写着，如果能够侥幸逃离厉朝，旭国就公布我的死讯，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旭国公主林晞。”
朱裴策惊诧地望过去：“晞晞，你为何……”要放下如此贵重的身份。
没了旭国公主的身份庇护，她一个柔弱的小姑娘，在这残酷的世道，是任谁都能欺负轻薄的存在。
林晞垂眸，思绪飘了开去：“殿下热衷权力，而我却只想自由自在地在这世间走一遭，去看看名山大川、沧海湖泊。殿下日后自会有无数娇妻美妾，因为权力制衡也好，因为真心喜欢也罢，这都是正常不过的事实。可我却只想要择一人度过余生。”
“殿下，你我肩上责任不同，想得到的东西也毫不相干，本就不该相识，从前的一切就当是场孽缘，”林晞深深地吸气，去看男人愈加阴沉又震惊的神色，“我早已忘了，殿下也忘了吧。”
她终于将心中的想法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登时觉得一块大石在心头落下。
话毕，她提裙转身，一步一步地走下凉亭的台阶。
倏然，一只微凉手掌伸出，握住了她的小臂，将人硬拉了回来。
林晞回眸，水眸中露出探究。
她竟未想到，自己已经将话说得如此决绝明白，朱裴策这么骄傲的性子，竟还会落下面子拉住她。
男人轮廓分明的脸一半隐在阴影下，紧紧抿着薄唇，几次启唇都未能发出半点声音。
“啪嗒”一声，他袖中的荷包坠落，封口处的抽绳做工粗糙，因为撞击，原本缠紧的封口露出了条缝隙，里面的粉色的碎玉掉出来许多。
林晞低头去看，认出那泛旧的荷包正是从前她在边郊大营做的那只，愣了片刻，弯腰抢在男人之前捡起荷包。
她扯松封口，瞧见里头的碎玉已经撒了大半，有几片甚至还沾染着干涸的血迹，那是当初她被迫捡起碎片时，被扎破手指留下的。
“晞晞，这荷包是你唯一送给我的东西，这镯子是我们第一次相见时的见证，我都留着。”男人嗓音沉沉，带着祈求，一贯清冷寒潭般的凤眸，也露出了悲色。
林晞捏紧荷包，与他四目相对：“镯子已碎，荷包粗糙，与殿下的身份实在不符，既然今日瞧见，我便一并收走了，殿下就当从未见到过。”
话音刚落，她握着荷包极快地转身，顾不得身后男人悲痛的脸色，大步离开了凉亭。
她一口气回了寝室，坐在小榻上缓和了许久，胸口猛烈的心跳才渐渐平缓下来。
太好了。
她终于和朱裴策说了个明白，从此以后，他们二人就再也不会有牵扯了。
今日能如此决绝，也是笃定了朱裴策的高傲冷清，绝对不会再低声下气地去追求一个女子。
在他的心中，有江山疆域、有权谋人心，却独独不会有男女情爱。今日的纠缠，不过是失而未得的不甘心罢了。
他站在权力巅峰，所求何物都能收于掌下，第一次在她这里遭到拒绝，必定不会甘心。只是等到时间久了，这种不甘心就会随之淡去，他也再不会想起她。
林晞又坐了许久，在金丝楠木桌上摸到火折子，就着一旁的炭盆，将绣工拙劣的荷包烧成了灰烬。
火苗蹿得很高，红红的火光映在她娇娇俏俏的脸庞，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从此，她不用再遮遮掩掩，可以重新做一个自由自在、率性而活的林晞了。
正在此时，外头叩门声忽起，在静谧的夜色中尤为突兀。
林晞美目一凝，开口：“是谁？”
——
药谷入口悄悄驶来一辆绿帏马车，秦忠坐在前头驾车，长鞭一扬，车子就停在了路口。
他极快地跳下车，站在马车旁轻柔道：“到了，下来吧。”
车内伸出一只女子的手，撩开马车的帘子，提裙跳下了马车。
秦忠虚虚扶着，到底没敢碰到姑娘的衣裙，又轻声细语地问：“这一路可累着了？要不要先休息一晚。”
碧落摇头，眼中露着急切：“不……我想见公主。”
秦忠从车里拿出碧落的包袱背在背上，边点头边引着人往里走：“我已派人通知公主，这个时辰公主还未歇下，应当也想见你，你随我来。”
碧落点点头，紧跟着秦忠的指引快步前行。
两人往前走了段距离，忽然发觉前面的拐角站了个人影，浅绯色的一抹，单薄又瘦弱。
碧落眼前一亮，惊喜地提裙跑去：“公主！”
主仆二人时隔两年未见，都红了眼眶，碧落更是惊喜得有些不知所措，只一遍遍重复：“公主，你真的还活着！真的还活着！秦忠说的时候，我还不大相信，以为他骗我！”
林晞替哭成泪人儿的碧落擦去眼泪，转眸对秦忠露出笑意：“秦大人，多谢你接碧落过来。”
“哎，公主客气了！”秦忠被林晞笑得心中暖融融的，心里酸酸的，多好的公主啊，可惜了殿下没把握住。
他一路将主仆二人送到了居处，放下包袱便离开了。
林晞见碧落一路风尘仆仆，催着她在湢室沐浴，一番折腾后，两人都在一张榻上睡下。
碧落睡在外头，望着床帐顶上的海棠花花纹，犹觉得像做梦一样：“公主，这两年多我在厉朝寺庙中日夜祈福，只盼着您还活着，一定是神明听到了我的愿望！”
林晞握紧身侧人的手，也笑：“当年我跳下城楼，受的伤极重，醒来后已经是几个月之后了，问了几次，皇兄说在厉朝寻不到你丝毫踪迹，这两年你在何处落脚？过得可好？”
碧落脸上闪过一丝红，夜色中不甚分明，别扭道：“是秦忠那个臭男人，我那晚故意出来引开他，后来又得知您跳下城楼被旭王殿下抱走，秦忠就强行将我藏在他的府邸，一步也不让人出去。”
说着，她恨恨地捶了下床：“都怪他，旭国行国葬时，我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公主！从此，我就怪上了他，对他也一直爱答不理的。”
“你当时就算来了，也见不到我。”林晞将金线描的锦被往上扯了扯，“皇兄故意在旭王宫摆放空棺，就是为了骗厉朝太子我已死。幸而容先生医术高超，把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就在这药谷里过了两年，也算平稳自在。”
“那现在厉朝太子他……”
“今晚我都与他说清楚了，我与厉朝太子，应当不会再有交集了。”林晞语气一派轻松，话题一转，就落在了秦忠身上，“碧落，你与秦大人如何了？”
“什……什么如何了？”碧落脸颊发烫，结结巴巴道，“我……与他没关系。”
林晞便笑了，清澈的眸子在夜色中越发莹亮：“我看得出来，秦大人对你是真心实意，他能尽心照顾你两年，相信能护住你一辈子。你不必因为他是厉朝的将军，便对他心有疑虑。”
碧落急了，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予再听：“公主，别提这个，我……我不听。”
说着，她转了个身，面朝外躺着，再不说话了。
林晞望着碧落的背影，目光渐渐怔忡，不知在想什么，恍惚了许久，才微不可察地叹口气，闭上眼沉沉睡去。
——
那边凉亭，朱裴策一个人坐在圆形石桌前，月光落在他瘦削坚硬的脸上，远远看去竟然冷酷如修罗。
玄色的蟒纹衣袍被寒风吹起，吹在脸上更像是被刀割一样，他却毫无所觉，就那么冷冷坐着。
一名身着深紫色菊纹锦衣的妇人走近，坐在他对面。
朱裴策凤眸微抬，颔首：“巧大娘。”
不知为何，见到此人，他总有似曾相识之感。
巧大娘点头，她虽然幽居在药谷，可通体的雍容气度确实一点未减，落在朱裴策身上的目光也透着慈爱：“可是为了晞晞的事？”
男人一愣，抿着薄唇沉默。
“这几日大娘也听说了你与晞晞从前的纠葛，孩子，与小姑娘相处可不是这样的，”巧大娘看住他渐渐诧异的凤眸，弯起眼睛，连带着眼尾的褶皱都有些明显，“晞晞是个好姑娘，我照顾她两年越看越喜欢，要想讨得姑娘家芳心，就得摸清对方的脾性，知道对方想要什么，方可对症下药。”
“巧大娘……”男人眉宇微动，少见得显出几分窘迫。
要是这场面被厉朝军队的将领瞧见，准保把眼珠子都瞪出了去。
巧大娘却视他的反应在意料之中，依旧笑着：“她可告诉你自己想要什么？”
朱裴策点头，脸上的神情却更加沉郁，像打碎了一地冰霜。
“晞晞想要的，大娘大致也能猜到些，”巧大娘摇摇头，叹息一声，似乎很觉得惋惜，“这世上的事啊，大多都难以两全，要看你心里头更在乎的是什么，若是她想要的你给不了，趁早放手、一别两宽，也是个好选择。”
“大娘的话就说到这儿了。”巧大娘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孤寂坐在原处的朱裴策，缓缓离去。
朱裴策脑中来来回回都是巧大娘方才那句“趁早放手、一别两宽”，他忽然头痛欲裂，摇摇晃晃地起身，险些站不稳。
秦忠适时赶到，扶住了他：“殿下，夜深了，属下扶你回屋歇息吧？”
男人皱着剑眉，勉励自己撑住，摆手，问：“碧落到了吗？”
秦忠忙点头：“到了，一个时辰前属下将人送到了晞公主寝屋，这会儿已经都歇下了。”
朱裴策点头，待那阵强烈的痛意过去，他又道：“突厥那边如何了，可有异动？”
“并无，那晚殿下带着精兵偷袭，他们正忙着调配粮草，一时半会儿闹不出大动静。”
朱裴策眉宇稍舒，秦忠以为他终于决定休息，男人又将话题一转，开始询问兵器营的进度：“那两架从突厥营地中抢来的火铳，兵器营研究得如何了？可能仿制？”
这……这可问住他了！
秦忠垮下脸，为难地回：“殿下，属下刚回药谷，还没来得及去查看兵器营。”
男人淡淡瞧了他眼，看得秦忠心头又是狂跳，朱裴策虽犯，可一说到军事，周身的凌厉气势又回来了十分，他沉冷着声音：“随孤去兵器营。”
夜色更加深了，药谷入口旁的草丛里突然一阵异动，钻出个全身黑色夜行衣的探子，他偷偷摸摸观察了周围的情况，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那人一路飞奔，像泥猴一样蹿得飞快，不一会儿就跃入了突厥的营地。却不往突厥王王帐去，而是一路疾走，来到了营地最里侧的帐前。
帐内烛火未熄，牛荣依旧披着黑色大斗篷，将自己整个罩住，他察觉到来人，掀开帐子走了出去。
探子飞快在他耳边耳语几步，牛荣都沉默地听着，并无甚话交代。
只在听到某几个人名时，忽而打断：“你是说，他们提到了林晞？”
牛荣摩挲着那枚鹿国唯一存留下来的板指，又半晌没有开口，等到探子禀报完，又迅速隐在了茫茫夜色中。
他浑身突然被一种兴奋笼罩。
他的仇，许是可以报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四分粗……呜呜继续努力！感谢在2021-07-2720:59:21~2021-07-2820:5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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