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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之周知他与宋梓舟胜似亲人，闻及他来并不惊讶，本想着唤丑奴带男孩去瞧一眼亡者的音容，转念又觉得不妥，便不顾侍者劝阻，硬是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亲自前去。
瞧见来人碧玉冠中束着的银白色头发，少年微怔，眉宇蹙起，幽暗深邃的眸子里闪过几分错愕之色。
偏堂，六扇门洞开，穆之周披着一件厚厚的狐毛大衣立在廊下，静静看着那个十四岁的男孩独自踏入房内，一点一点靠近亡者遗体。
诚如凰珠所言，凤央办事向来滴水不漏，他并不害怕他会看出什么来。
因了宋梓舟的罪人身份，未设灵堂和香火，只有一口低廉木材打制而成的棺。
对于一个杀人凶手来说，没有直接用草帘卷了扔进乱葬岗，这已是格外的恩赐。
男孩垂下眼脸，身形微微弯曲，满目温柔的看着棺中人，得知阿姐死亡的消息，思绪翻滚心潮汹涌，难过的好像整个世界都坍塌了，然而真正看见躺在棺材里的人，目光触及那张熟悉的脸，他反而异常平静。
“将军，”沉默少顷后，宋长尤轻轻唤了一声廊下站着的少年，视线却未从亡者脸上移开半分，“阿……”
姐字卡在喉间，正欲脱口而出时，突然想到临别时宋捷时可爱的面庞，以及那双杏仁般眼眸中绽放出来的殷切光芒，于是，这一亲密称呼便硬生生的咽回了肚子里，转而变成一句冷冰冰的“她是怎么死的？”
风大，雪大，交织着席卷至廊下，飘落在少年白色的狐毛大衣上。
穆之周想了想，低下头，神色黯然，“人已经死了，问这个又有什么意义。”
“你动了私刑？”男孩猛的转过头来，一动也不动的望着外间那个人。
感知到对方凌厉的目光，穆之周转过身，背对着内堂和棺木所在的方向，一言不发。
宋长尤只当他是默认了，仰起脑袋自嘲似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我以为你会救她，没曾想你竟是杀她的人，你为什么要杀了她？你凭什么杀她？”
“她杀了人。”
“她没有，”男孩连想都没想，便否定了对方的话，“即便她杀了人，也自有刑部的人调查审理，依据律令再行处置，穆之周，你如此行事，难道不觉得逾越了吗？”
大抵是没有想到宋长尤会同自己用这样无礼的语气说话，少年犹疑着回过身来，平静的面上却没有丝毫责怪的意思，只是淡淡道，“她即是我的姨娘，我便有自行处置她的权利。”
“姨娘？姨娘……”将这两个字反复念叨了一遍又一遍，宋长尤抬手用指尖抹掉眼角一颗不争气的泪珠。
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没能早早变得强大，等到终于有些许能力的时候，那个想要回护的人已经不再了。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可他的不如意，偏偏是十之又十。
男孩将所有情绪统统咽下，双手重叠举至额前，恭恭敬敬跪倒在光洁的地面上。
“宋氏仆婢梓舟，幸得老夫人赏识，破例提拔为妾，而今举止不当德行有失，犯下不可挽回的弥天大错，牵连穆氏蒙尘，宋氏满门愧悔，今尤特来领罪人宋梓舟回府，往后再无颜面踏足将军府。”
纤瘦的一个孩童，软绵绵的模样，看上去风一吹就能倒了的人，说话时却声如洪钟，不卑不亢。
愧悔是假，怨恨是真，不是无颜面踏足，而是不想，不愿。
穆之周怎会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唯一不明白的是，这个人竟会为了一个宋府曾经的仆婢同自己断绝来往，坚定而决绝的话语里，半分情面都不曾留给将军府女主人，他名义上同父异母的姐姐宋晚晚。
原本横陈在心头的怀疑，于此刻更加浓烈，少年眯眼，眸中精光一闪而过。
“你有什么资格带她回去？”
“你有什么资格留下她？”
“他是我的妾。”
“可你休了她。”
穆之周征战沙场杀伐果断，早已练就了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尤其是当他眯起眼认真审视一个人，刻意流露出几分不悦的时候，散发出来的气势愈发迫人，鲜少有人能经得住这般威慑。
但……
面前这个男孩却不一样，他直起身子，还未褪去青涩的面庞上是与之年龄不符的从容镇定，和他目光对视时，毫无半点退缩惊惧，有的只是坦荡无畏。
宋长尤偏了偏头，房间里突然多出了一个断臂男子，男子扫了一眼廊下站着的白袍少年，又很快收回，三步并作两步，快速行至棺木旁，单手将中间躺着的姑娘扶起，用力抗在肩膀上，而后顺从的站在男孩身后。
“小穆将军，”男孩缓缓站起身，眼帘轻抬，“我既是特意来带人走的，便不会空手而归。”
见状，丑奴下意识的想上前阻止，脚步刚刚迈开，却被尊者伸出的手拦下。
“谁也别想带我嫂嫂走。”
恰在此时，场上突然响起另一道尖细的女声，闻音望去，着一件粉色披风，手执长鞭的穆红鸾从树荫里走出。
穆红鸾眼眶红红的，厉声说话时喉间仍有哽咽之音，像是将将才哭过。
看见小妹到来，穆之周皱了皱眉，转头看着堂内的人，忽而开口平静的道，“我准你将人带走。”
“哥哥……”闻言，穆红鸾低吼一声，用这种无力的方式表达心中强烈的不满。
少年不为所动，淡淡的补充了一句，“任何人都不许阻拦。”
手执长鞭的姑娘指尖一点一点握紧，胸腔内翻天覆地的怒意隐忍至极限时，她扬起手中的长鞭抽在身旁一棵老树躯干上，树木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受力晃动起来，枝丫上垒起的积雪受了惊，四下散落，如漫天飞絮。
“哥哥明明说应下了我所求的，为什么嫂嫂还是死了，哥哥骗人，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