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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宫人垂首立在殿门前，眼见两位尊者之间的战火愈演愈烈，忍不住以手扶额，用拇指揉了揉一侧发痛的太阳穴。
皇后哑然，咬紧牙恨恨的盯着穆红鸾，未喜生怕再生事端，忙上前两步，略去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躬身温言，不动声色的岔开了话题。
“皇后娘娘，红鸾小姐，实在不巧的很，圣上这会子不在殿中，至于去了哪里，奴也是不知的，二位要不……先行回去？”
“陛下一刻不回，妾便一直跪在这里。”中年妇人坚定的回绝了侍者的提议。
黄衣少女冷哼一声，不服输的道，“皇舅母不回，鸾儿也不回，看我们谁熬得过谁。”
未喜深夜过将军府，将金銮殿外发生的一幕说与穆之周，站在轩窗下仰望深邃夜空的白袍少年皱了皱眉头，这一次却并未开口责怪小妹的无礼，只是遣人进宫送了块软垫。
“将军，”想起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件事，未喜垂下眼眸，看着脚上被月光照亮的鞋子，语气忽而低靡，“绿竹来找过我，以嫁人为诺，求我救舟姨娘。”
闻言，穆之周转过身来，“你答应了？”
“应了。”宫人喉咙动了动，明明艰难，却还要故作平静和无所畏。
白袍少年没有接话，掩于袖内的指尖细细磨挲掌心握着的冰凉物件，那是两只一模一样的平安扣，由先前碎掉的玉镯修补而成，他原想着同心爱的姑娘一人戴一只，权当做彼此间的信物。
遗憾的是，平安扣还没来得及送出去。
“旌书，”沉默少顷后，少年唤了好友从前的名字，沉声问道，“此番，皇阿舅是何意？”
“圣上的意思是，当下并非铲除郑氏的好时机。”
“所以……是要我舍了她？”
瘦弱的宫人无声的叹了一口气，抬头望着窗下笼罩在寂寞月色里的单薄身影，心头徒然泛起一股感同身受的酸涩。
真是怀念小时候，那时想要的无非是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而长大之后，竟奢侈的想要另外一个偏偏不容易庇佑，或不能再拥有的人。
当下无法回护那个姑娘，此生不能再拥有宋清酒，穆之周何其不幸，竟将这二者都占全了。
无边无际的夜色下，院内一棵老梧桐树被寒风吹得窸窣作响，心念好似涌起的潮水，在戚戚悠悠的暗庭内浮浮又沉沉。
“旌书，你知道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吗？”
立于窗下的少年突然开口问出这一句时，世界好像又突然静止了，余下的只有他清浅呼吸下极力隐藏着的厚重悲痛。
宫人抬眸凝望着着一身雪白衣袍长身而立的老友，触及他长长睫毛下满溢出来的悔恨和绝望，心有不忍，“什么？”
“边疆背水一战的时候，没能豁出一切去护一个皇阿舅要我舍了的哥哥。”少年喉间转动，哽噎之音悬在舌下，懊恼而自责，“这种不可挽回的遗憾，一生经历一次已是煎熬，第二次大抵就是要命了，所以，所以旌书，皇阿舅此番要我舍了的其实不是我的舟姨娘，而是……我的命。”
从前的苏旌书闻及这般哀伤的话，眼眶情不自禁的跟着红了，人心一旦有了牵念，就再也无法洒脱，穆府嫡子，陛下爱侄，终究不再是从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小魔王了。
“之周，”少年宫人上前一步，没有尊称公子，亦非将军，而是像小时候一样唤了他的名字，压低声音坚定的道，“你的命，我一定会替你保下来。”
宋梓舟拢共在刑部的牢房中待了十天九夜，除开第一夜由宋长尤陪着，第二日同穆之周见了一面外，其余时候都是独自一人孤单的坐在草塌上看天窗外的太阳或月亮。
仿佛与世隔绝的她不会知道，九皇子并非如她想象中那般配合，在宋梓舟入狱的第三天清晨，音岚拦下了镌刻着火红金凰的马车，以昔年赛马赢得的头彩为筹，承诺穆之周，愿意在陛下面前保舟姨娘一命，但前提条件是，他需为他所用。
这一局原是皇子殿下为绿竹设下的，这一计原也是皇子殿下为招揽未喜公公所预留，而今误打误撞，竟因了宋梓舟，将威名赫赫的小穆将军圈禁其中。
西国掌管虎符的大将军，总是要比君王近侍来的有用的多，音岚表面上没有质疑宋梓舟，可私心里却有自己的小九九。
对于一个迫切想要丰满自己羽翼的皇子来说，瓦解掉穆之周足以和郑氏以及太尉抗衡的势力，实在是可惜的很，倒不如……主动抛出橄榄枝。
暂不管穆之周支持的是否真是那个流落在外的皇子，若其当下能为己所用，那么在争储的道路上，他便有了和三皇兄十六弟一样的筹码。
这样一个无需折损自身，便能不费吹灰之力救出心爱姑娘的好法子，音岚拦下金凰马车时，几乎可以肯定，穆之周一定很乐意与自己做这场交易。
然而事实出乎意料，那个人竟然拒绝了他，理由仅仅是……不想让牢房里那个等着看他同郑氏拼搏厮杀的姑娘失望。
这是音岚第一次觉得，声威素著名震寰宇的小穆将军只怕是个傻子。
这十天九夜，过的如同十年九载般漫长，期间发生的许许多多事，或许宋梓舟永远也不会知道。
譬如，那个白袍少年唯恐郑国丈暗地里下杀手，究竟是如何将刑部牢房里的看守者一点一点更换成信得过的自己人。
譬如，磬书楼里几乎从未拂过穆之周意的说书先生，在营救她这件事上，同打心眼里敬重的公子吵得不可开交。
其实凤央并非讨厌宋梓舟，只是对穆之周带了敌意的人，他统统都不喜欢。
再譬如，违逆皇阿舅也要保她平安的穆之周，究竟是怎样凭借一己之力艰难的周旋。
又譬如，宋长尤为了救阿姐，成宿成宿的待在吏部翻看卷宗文书，将前任吏部尚书与三皇子及郑氏往来不轨之举整理成册，而后遣十三悄无声息的放在小穆将军案头。
穆红鸾在流光阁跪了一夜，又同皇后娘娘斗气，在金銮殿前倔强的跪了近十二个时辰，最终体力不支，晕倒在前来寻她的祖母怀中。
烟霞握着剑一直一直站在流光阁的院门口，等待那个姑娘回来的同时，也做好了冲出去将生死同那个姑娘绑在一起的准备。
相处不过月余的吴氏强压住心头担忧，平静的跪倒在赵老夫人脚下，言辞恳切的央求她念在……亡故魏太妃娘娘的份上，对锒铛入狱的宋梓舟施以援手。
譬如许许多多，却难一一言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