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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二章
德常在在深宫老嬷这一岗位上, 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宫里人脉消息, 李安安望而兴叹。她说赫舍里格格打了大阿哥，定然不是空穴来风。当然, 也跟僖嫔那唯恐天下不乱的行事风格有关。钟粹宫里但凡出了什么事, 只要不是谋反的, 僖嫔往往都是要嚷嚷地天下皆知的。只是可怜了大阿哥。
李安安想, 此事横竖跟启祥宫沾不上边儿，老实看热闹就是, 问了德常在，知道乾清宫与长春宫哪里还没得到消息，想了想, 叫进来王贺、佳慧嘱咐：“这几天叫咱院子里的人都仔细些, 没事儿别出去闲唠。有事就多听着，少说话。尤其是钟粹宫那边，离远些。”
王贺、佳慧应一声, 出去嘱咐众人。葱香带着蒜香、茴香进来伺候。李安安看时候不早了, 与德常在说一声，各自洗洗睡觉。
第二日一早起来, 李安安依旧带着王贺、葱香去长春宫给皇后请安。康熙昨日歇在长春宫, 天还不亮, 就去乾清宫理事。皇后跟着早起, 梳洗已毕, 进碧纱橱里瞧瞧六公主正睡的香, 笑笑出来外间，就有得福通报，说几位嫔位主来请安了。
皇后点头，扶着桂枝的手，一面往东暖阁里走，一面问：“今儿个谁来的最早？还是安嫔？”
得福躬身跟着，一面指挥宫女打帘子，一面说道：“今儿个安主子还是那么早，僖主子跟赫舍里格格倒是比往常要早那么一会子。反倒是她二人赶在了安主子前头。”
皇后闻言，顿足问：“别是出了什么事吧？”
得福扶着皇后胳膊，小声道：“昨日万岁爷来后没一会儿，奴才就得到信儿，说赫舍里格格竟把大阿哥给打了，僖主子在钟粹宫好一场大闹，后来连太医都请去了。因万岁爷在，奴才没敢说。”
皇后冷笑一声，抬脚往前一面走，一面吩咐：“往后这样的事，晚上不好说，今儿个早上也该说了。万岁爷是一家之主，总不能什么都瞒着。”
得福应一声，扶皇后迈过门槛，进来就瞧见僖嫔与赫舍里格格立在屋里，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李安安则坐在炕前椅子上，瞧着二人小声劝。敬嫔、宜嫔、惠嫔、荣嫔依次坐着，时不时劝两句。得福咳嗽一声，众人这才各自肃立，排成两列，给皇后福身请安。
皇后坐稳，瞧瞧赫舍里格格，依旧站在往日佟贵妃所站的位子，心想，这佟贵妃病怎么老也不好了。还等着瞧一个表妹、一个妻妹，皇上如何平衡呢。皇后心里暗乐一会儿，叫起众嫔妃，赐座。
赫舍里格格不肯坐，噗通跪到皇后座前，哭诉僖嫔害她。僖嫔哪肯示弱，跟着跪下，两人一左一右，就在皇后跟前吵了起来。
李安安一瞧，得了，你们爱跪就跪，率先起身，坐到椅子上，连意思意思劝一声都懒得劝了。
敬嫔每天带孩子，心累身更累，乐得跟着李安安行事。荣嫔由盛宠转为平淡，如今一心护着三阿哥独苗苗，更是不管别家闲事。宜嫔乐得看热闹不嫌事大，坐着看更舒坦。唯独惠嫔，瞧一眼僖嫔二人，犹豫一下，跟着荣嫔一同落座。
皇后揉揉额头，瞥赫舍里格格一眼，转而埋怨僖嫔：“不是本宫说你，你也是宫里老人儿了，行事就该端庄沉稳，怎么跟个小丫头似的，一点儿规矩都不懂。”
僖嫔不怒反笑，对着皇后赔罪：“主子娘娘说的是，奴才糊涂了，奴才一个嫔位主，正经的皇妃，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呢。”说完，径自站起来，走到末座上，稳稳坐好。
这下尴尬了。皇后居中而坐，两旁李安安等五位嫔位主皆端坐，有茶水、点心放在手边，宜嫔怕热，寒冬腊月，穿着丝绵小袄，手里偏要捏着一把团扇，优哉游哉摇啊摇。唯独赫舍里格格跪在皇后脚下，哭也不是，说也不是，好生难堪。
李安安正坐在皇后右手边，瞧着赫舍里格格脸色，心中颇为疑惑。当年仁孝皇后在的时候，李安安虽然没什么名分，但跟当今皇后关系好，常常跟着来请安。那时候见仁孝皇后，哪一次不是端庄雍容，矜持优雅。怎么一家子姐妹，差了这般许多。再抬头看看皇后，似乎也不容仁孝皇后当年从容不迫，想想也能理解，那时候后宫只有仁孝皇后一人受到册封，从名分上讲，可谓一家独大，后宫有家室的没孩子，有孩子的没家室，中宫生存空间远大于现在，可不就从容优雅么。相比之下，当今皇后的日子，难上许多。
正如李安安所想，皇后对眼前这位仁孝皇后之妹，没什么好感。也不叫起，直接问：“好妹子，出什么事了？哪家得罪了你，说出来，本宫与你出气。”
赫舍里格格顺着台阶就下，道：“回主子娘娘话，嫔妾委屈。”
“哟，”宜嫔先倒吸一口冷气，往日里没觉得，今天听着嫔妾二字，怎么这么刺耳。要知道，往常她一个嫔位主跟康熙说话，还是自称奴才呢。皇后抬眼瞧了瞧宜嫔，宜嫔急忙站起来告罪，“奴才失仪，主子娘娘恕罪。”
皇后淡笑，抬手令宜嫔坐下，道：“宜嫔素来知礼守礼，今日小事，不必惶恐。”说完，又低头去看赫舍里格格。
那位也许是前些日子顺风顺水惯了，或是一时还没能理解现下职位，絮絮叨叨哭诉一番，真当谁都乐意捧着她呢。也不看看如今她家情况，索尼早死了，仁孝皇后留了些余荫，那是给太子的。有太子在，谁稀罕搭理一个跟元后不同母的妹子，还是背地里老觉得元后对不起她们娘俩的妹子。
皇后好涵养，坐在上头耐心听赫舍里格格一句句说什么大阿哥正好一头撞到肚子，登时就疼得狠，回屋看竟然流下了血丝。自己不过推开大阿哥，僖嫔就不依不饶，冲上来就跟自己动手。多亏嬷嬷们拦住了，不然，今日就再也见不着主子娘娘了云云。
一番话说的，僖嫔与惠嫔几次想要插嘴，都没说上话。李安安在一旁听了不耐烦，抬眼瞅了瞅对面，敬嫔也十分不耐。再看宜嫔，坐着晃了两晃，终究还是忍住了。荣嫔捏着佛珠，只顾来回捏。谁知慢慢的，僖嫔与惠嫔倒是安然起来。好容易赫舍里格格说完，皇后嗯一声，问：“你是说，大阿哥放学回钟粹宫，不小心冲撞了你？”
僖嫔告罪起身，道：“主子娘娘，大阿哥当时急着回来看嫔妾，走的急了。更何况，大阿哥不小心撞了赫舍里格格，嫔妾还没明白过来，大阿哥就已守礼道歉了。格格并无大碍，实在不该如此不依不饶。”
赫舍里格格捏着帕子只管哭诉：“昨个太医来说的话，僖嫔就没听见吗？大阿哥就可以肆无忌惮冲撞我腹中孩儿吗？大阿哥是皇嗣，我腹中孩子就不是了吗？”
宜嫔坐在李安安右手边，听了这话噗嗤一声笑了，拿团扇捂着嘴，小声道：“还真敢说。绿头牌才摆上几天呐，就有了皇嗣了。”
僖嫔也是这般说，“昨儿太医怎么说的，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哪句话说你有了？你可拉倒吧，不就是一回月事没来，就说什么有了皇嗣了。太医院就在那儿呢，咱们当着主子娘娘的面请来给你看看。我就不信，不过就是不小心碰了你一下，你大嘴巴子扇大阿哥，还是你有礼了。”
赫舍里格格跪在地上呜呜只哭。惠嫔看皇后脸上不耐，跟着站起来道：“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万一，格格真有了，大阿哥也有不是。”
她这么一说，僖嫔先不干了，跳脚急道，“怎么就有不是了？大阿哥就是跑的快了点儿，谁家孩子不这样。非得把孩子拘着没个孩子样，你才高兴？反正不是我亲生的，我心疼也没人知道。”说着说着，竟然掉下泪来。惠嫔听僖嫔说的心酸，也跟着低头落泪。
外头闹着，西边碧纱橱里猛地孩子哭声传来。皇后顾不得管这边几个人闹腾，带着得福、桂枝往碧纱橱就去。李安安带头站起来，等皇后过去一会儿，孩子哭声慢慢止住了。又等了一会儿，皇后才重新回来，怀里抱着六公主，依旧坐到东边炕上，看看赫舍里格格还跪在地上，想起当年仁孝皇后后宫一枝独秀，暗自叹息一声，到底念几分当年仁孝皇后面子情，叫赫舍里格格站起来回话。
赫舍里格格原本还想硬气一把，接着跪。奈何膝盖着实难受，只得慢吞吞扶着腿站起来。
李安安看皇后无事，领头回原位坐下。敬嫔、宜嫔、荣嫔、惠嫔与僖嫔也跟着坐好。皇后一面搂着六公主轻拍，一面吩咐请太医。又叫人去上书房守着，什么时候大阿哥下学了，什么时候请大阿哥来一趟。
皇后有话，众人皆敛气不语，偶尔有赫舍里格格抽噎声，十分微弱，显得屋里愈发安静。隔了好大一会儿，李安安发觉皇后一直瞧着自己，抬头看皇后一眼，心下一沉，琢磨一番，硬着头皮说道：“许是格格新搬了宫院，身子还没适应，月事来晚了也说不准。”赫舍里格格张口就要反驳，李安安抬手止住，正色道：“如今正是孝惠皇后孝期，万岁爷素来孝顺。原先德常在有孕，还是太皇太后亲自开口，方得平安呐。”
皇后眯着眼不说话，敬嫔在旁跟着说：“这有没有的，一会儿太医来了就知道了。毕竟格格才住进后宫不到半个月呢。昨儿个太医瞧不出来，过了年关，也就知道了。”
荣嫔点头，“正是这理。到那时候，宫里也过了热孝了。”
僖嫔冷哼，“格格正是年轻鲜嫩的时候，这个月怀不上，下个月传出喜信，有什么稀罕的。”
宜嫔跟在叹道：“可不是咋地，总不能跟万岁爷说，撤了格格绿头牌，只为还大阿哥一个清白。这话，好说，不好听呢。”
惠嫔恼道：“大阿哥才几岁，宜嫔开玩笑也不能拿孩子说嘴。”
宜嫔忙站起来对惠嫔道恼，惠嫔撇过头去不理。宜嫔自顾自坐下，摇着团扇自己乐呵。
李安安瞧众人一眼，笑道：“太医院有的是妇科圣手，哪里会瞧不出来。不过是为谨慎起见罢了。昨日没瞧出来，今天主子娘娘照拂，咱们姐妹在旁看着，怎么也得瞧出来了。”正说着，外头多福来报，说太医院刘太医、郑太医、王太医来了。皇后忙宣进来，摆了屏风，让几人给赫舍里格格依次诊脉。诊完脉，还不准三人商议，一人发一套纸笔，自己写自己的脉案。
不多时，三份脉案俱已呈上。皇后先看，看完了，把怀里六公主交到奶娘手里，抱回碧纱橱睡觉。接着吩咐得福，“把这三份脉案给几位主子们瞧瞧。”说完，端起茶盅，拿茶杯盖儿一下一下拨着茶叶，看也不看赫舍里格格一眼。
李安安先看，看完也不知说什么好。接着传给敬嫔，再次宜嫔、惠嫔、荣嫔、僖嫔。几位看完，俱不言语。赫舍里格格站在一旁，不知脉案上说的什么，不敢随意开口，只得忐忑站着。过了一会儿，还是僖嫔先笑出声来，站起来对着皇后福身，“大阿哥昨儿个受了委屈，晚饭都没吃多少，嫔妾先回去，给他做些好吃的。”惠嫔也跟着站起来，说去钟粹宫给僖嫔帮忙。
皇后点头，嘱咐：“你们去吧，多做些好克化的。稍后他过来请安，本宫叫他直接回钟粹宫。”
李安安看没什么事儿了，也跟着站起来告退。敬嫔、宜嫔、荣嫔俱起身福礼。皇后一一嘱咐，便叫几人跪安了。
等出了长春门，外头太阳已经升起。李安安扶着葱香，王贺领着人左右簇拥着慢慢行走。敬嫔扶着荷香，带着崔柱儿，与李安安并排走着，趁宜嫔、荣嫔几人走远，小声问道：“那太医们诊断，倒也奇了。”
李安安笑笑，扭头看看身后长春门，问一声：“赫舍里格格还没出来吗？”
王贺回话：“回主子，咱们刚出来的那会儿，奴才瞧见赫舍里格格身边的大太监好像去前头了。”
敬嫔抿嘴儿笑了，“得了，乾清宫都要知道了。”
李安安则皱眉，“后宫无事不得往前朝去。咱们宫位主身边大太监尚且不能随意出入。格格真是太大胆了。”
敬嫔一笑，“有了龙嗣，更有依仗罢了。”李安安听了，想起敬嫔身边四阿哥，顿了顿，还是没说话。心道，也不知赫舍里格格该如何应对这个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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