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笔趣阁小说网】biquge345.com，更新快，无弹窗！
岫云寺的钟声, 可谓是京郊百姓起居的钟表。随着钟声响起, 晨曦中, 西郊百姓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寺内东路皇帝行院北，太后宫一角, 古柏森森、修竹丛丛、流水潺潺。古柏之下、修竹之侧, 有一桌四凳, 一炉一壶, 二人南北相对而坐。桌上棋盘黑白子慢慢落下, 对弈二人皆比丘尼装扮, 静默无言。等钟声落, 南向之人笑了, “元安师太你这么些年，棋艺可是一点儿长进都没。”
李安安笑答：“是了尘师太棋艺精湛, 进步飞速。贫僧甘拜下风。”
佟贵妃笑笑，抬手打桌旁炉子上提了茶壶，趁热先给李安安倒一杯，再给自己倒一杯，李安安伸手推辞，佟贵妃道：“佛曰，众生平等。咱俩如今这啥关系, 还用这么客气。”
李安安抿嘴不语, 欠身接了一杯清水, 捧在手里暖手。佟贵妃也捧在手里, 盯着炉子上茶壶嘴冒出的白烟, 漫不经心问：“怎么外头都传，说好几个御史要求皇上立什么继承法？”
李安安点头，“是。听长公主说，是皇位继承法。”
佟贵妃笑了，“皇位？那还不是老皇帝想叫谁坐，谁坐呗。还立什么法？”
李安安摇头笑说：“下一任皇帝确定了，众人可不就能齐心协力务农经商，发展经济了。不然，老是人心浮动的。”
佟贵妃用力跟上李安安的表达跟思路，反问：“又不是没太子，有这空折腾别的不好？”
李安安认真道：“太子虽为储君，可是，史上废太子多的是。也就只有明朝成祖之后，太子继位才成旧例。到了本朝，还没太子一位，就跟魔咒似的。为保险起见，还是白纸黑字定下的好。”
佟贵妃手里杯子渐渐凉了，放下杯子，捏一颗棋子在手里把玩，垂眸笑说：“就你们想的多。太子位有墙角可撬，八旗那些个还愿意送闺女进去，博上一搏。也有站队的，争上一争。有那些个盼头儿，老皇帝才好统领八旗。一旦东宫地位固若金汤，八旗人心难免浮动。没了上升通道，小心那些人狗急跳墙。”
李安安答：“太子乃储君，自然是排在第一位，只要他好好的，任谁也越不过去。可谁也没说，太子之后，就不能再排别的皇子了。至于谁先谁后，咱可管不了。”说完，端起杯子，喝一口水。在嘴里含了含，嫌凉吐了，接着说：“再说，老皇帝是死的吗？底下人但凡敢有异议，那不是整好暴露了意指东宫的野心？”
佟贵妃抿嘴笑了，“这在八旗，谁没个从龙的小心思，老祖宗那时候就传下来的规矩，八旗子弟，谁不知道？还是秘密不成？”
李安安道：“只要乾清宫那位老爷子不知道，它就是个秘密。”
佟贵妃盯着李安安，奇怪道：“你们费半天事，就为了稳固东宫？”
李安安莞尔，“不过是为往后铺路罢了。谁叫二哥儿那孩子，聪明大度，有开疆拓土的气概，就是那么讨人喜欢呢。”
佟贵妃无话，半晌道：“有这才干，早些年用到争宠上，这会儿你也是几个孩子的娘了。”
李安安倒了杯里凉水，提起茶壶，给佟贵妃续一杯，再给自己续一杯，放到鼻子底下吸水蒸气，一面慢悠悠道：“我嫌他脏。”
佟贵妃给噎地说不出话来，抬手收拾起棋子，连声赶人，“走走走，回去瞧你那个干净的人儿去吧。”
李安安笑着站起来，行礼问：“了尘师太何时回三圣庵？可要与贫僧一道？”
佟贵妃放下棋子，合掌还礼，“这儿远离尘嚣，老衲要多住几日。”说完，二人都笑起来。李安安又叮嘱几句，说这几日多留意佟贵妃身边的人，莫叫佟佳氏闹出来什么，惹了谁的眼。佟贵妃不以为然，“就他们那胆子，全用来生闺女了。”
李安安听完，不好搭话，告辞离开。到角门处，早有一辆青油马车，一车夫戴个宽檐帽坐在车帮上。李安安下台阶近前，看清原来车夫乃是性德所扮。瞧他帮上跳下来，扶一扶帽子，笑对李安安说：“还想着你们好久不见，得会儿聊呢。”
李安安笑答：“往后见面方便，有的是时候。再说，呆的时候长了，看叫人起疑。”
性德道正是这理，伸手过来。李安安略一迟疑，搭手上去，却不借力，自己抬脚上车，松了性德的手，一弯腰坐进车厢，半挑车帘，对性德笑道：“劳烦侍郎大人给贫僧驾车了。”
性德收回手，略握了握，看李安安一眼，摇头笑笑，一跃坐上车帮，挥鞭启程。
昨日刚下过一场小雪，如今天色放晴，古道上少行人，唯有远处村落炊烟袅袅。性德回头，瞧见车帘依旧半挑，嘱咐李安安，“外头有风。”
李安安道：“太阳出来了，又是背风，算不上冷。”性德便回头不再看她，一心驾车。隔了一会儿，李安安问：“如何了？”
性德冷笑，“还在闹呢。”李安安以手扶车，道：“闹去吧。早点儿闹，总比三十年后再闹的好。闹的越大越好。”
性德笑了，“你倒想得开。”李安安回：“想不开我能绞了头发当姑子？”性德苦笑，“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李安安便问什么是好听的。性德想了想，试探问：“比如说，打算什么时候还俗再走一家儿？”
李安安抬手冲性德后背啪一巴掌，埋怨，“就不能说点儿好的，我才从那火坑里跳出来几天？又想叫我往火坑里跳。”
性德无奈了，“怎么就叫火坑呢。你总不能在公主府住一辈子吧。”半晌不听李安安说话，回头一看，眼圈儿都红了。李安安瞧性德转头看来，抬手一把拉下车帘。隔了一会儿，偏又觉着耍小性子叫人笑话，重新挑起来，推性德一把，解释：“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踅摸婆家，叫人听了笑话。”性德闷声问：“我还当……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李安安望着远处村庄，慢慢道：“葱香她们几个已经在陕西安顿下来了。买了房子置了地。等来年开春儿，事情都了结了，我就过去。日后，互相帮衬着过吧。”
性德胸口跟堵了团棉花似的，闷闷道：“也行。”李安安隔着帘子听见，不再说什么。
不到半日光景，马车进了京城地界，远远儿望见城门。早有长公主府的人过来接应。性德下车换马，绕道左安门进城。李安安则坐车径直入广安门。
回到公主府，翠花派人来请，一见面就笑说：“我就说，你什么风浪没见过，叫几个小子去接就得了。某人非要亲自去。瞧瞧，这不回来了。”往外头一瞧，不见性德身影，奇怪道：“他没跟来？”
李安安反问：“他是谁？跟着贫僧作甚？”翠花明白二人八成闹别扭了，不知详情，不好深问，只得换了话茬儿，拉李安安进里屋，指着炕上一对喜袍、嫁衣问如何。
李安安自忖乃是“休夫”之人，怕翠花忌讳，不肯近前上手瞧，只站在炕下三步远端详，一面赞叹：“果然花团锦簇、一派喜庆，看剪裁、绣花，正是比照一双人来做的。太皇太后真是疼您。”翠花笑着坐到一旁，指着嫁衣道：“老祖宗七十多的人了，哪儿顾得上这些。这是杨太妃看着绣娘，赶了好几个月，一针一线做出来的。”说着，抬手摸摸上头珍珠玛瑙，低头笑一声，对李安安道，“我头回出嫁，那时候皇太后还在，杨太妃都没轮上跟我说句话。”
李安安近前，轻轻把手搭在杨太妃肩膀上。翠花抬手拍拍李安安的手，眼睛仍盯着喜袍看。看了一会儿，翠花自己笑了，“瞧我，眼看好日子就要来了，居然学那些小姑娘，对花落泪、望月伤怀的。”
李安安陪着笑一笑，道：“等你成了亲，三年五载的，再添俩大胖小子，得空就抱给太妃瞧瞧。不知道，她老人家该多高兴呢。”
翠花瞥李安安一眼，也不脸红，仰头笑说，“那是。”李安安朝她刮刮鼻子，二人相视一笑，叫喜鹊、鸳鸯进来，收拾好喜袍，给李元亮送去，留下嫁衣，好生收在柜子里。
这边翠花不理别的，只管一心备嫁。不想裕亲王、恭亲王又相继病倒，作为手足，少不得亲自跑一趟去瞧瞧。裕亲王那里还好，这两年装病装习惯了，府里上下见翠花来，先领进后院去见王妃嫂嫂。姑嫂俩一见面，例行哭一场，诉一诉这些年的不易。接下来就是裕亲王身边人来传话，兄妹俩客气一番，互道珍重。面也不用见，送上礼物，这就完事儿了。
出来裕亲王府，再到恭亲王常宁府里，就有点儿麻烦了。没别的意思，太子与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奉皇命，来探望常宁了。原本今日一大早，太子领着兄弟几个先去的裕亲王府。因为去的早，他们一行离开的时候，翠花还没到，不想在这儿碰见了。常宁去年新死了王妃，府里还没正式请封侧福晋，也没个女主人出面招待。只好领着长公主径直到常宁养病的正房去。
翠花与太子见了，互相行礼。四阿哥、五阿哥、八阿哥也上前行礼问安。翠花一一应了，隔着帘子一瞧，常宁正躺床上抱着被子无病□□呢。
太子今年也是个半大孩子，自打平妃把八阿哥托养在他身边，这半年来，担当的事多了，长高不少，也成熟不少。见翠花拿着帕子按眼角，在旁劝慰，说太医瞧了，五叔没事儿，过些日子就好。翠花转身，一一看过去，对太子兄弟道：“我是个命苦的。那么多兄弟姐妹，如今在世的，就只余我们手足四人。上半辈子过的苦，眼瞧好日子要来了，偏偏长兄跟幼弟都病了。到那天，连个护我上轿的也没。想一想，如何不叫人难受。”
屋里常宁听了，忙说：“我到那天就好了。二哥也是。”
太子与四、五、八三位阿哥低头闷笑。常宁自知不如福全有经验，装不像，索性掀了被子坐起来穿靴子，对翠花一再保证，到那日就好。
翠花给气笑了，指着常宁埋怨几句，转身又替幼弟给太子小兄弟几个赔不是。
太子苦笑，“姑姑不必如此。皇父听闻二大爷跟五叔病了，心急的不行。我们兄弟回去一说，他自然只有高兴的。”
翠花闻听，放下心来，犹豫一下，还是问起皇位继承法推进的如何。太子与四阿哥看一眼，四阿哥道：“原本就该储君正位东宫，此乃正理。”八阿哥也跟着说皇子们自然都没话说。五阿哥汉话、满话都不是太利索，干脆不开口，跟着点头。
翠花叹气，对四阿哥几个小的道：“你们若都跟你二大爷、五叔似的，别说你们皇父，就是往后的子孙，不知有多少的福气享用不尽呢。”
正说着，常宁穿好靴子走出来，对太子摇头，“五叔是个愚钝的，帮不了你们兄弟多少。得空多跟你们二大爷聊聊，他才是我们兄弟之中最睿智的。”
翠花伸手掐他一把，把常宁给掐的嗷得一声，大叫起来。
※※※※※※※※※※※※※※※※※※※※
看了明朝皇位继承谱系，总体来说，除了成祖从侄子那里接棒以外，没别的大问题。经过漫长整治斗争，内阁逐步形成可以与皇权较量一二的权利和习惯。从中国历史进程大框架上来看，这是历史的进步。可惜了，到了清朝，就给退步了，没有既定的有理可循、有规可依的律法，全靠老皇帝的眼光，皇权超越历史的高度集中，一人选错，全国倒退几十上百年。连个类似于内阁可以驳回错误决策的机构都没有。没法儿，历史已经过去，只能铭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