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笔趣阁小说网】biquge345.com,更新快,无弹窗!
大汉元帝十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几乎覆盖半个帝国的大雪下了三天三夜。按照星官们的说法,瑞雪兆丰年,来年,帝国必然风调雨顺。
可是,大汉帝国真的还有来年吗?
帝国,中京。
五百年前,帝国定都于此,开创盛世,汉之强盛传遍四海,中京俨然成为世界的中心。
中京作为帝国的首都,历经五百年,历代大汉皇帝不遗余力的堆积人力和物力,使其不但成为天下财富汇集之地,也变成了一座超级要塞。
因为,就算是最昏庸的皇帝也明白,将自己居住睡觉的宫城浇筑再浇筑,加固再加固,方能保住性命,安享荣华。
光是堆砌帝都城墙用的花岗石,便靡费巨万,可抵帝国十年之税。
中京城墙的外墙就高近十丈,厚五丈。一丈相当于现代的三米,十丈就是三十米,即便当世最高的云梯,也就四丈至五丈,架到城墙之上,都摸不到城墙垛子的边。
城墙之上,垒石、滚木、金汤等城防武器应有尽有。高大坚固的城墙和恐怖的城防利器,以及雄壮的军队拱卫着这个时代世界最强大帝国的皇帝。
然而现在,帝国依然还是这个帝国,却早已不算是最强大了。
天平的日子如果过的太久,勇猛的老虎也有可能变成猫咪,更何况,如此太平的日子,是以百年为单位的。汉廷后期,数代皇帝贪图享乐,宠幸奸佞,荒废武备,令国家走向衰败。而帝国的周围,贪婪残暴的邻居却日益强大。
以匈奴和羯人为首的五胡联军,大败帝国精锐,攻破国门,席卷天下,令本就衰败的帝国千疮百孔。
世上就没有攻不破的盾牌,城墙亦如是。
今天,中京的城墙已岌岌可危。仿佛无边无际的大军将中京团团围困,从高空俯瞰,帝都就如被如海蚁群围困的石楼。
昔日威严肃穆的城墙破损处处,遍布血迹,许多城墙段,可见或多或少的崩碎,士兵的血肉与破碎的城砖混杂。城墙之下,倒插的羽失和长矛构成另类的森林,士兵的尸体堆积如山。
这些尸体,大多数是汉人士兵的,一部分属于中京的禁军,一部分则属于归降于五胡的汉人叛军。这是华夏民族的悲哀,每每民族危难之时,总有人投靠异族,征伐同胞。
围困中京的就是五胡联军和汉叛军,数目近八十万。无边无际的军阵中,各色旗帜飘扬,战鼓雷动,号角声此起彼伏,士气高昂,各色攻城武器仿佛无数奇形怪兽,因被调动而奔跑的军队就如一条条蜿蜒爬行的巨蛇。
反观中京城墙之上的禁军,则显得稀稀拉拉,战士人人带伤,目中或惶恐,或绝望,士气跌落至冰点。
这些战士并非脆弱,也并非不勇猛,但敌众我寡,兵力实在太过悬殊,禁军在交战之初不过八万,月余血战,战力折损七成。剩余士兵在孤立无援之下,面对城下如此恐怖的大军,神经不堪重负在所难免。
尤其是,与羯人的士兵作战,简直是梦魇。
勤王令被斥候冒死送出去一条又一条,然而,这些天过去了,丝毫未见援军的影子。汉廷已不是以前的汉廷了,五胡联军如此强盛,那些幸存的诸侯保命尚且不及,又如何会舍命勤王。
难道,天真要亡大汉吗?
中京,紫禁城。
这座曾集天下荣耀与权势于一身的城中之城,大汉帝王的处理政务之地,龙栖之地,今日显得混乱不堪。
守卫紫禁城的士兵已不见,皇城九门洞开,太监、宫女与部分官员在皇城中仓皇奔跑,呼号之声传数里。皇城之乱和燕京城节度使府乱之时的景象非常相似,人们摆脱理性的束缚,展现心底的原始,或在出逃,或在抢夺财物。因为丧失了秩序,许多殿宇燃起了大火,浓浓的烟柱直冲云天,更增加弥漫于此的绝望与疯狂。
紫禁城非常庞大,甚至于整个燕京城才和紫禁城差不多大。整个紫禁城乱起来,就似被桶的超级大马蜂窝。
紫禁城混乱如此,是因为就在刚刚,那些真正掌握帝都的大臣和王公贵族们达成一项协议,——今日,开城门,向五胡联军投降。
有没有皇帝的命令并不重要,大家的性命和身家才是最重要的。更何况,不论谁坐了天下,都需要人来治理不是。联军也早传如讯息,投降之人,原先官位不变,家财不变。
相传,羯人士兵喜食汉人,称汉人为两脚羊。大家如此金贵,如何能成蛮夷的嘴中食。
紫禁城皇极殿。
皇级中天,是为皇级,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殿,曾是天下最尊贵之地,因为,这里是皇帝接见朝臣和处理政务之地。大殿的后部有一处华丽的居所,皇帝往往会在此处休憩。
曾经,无数改变天下命运的御令,决定无数人荣辱与性命的决定从这里发出,如今,这里却似乎被整个天下抛弃。
皇极殿冷冷清清,大殿四角点着数根烛火,幽静清冷,与外面的喧闹仿佛是两个世界。
汉元帝今年二十一岁,是一个面色苍白的瘦弱青年,由于长期的睡眠不足,他的黑眼圈很明显,双眼中布满血丝。年纪轻轻,他的腰背已现佝偻,呼吸间可闻痰声,这是染有肺疾的缘故。
现在是元帝十年,也就是说,他统治了帝国十年。
哦,准确的说,他并未统治帝国,而是坐在这个苦逼的位子上十年。
元帝当傀儡的前七年与挣扎的后三年不提也罢。
此刻,元帝一手拿着燃着火的灯烛,正看着一副画卷。这副画卷挂在皇极殿正中的一盏锦屏上,显示其在皇帝心中的重要性,画迹很新,成画时间并不长。
画的内容是战争场面,一条湍急的河流旁,一支汉军军队正与匈奴骑兵激烈交战,画面正中,一群身着黑色重甲的汉人战士挥舞巨型战刀,斩杀匈奴骑兵,一名手持双刀的少年将军非常显眼,双刀所指,敌人惊惧退避,黑甲战士踏血前行。
这副画卷,描绘的赫然是北疆无定河一战的情景。
画卷的落款处,提着一行秀气的字,“天之将倾,河山鬼哭,谁能横刀,唯我少帅”,落款处则是刻着“皇级主人”四字的印章。
皇级主人,是元帝的雅号,原来,这副画卷是元帝手书。
一名年迈的太监跪伏在元帝身后,低声抽泣着,呜咽道:“皇上,再不决断就来不及了,六王他们……他们将在半个时辰后开城门……”
元帝仿佛没有听见老仆的泣声,低声喃喃,“卿之英武,朕身在九重亦有耳闻,奈何,造化弄人,朕不能见卿之容颜,不能亲封少帅,实乃平生憾事。”
“皇上……”老仆提高了一点嗓音。
元帝不答,却问,“阿九,你前几日曾说,北疆龙卿辖地发生叛乱,龙卿诸人不知所踪,可有其事?”
我滴个爷爷啊,现在都火烧眉毛了,你老管他龙玉涛去死。阿九眨了眨眼,可皇帝有问不能不答,他直起身体,抬袖擦拭脸上的眼泪,答道:“据从北地回来的探子回报,龙玉涛之弟龙玉山暗通乌孙虎,突然弑兄叛乱,据说,拓跋博斤之所以杀入北疆,也是龙玉山与乌孙虎勾来的,至于龙玉涛等人的生死和下落,皇城被那些蛮夷围困后,外面的消息基本断绝,老奴不得而知。”
“唉……”元帝轻叹,伫立画卷之前,不再说话。
寒风透过虚掩的殿门吹进来,呜呜作响,将大殿的锦幔卷起,元帝手中的火烛随着风左右摇摆,融化的烛液顺着烛身滚路到元帝苍白的手指上,元帝竟似无所觉,手指纹丝不动。
“皇上……”阿九再次哀求。
“阿九,你来。”元帝轻声道。
“遵旨。”阿九哆哆嗦嗦爬起身,提着长袍行至元帝的身边,习惯性弓着身子侍立。
元帝将手中的火烛递给阿九,阿九连忙双手接过。
元帝将画卷轻轻提离锦屏,再小心翼翼的卷起。画卷被卷起后,他左右看了看,没有寻到可以捆扎发卷之物,他便抬起胳膊伸至脑后,手指捏住扎着长发的金色丝带,轻轻一拉,丝带被他拉了出来,他的长发仅由玉簪必然不能固定,玉簪顺着披散的长发落到地上,啪的一声摔成数截。
“皇上,不可啊。”阿九急道。
元帝嘴角弯了弯,“阿九,朕这一辈子活得着实憋屈,就让朕顺着自己意思做一次事情吧。”
阿九嘴巴张了张,浑浊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他是看着元帝长大的,也是看着元帝一步步走过来。是的,诚如元帝所说,他这辈子,活得是够苦的,权臣当道,内忧外患,而他那削瘦的肩膀上,担的却是全天下最重的担子。
若说元帝还有快乐的时光,恐怕要数还未坐上那天下至尊位子之前了。
元帝将画卷扎好,轻轻塞入阿九怀中,从阿九手中取回火烛,他注视着阿九,阿九居然从这双眸子中,看到了消失已久的威严与自信,——这目光,三年前元帝诛杀权臣赵嵩后曾出现过。
阿九双膝一软,下意识的跪地伏身。
“传朕旨意,”元帝一字一句道,“封登临为无双少帅,望登卿家不负朕望,率领汉家儿郎,驱除蛮夷,恢复河山。”
阿九错愕的睁大了眼睛,看向元帝。整个紫禁城,皇帝能使唤的人,也就他一个了,现下封帅,这……
“去吧,带着朕的手书,去朕的少帅那里,告诉他,朕的帝国,朕的子民,就托付给他了。”元帝转身,缓步走到大殿的一处锦幔前,将手中的烛火点向锦幔,锦幔瞬间被点燃,借着流窜于大殿的风,呼啦一下烧了起来,火势顺着锦幔,迅速向上方的殿梁卷去。
元帝接着走向另一处锦幔,缓缓道,“阿九,你劝朕归降,却不知,天下人都可降,唯朕降不得。”元帝猛地停步,扭头看向阿九,这一刻,皇帝的腰身如标枪一般直,他的双眸放着光,令阿九绝对刺目。
皇帝一字一句道,“因为,朕若降,就是一贱奴,朕若不降,就永远是大汉之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