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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堡之战第九天凌晨。冬日的朝阳缓缓爬上天际，金色的阳光穿透漫天铅灰色的云，洒落下来。刺骨的寒风在北疆荒原呼啸，昨晚的严霜又在大地之上蒙上一层苍白的妆。
龙堡城墙的外侧，尸积如山，宛若鬼域。
城墙下的尸体绝大部分属于五胡联军，其中，有汉人叛军的尸体，有羯人士兵的尸体，也有其他胡人士兵的尸体。
龙堡守军的尸体混杂其中，包括身着残破重甲的重甲战士。
尸体依靠龙堡城墙堆积，或高或低，高的甚至可直达城垛，远远看去，仿佛是城墙外沿多出了一块块可以拾阶而上的另类阶梯。
无数秃鹫在龙堡上空盘旋，在残酷的冬日，这些饥饿的生灵是被血腥和尸味吸引而来。
龙堡的城墙，是由从附近岩石之上开采的山石筑造而成，未开战时，远远望去就似一座灰白色的小岩山，现在则变成黑红色，许多城垛崩碎。这些崩碎之处，是大军反复攻城，战士们用刀斧生生砍出来的。
龙堡之战的惨烈，远远超出兀那的预料。
五胡联军强攻八天，八万联军士兵阵亡，依然没有攻下这座弹丸之城。加上重甲步兵干掉的两万匈奴骑兵和一万羯人步兵，兀那军团的阵亡率接近一半。
二十五万大军对一万，血战八天仅获得如此结果，完全超出了任何具有正常理智的联军将领认知。
兀那不是没有获胜的机会。八天前，登临率领重甲军团回撤龙堡时，兀那如果撕毁协议挥军出击，恐怕战事在八天前就已结束。
兀那没有做并非是其品德高洁，严格遵守契约精神，而是他喜欢品味人在绝境中流露出的绝望、疯狂等情绪，汉人少帅率领的汉人军队若是如此，更是让他迷醉。
然而，兀那低估了汉军的勇气，小瞧了无双少帅在汉军中的威望及在战争中作用。
八日攻城战，兀那大军可谓伤筋动骨。
前两日，五胡联军攻城尚从容不迫，损兵折将，感觉到撞铁板之痛。
第三日至第五日，联军攻城逐渐急迫，因为，兀那派遣的斥候和细作从北疆各地传来了一些不利的讯息，燕京城重被龙家夺回，数路汉军正在日夜兼程援助龙堡。
兀那不得不抓紧攻城。然而，龙堡就像被狂潮冲击的海堤，始终屹立。为此，兀那甚至阵斩了数名大将。
第六日至第八日，是为血腥三日，兀那已经发狂，完全不顾及战损，没日没夜攻城，联军大军一波又一波冲向龙堡，双方战士的鲜血甚至将龙堡城墙染成红色，阵亡战士的尸体在城墙下堆积，以至在几处城墙段，联军士兵不用再借助云梯等辅助物，踏着战士的尸体就可直达城墙。
直到第八日夜，兀那大军的攻城才停下来，各部回营。
然而，汉军们都预感到，这不是兀那退却了，而是决战的前奏，残酷的龙堡之战，将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分出胜负。
八日攻城战，龙堡守军在登临和龙思思率领下，顽强的抵挡住二十余倍强敌的攻击，开创帝国战争史从未有的军事奇迹。
汉军战士用自己的血肉向异族宣誓，汉军之魂的回归。
龙堡城墙之上，登临伫立于城头，原先黝黑坚实的重甲被血染成暗红色，战甲的肩膀、胸背和胳膊等处横竖分布无数裂口。他的左手重刀在战斗中被生生砍断，已被丢弃，剩下的右手刀也短了一小截，原先的刀头不知去向，刀刃或翻卷，或崩裂，现在，此刀就插在他身侧的城砖之上。
登临的重甲头盔也在战斗中遗落，他消瘦了许多，脸颊更显棱角，在他的脸上，一道斜长的刀疤自额头延时至嘴角。他的双眼布满血色，眼眸流转间，会显露凌厉之色。
金色的朝阳为残破的战甲和战刀镀上一层金色，显示出残酷之美。他站在那里，就似一尊从修罗场走出的战神。
连日的血腥之战，和如山的压力，已深深改变了登临，那个懵懵懂懂的商队伙计，坐在燕京商铺中享受岁月静好的少年一去不返，他现在是执掌杀伐，这九州天地间第一无二的少帅。
登临遥望着晨曦中的兀那大营，那处所在被晨间的雾气笼罩，看不真切，但号角声此起彼伏，显然，胡军正在集结。
终于要决战了么。登临轻吸了口气，即便是这晨间的气息，都掺杂着血腥气。
无数面孔在他眼前飞速掠过，他们都是这几日牺牲的战士，有重甲战士，有普通步兵，还有随他一路而来的将领。
一名年轻的步兵战士跑过来，在登临身侧单膝跪下，道：“启禀少帅，大将军让我来报，我军还剩战士三千九百四十三人，其中重甲军六百五十二人，步军……”
“我记得，你叫瓜娃。”登临扭头看向战士，打断了他后续的话语。
“少帅记性真好，小的是叫瓜娃。”战士咧嘴笑道，他那质朴的笑容在布满血污的脸上展开，宛若于污浊中开放的曼陀罗花。
登临记得瓜娃的名字，是因为在半天云山寨的军典之中，正是他将曹九带到自己面前，当时，司马鹰还呵斥过他。
登临看到他，就想起了司马鹰，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哀伤。在龙堡之战第四日，司马鹰被敌军流矢射中胸口，当晚就牺牲了。灰鹰山寨是登临收服的第一个北疆马匪山寨，所以登临对这些人都有印象。原山寨的大部分人均随司马鹰来到龙堡，当登临知晓司马鹰的死讯后，才注意到，之前的战斗中，他们山寨的许多人已经战死。
血战至今，估计他们山寨中没剩下几个人了吧。登临想。
“瓜娃，后悔吗？”登临问，他注意到，瓜娃身上的衣甲血迹斑斑，多处破损，透过破损处，可以看到许多伤口，有些伤口只是简单的巴扎一下，有些则裸露在外，结疤处还能透出血迹。
瓜娃摇头，“不后悔，太痛快啦，俺爹娘在天有灵，也会高兴的，”瓜娃想到了什么，眼圈顿时红了，抹着眼泪道，“可惜鹰老大看不到胜利的那一刻了……”
“司马将军……”登临轻轻一叹，眸子黯淡下来，“是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弟兄们。”
登临内心的确愧疚，司马鹰等人原本是自由自在的北疆马匪，是被自己拉入残酷的战场，以致殒命，若非如此，这些人现在定然还好端端活着，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瓜娃连连摇手，“不不，少帅千万别这么说，不然鹰老大和各位哥哥会不喜的。”接着，瓜娃边抹泪边说“鹰老大最后一程是小的送的，他说，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就是投入少帅麾下，以前的日子真是活到狗身上了，即便到阎王殿上，也可以牛气哄哄的和早年的老弟兄们吹嘘一番呢。”
瓜娃所说，正是龙堡守军的真实内心写照，汉人被胡人欺压的实在是太狠了，羯人甚至称汉人为两脚羊，可见汉人之凄惨。幸运的是，上天眷顾，无双少帅举兵对抗胡人，每一名无双军士兵都为能成为少帅麾下而自豪。
所以，八日靡战令无双军折损过半，剩下的战士个个带伤，身心俱疲，可士气依然高昂，所有人都将生死看开了，随时做好牺牲的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