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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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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事变丧事,尽管没有尸身,可是葬礼还是要举行的。
    而这场原本应当成为广夏州最近几年盛大之事就眨眼化为云烟,也着实称得上一件奇谈。
    故,来吊唁的人居然不在少数。
    谢忱山与赵客松皆是一身灰扑扑的袍子,混在人群之中也不显得突兀。
    “大师,无妄婆是什么?这世间真的有神灵吗?”
    赵客松的眼眶微红,轻声问道。
    谢忱山已然祭拜过那灵柩。
    他们出得门来,声音淡淡响起:“世间是否有神灵,那也只有去问天门之上究竟是否存在着仙界。而无妄婆,祂乃是凭借着人的信念和祭拜所诞生,究竟为何物,倒也无从定论。这般存在,确也不少,只不过……与这类存在交易,需要谨慎再谨慎,无妄婆已经算是较遵守诺言的了。”
    此时日头正盛,本该是将近冬日的时候了,这正午时分的日光还是浓烈。
    他们在屋前安静地站了一会。
    赵客松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大师,您下山是真的没有目的吗?”
    他看着此刻应当只有自己和谢忱山两人的树下,眼睛却不自觉去看谢忱山的影子。那暗影安静乖巧跟从在人脚下,就好像之前曾涌现出奇特人形的并不是它。
    谢忱山也跟着赵客松一起低头看了看脚下。
    “牧之,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无灯笑起来。
    这么一笑,赵客松的情绪也缓和了下来。
    他有些出神望着无灯大师的面容,那张普普通通的脸上,眸子极其明亮。那位娘子说,有着这样一双眼睛,自然不会有逊色的骨相,而诚如她所言,那夜大师褪.去伪装的面容,确实是灼灼光华,令人仰慕。
    赵客松跟着无灯的身旁也有些时日了。
    不论怎么细想,大师都不像是那等会随意行事的人。
    谢忱山似乎是看出了赵客松在沉思的模样,迈步往外走的时候,微凉的嗓音静静响起来:“牧之,最近诸事频生,你有何见解?”
    这般考问,赵客松也认真思索起来。
    娘子家是在广夏州最繁华的坊间,也确实是这般的身家,才会养出这样放纵不羁的性子。如同绚烈的晚霞,遮盖住大片大片的天际之后,便轰然褪.去,只余下最冷冽的夜晚。
    他们渐渐离开了那处热闹的宅子,落于无声的街尾时,少年仿佛才有了答案。
    赵客松道:“晦气丛生,过快的增长并非正常。洗心派的出事,也不知是偶然还是必然。那追寻我们而来的跟踪者,瞧着不像是盯上了我,反而有种要挟持我来要挟某人的感觉……可是大师在观心镜中,难不成获得了什么宝物不成?不然捉了我,又有什么用呢?”
    他顿了顿,又说道。
    “难不成是有人在试图开启天门,所以才会有种种异象?”
    赵客松的话显得有些天真。
    毕竟彼此之间并无什么逻辑因果。
    可谢忱山并没有嘲笑他。
    他迈步走在前头,淡笑着说道:“牧之,你很聪明。”
    这是他第二次这般说了。
    赵客松有些高兴地摸了摸后脑勺。
    但还有一件事,他仍然有些疑惑不解。
    “大师,您为何一直和魔尊在一处呢?”他说完这句话后,连忙解释道,“我不是在指责您与其相交,也不是说那些喊打喊杀的话,只是有些不解……魔尊对您似乎有些……”
    他紧蹙眉头,不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
    这般紧跟着无灯大师,莫名让人发憷。
    “我与魔尊,有些渊源。”
    谢忱山含笑说道:“或许正是因此,魔尊才待我亲厚了一些。”
    赵客松忍不住咋舌,那还叫“一些”吗?
    那可能是很多很多些了。
    赵客松小声嘀咕着说道:“我便是觉得有些奇怪,您与魔尊关系好倒不是什么坏事,只是不知怎的,总觉得有些担忧。”
    谢忱山第三次在心中感慨,牧之这孩子确实是聪明。
    比许多不知道活了多少岁数的老不羞还要敏锐上许多,这可是极其难得的事情。
    这场对话罢了,他们已然回到了广夏州的修仙居所中。
    前些日子他们在广夏州的夜喜上闹了这么一出,倒是也有不少人认出了无灯的身份。有些曾经与无灯打过照面的,自然是好奇他身边跟着那头魔气冲天的魔物究竟是谁?
    自诩关系亲近的,也有在无灯外出的时候来套问,只是都被无灯给打哈哈绕过去了。
    赵客松谨言慎行,除了跟着无灯外出,压根就不会主动踏出小院。
    故也没有人逮住机会问他。
    倒是有人有幸遇到了那头魔物。
    那是在一个谢忱山外出,赵客松闭门修行的午后。
    万剑派王兴智提着剑走过游廊,在即将离开居所的时候,他袖子里藏着的灵兽开始瑟缩起来,哆嗦得不成模样。
    万剑派修行的功法,使得门派下的剑修都需要豢养一头亲近的灵兽来化解过于凌冽的剑意,不然那就容易自伤己身。
    那灵兽平日里性情极其活泼,王兴智见它可爱伶俐,也少有去约束。如今感受这那稚嫩的身躯开始哆嗦起来,心中不免有些好奇。
    他一边释放出灵力去稍加安抚,一边也忍不住警惕四周,难不成这修仙居所内藏有隐患?
    就这么一抬头,王兴智就在最尽头的那座小院外,望见了一道黑魆魆的影子。说是影子,也有些奇怪,那身影似乎过于狭长,宛如一张被浅浅拍扁的纸片。
    王兴智定神又看了一下,却见那人已经遥遥望了过来。
    血红的瞳孔幽深,宛如裹挟着刺骨的杀意,不过是这么遥遥对望,王兴智就仿佛觉得他的眼球刺痛发痒,压不住体内沸腾的剑意。
    那是每每遭遇险境才会有的应激反应。
    王兴智用力压住蠢蠢欲动的佩剑,扬声说道:“敢问阁下是哪位?”
    他的话并没有得到回应。
    那人仍然淡漠地望着他,看着他的模样,仿佛是在看着死物。
    那,真的是人吗?
    王兴智并没有因此而愤怒,相反心中的警惕却提到最高。他下意识扫过那人靠着的门扉,像是想看一眼他所靠近的究竟是什么地盘,却蓦然想起了什么遗漏的事情。
    那座小院……他记得,是无灯大师入住的居所。
    那此人,或许不是人。
    王兴智握紧了佩剑,却听到了一把冰凉淡漠的声音,仿佛是蓦然在心间响起,诡谲又莫名。
    “离,去。”
    那古怪得好像是一把重锤敲在了心头。
    王兴智大骇,猛然倒退出了修仙居所。待他不知何时退至门外的时候,他愕然发现自己湿透了整件衣裳,而袖子里的灵兽已经四脚朝天晕厥了过去,仿佛是在假死一般。
    是魔物?
    可为何没有半点魔气?
    …
    孟侠路过广夏州的时候,与谢忱山见了一面。
    他如今已是元婴后期。
    这修为窜得速度着实是恐怖,上回谢忱山与他见面的时候,孟侠才不过金丹后期,这短短一年未见,修为便有了长足的变化。
    谢忱山笑着说道:“再等下回碰面,说不准你已经是渡劫期的大能了。”
    孟侠提着剑坐下,好生无奈。他如今气势如虹,强大的气息外露,赫然是无法收敛的模样。
    无灯这话不过是打趣。
    孟侠会如此,也是身有奇遇。
    乃是误入了上古大能的遗址,在其中历练艰苦才算是挣脱险境,换来了这一暴涨却不可控的修为。
    修炼讲究的是稳扎稳打,如孟侠这种窜天猴般的速度,在外人的眼中或许羡慕不已,可身为当事人,孟侠头疼得要命。
    修炼于孟侠来说,如吃饭喝水一般自然,除非抵达瓶颈,压根无法担忧修炼的尽头。
    这或许是身为天才的自傲,这般突飞猛进的速度,在他眼中反而是累赘。
    “下回再碰面,要是我这速度还止不住,我就抓着你一顿暴打。”孟侠俊朗的面孔上露出几分坏笑,“之前总是不能过瘾,或许这也能算是仅有的好处了。”
    他这样的话,传出去是要被人唾弃的。
    谢忱山忍不住斜睨他一眼,懒散地说道:“若非你传来符引,里头说得那般急切,我也不至于告知你地址,怎见面了还这般多废话?”
    孟侠吃了两口灵茶,笑着说道:“什时候显得这般不耐烦了。”
    他意味深长地说道:“莫不是害怕不能及时回去,惹出什么乱子来?”
    谢忱山淡淡地说道:“你与我之间,难道还需要绕圈子吗?”
    孟侠的笑意收敛起来,声音沉下来。
    “魔尊在你身旁?”
    “不错。”
    孟侠的脸色一点点冷了下去,黑眸望着谢忱山,像是无奈又像是生气:“你究竟在想什么?”
    谢忱山敛眉。
    “你难道猜不到?”
    孟侠雄浑的气息乍现,转瞬间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想不透此事何需你殚精竭虑,考虑至此!”
    谢忱山蓦然提起了另一件事,平静地说道:“洗心派试图打开天门。”
    孟侠敛起情绪,没好气地说道:“这还需要你说,这修仙大派,哪个不想打开天门?可天道无情,这一千三百五十二年,哪个真的成功过?”
    谢忱山不紧不慢地说道:“洗心派中,有一宝物,名为观心镜。而观心镜中,藏有一东西,乃是自仙界而来。此事,你可清楚?”
    孟侠微蹙眉头,像是在沉思什么。
    许久后,他方才说道:“师尊从前曾经提过洗心派的观心镜,他道此物鬼魅无常,不似仙界来物。可着实有种种神异,倘若彻底发挥其中的妙用,怕是能轻易使得一族沦为驱使下仆。
    “此前你在观心镜的那遭,我怕是洗心派没说实话。这其中的巧合也属实太多,甚至连遮掩一二也不曾,这是笃定你便是猜到,也会顺着他们的意思做事吗?
    “至于那所谓的仙界来物,我只清楚确实是有这么一个东西。不过洗心派对那面镜子可是宝贝得很,寻常可以近身的都是普通修者,那些真正厉害的一个比一个还要戒备,莫说是进入,就连靠近也是不得的。”
    孟侠的话里话外,对洗心派的感官着实不好。
    这也是万剑派和洗心派之间自有的渊源,乃是在从前就起了龃龉。
    比起朋友,敌人倒是更为清楚对方的状况。
    谢忱山听完,沉思了片刻,清亮的眸子中似乎是有笑意。
    他慢慢说道:“我与白术,乃是在四十三年前,因为误入了一方破碎的小世界,两人一同协力破了出来,因此才成为朋友。算得上是一桩妙事,这些年也偶有往来。我只作他是放诞不羁,随性做事,想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谢忱山哪怕说着这般自嘲的话,却也是不紧不慢,缓缓道来。
    孟侠握着茶杯的动作微顿,抬头看向谢忱山。
    “或许只是洗心派……”
    谢忱山眉宇间流露出淡淡的冷意,有些凉薄地说道:“白术乃是掌教师弟,洗心派的算计,与白术的算计,有何差别?“
    白术不可能不知。
    孟侠沉默了片刻,俊脸露出些许困惑来。
    “这些年,想要突破天门的,何止一个洗心派?只是此事为何牵扯到你,你便是再有虚名,那也不过是一个所谓的佛骨,只能落于你自身,和那所谓的天门又有……”
    他的话还未说完,突地止住,神色古怪地看向谢忱山的小腹。
    孟侠脸色沉重地说道:“我觉得我想的是错的。”
    谢忱山不疾不徐地说道:“我觉得你想的是对的。”
    孟侠的茶杯重重地落在桌面上,却因为浅浅包裹着灵气才没有碎裂开。他的神色冷漠下来,冰凉的剑意忍不住外露:“洗心派是疯了吗?”
    谢忱山叹了口气,泄去了包裹的灵力,先是温和地说道:“你明知道你现在控制不住这身磅礴的力气,还不控制一下你的情绪。”
    然后才摇头说道:“如果有重开天门的机会摆在你的面前,难道你不动心?”
    佛修的声音甚至显得有些薄凉淡漠。
    “你现在愤怒,不过是因为我与你是友人,所以你会因为牵连到我而如此。可我若是一个与你无亲无故之人……如魔尊那等,那又如何?”
    孟侠嗤笑了声,吊儿郎当般地舒展了下手脚,漠然说道:“可人不就是这种狡诈的本性?自然是亲近之人,才会记挂几分,如那等遥遥在外的不相识者,能感慨上几句已算是不错。”
    他这话说完,这才重新打量了眼谢忱山。
    “我听说这段时间,广夏州出了点事情。最后是给个佛修平息了,那会还想着会不会是你,现在看来着实是你了。不然哪个佛修的身旁还跟着头魔物,简直是给自己找没趣。”
    谢忱山敛眉,有些无奈地说道:“当初与你所说,那全无干系的话,如今倒是要换上一换。那魔尊与我……着实是有些从前的缘分。”
    当初说那话的时候,佛修却也是没想到还有后话。
    孟侠的脸色一僵。
    这佛修的脾性就是忒冷清了点,外热内冷,要与他捂熟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所以白术此事,对谢忱山来说多少也是有些记在心里了。
    能让谢忱山用上“从前缘分”这样的字眼,那对佛修来说,可就不仅仅是一个旧相识能形容得了的。
    孟侠回忆了一下他出了大能遗址之后纷至沓来的消息,忍不住皱起眉头。
    “那我倒是知道你为何要带魔尊来广夏州了,没想到从前那番‘做人’的话,你倒是当真了。”
    谢忱山举起茶杯,轻轻地碰了碰孟侠的杯子,平静地说道:“魔尊既然当真,我自也得全力以赴才是。只不过人之一字,我己身也勘不透,最后莫要误人子弟就好了。”
    孟侠哼了一声:“他在广夏州闹得这一波都无人认出他的身份,这还不足够吗?”
    从前魔尊可敛不住那般多的魔息,一旦出现便是惊天骇地。如今只不过是少少流传着一头厉害魔物的传闻,已经是天上与地下的差别了。
    他吃下最后一口凉透的灵茶,缓缓说道:“无灯,有些事情,如果你不参与其中,就算是千般算计,以你的能耐,既能看透,也自然能躲开。”
    谢忱山笑着说道:“你是大派弟子,自然清楚逆流而上,不如顺流而下的的道理。”
    孟侠抱着茶杯嘀嘀咕咕:“就跟你不是大派弟子一样,你那方丈师父就不想捶你?”
    谢忱山斜睨他:“我师父可比你看开多了。”
    孟侠其实并不清楚谢忱山想做什么,但是近来修仙界的风声确实让人有些不安,再加上洗心派的事情,这让孟侠有些敏锐过头了。
    “罢了,要是我这般劝说的模样传到外头去,我这面子里子都要掉没了。”孟侠自嘲道。
    他在外头可是雷厉风行的脾气。
    谢忱山抿唇笑起来,倒也是卸下了在外头端着的模样,笑眯眯地说道:“我晓得你是在记挂我,不过此事我心中有数,你放心便是。”
    与孟侠这般人交好,一旦成为了朋友,就当真是一辈子的交情。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只不过白术若是连数十年前的相会,都是一场谋划的话,那这其中所藏,怕是要比我之前猜测得还要深远。”
    而这其中,必然与魔尊有关。
    …
    谢忱山晚间回来的时候,赵客松正站在树下,抬头看着树梢上那片暗影头疼。眼瞅着大师进门,他急忙说道:“大师,魔尊抓了我的鸮上了树,却是不肯还我!”
    那呆娃哪怕落到了魔尊的手中,也不知道叫唤几句,真是让人可气。
    赵客松一边给这傻子生气,一边却也担心要是魔尊一口把那鸮给吞了,那可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求也求不回来了。
    谢忱山踱步到树下,仰头看着那片暗影。
    确实是暗影。
    垂下来的触须软绵绵趴着,就好像有气无力那般,见着谢忱山回来了,稍稍晃晃,又啪叽落了下来。
    谢忱山忍不住笑起来,对赵客松说道:“莫怕,先回屋去。”
    赵客松对大师很是信任,见大师都这么说,尽管心中很是担心,却也乖乖回屋去了。只是不知怎的,他进了屋后,回身望了一眼小院中的仙音袅袅与暗影重重,这两种格格不入的气息混淆在一处的时候……赵客松真想封闭掉自己的五感,免得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
    已然在树梢落下的谢忱山漫不经心地看了眼屋内,敛眉轻笑。
    “魔尊在怄气?”
    他混不在意地在那摊软烂的暗影旁坐下。
    赵客松在底下并没有看清楚,只以为是斜阳西下,才显得魔尊的身躯诡谲狭长,如同拍扁的虚影。可是从谢忱山这边望去,那勉强维持的人形却是有些古怪,虚幻的黑雾中藏着些许死气沉沉的触须,人族的外表只不过是花架子,底下皆是些望之生畏的扭曲模样。
    谢忱山听到魔尊古怪的嗓音。
    “怄气,是什么?”
    谢忱山想了想说道:“最近几日我常出门,却不肯带着魔尊一起,魔尊心中不舒服,这便是怄气。”
    魔尊的形态重新凝实了些,那张俊美的捏脸露出来,同时从黑雾中掏出了一动不动的鸮,淡定地说道:“那魔尊在怄气。”
    谢忱山接过魔尊递来的鸮。
    这鸮也确实如赵客松埋怨的那样,别说是叫唤了,就算是被魔尊吞了进去,也镇定得仿佛不过是换了个地盘睡觉。
    只是炸着毛。
    在谢忱山的怀里,鸮抬起只眼皮,似乎确定了是谁后,那眼皮子瞬间耷拉了下去。
    情绪异常稳定。
    谢忱山揣着鸮还没一会,一根触须蓦然穿刺过来。
    那鸮好不容易发挥了一下作为鸟类的特长,猛地窜了起来,扑闪着翅膀飞到了更高处。
    见鸮离开了谢忱山的怀里,那根触须又软绵绵垂了下去。
    见谢忱山看过来,魔尊很认真地说道:“怄气。”
    那执拗冰凉的嗓音听起来还有几分古怪的可爱。
    谢忱山想。
    哎呀,这可是有些不妙。
    “咕——”
    一声绵长奇怪的声音响起来。
    就连在屋内的赵客松都听得清清楚楚,让他愣了片刻才蓦然反应过来,这岂不是鸮的叫声?
    赵客松猛地推开了窗。
    小院独立的那棵古木上坐着一人一魔,而在他们之上的树顶,站着一只黑魆魆的炭球。赵客松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的鸮。
    那鸮立在树端,扑闪着翅膀,咕咕叫了起来。
    它飞起来,绕着魔尊的头顶一圈一圈地转着,古怪绵长的叫声中,时不时夹杂着几句,似乎是人族语言,却又不大相似的絮语:“咕咕咕——你——咕——要死了——咕咕——”
    赵客松仿佛以为自己听错了。
    在那绵长诡异的叫声中,他急得窜出了窗户,一下子闪身出现在那半空中把胡乱叫唤的鸮一把捂住了鸟喙,急忙说道:“你在胡闹什么?!”
    平日里,他想要鸮叫几句却死活都不乐意。
    现在倒好,这又是在瞎叫唤什么呢?!
    这还不如不开口呢!
    赵客松落地,捂着鸮的鸟喙尴尬地说道:“大师,魔尊,你们别把这呆娃的叫唤放在心上,你们聊,你们继续聊……”
    他同手同脚地退回了屋内,猛地把门窗都关上了。
    然后赵客松视死如归地封闭了自己的五感。
    屋外。
    魔尊慢吞吞地说道:“刚才,吃了,不错。”
    谢忱山失笑。
    “要是吃了那鸮,牧之那孩子怕是会哭出来。”
    赵客松面上不怎么显露,可是端看他那日夜抱着傻鸟的模样,也该知道他对养着这鸮还是上了心。
    话又说话来,谢忱山这段时日频繁出门,也着实是有事。
    诚如赵客松所言,谢忱山做事,不可能是无的放矢。
    尽管面上看来,他来广夏州不过是无所事事,可若是当真无事,有怎可能在广夏州逗留了这么长的时间?
    谢忱山道:“近来,魔尊身上的魔气,已经尽数都遮掩起来了。”
    魔尊已然化为了人形,闻言,便也慢慢点头,伸出一只苍白细长的手,在残红落日下,根骨显得有些瘦削。
    “今日,那剑修,不曾发现。”
    谢忱山并没有去问那剑修是何人,只是淡笑颔首:“魔尊并非是不能够收敛,只是在往日的环境中并不需要如此。这广夏州是人妖魔三者的集聚处,在这里生存的妖魔总会比他处要多一些,我想,倘若魔尊在此走过一遭,或许也也能耳濡目染,学上一些。”
    他用上了“学”这个字眼,又是否有些过于贬魔尊了呢?
    实则不然。
    因为人族便是这样一种擅长互相学习的种族。在彼此相交的过程中,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谢忱山自然可以直白教导于魔尊,可这样便只不过是一种教授,而无法让魔尊的眼中落入他物。若是魔尊的眼中只能容得下谢忱山一人的话,那永远都无法如魔尊所愿,做一个“人”。
    单独的教授被谢忱山给否决了后,那也便有用这般大的环境氛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魔尊的做法。
    当魔尊真的学会收敛的同时,也意味着他的眼中,总算融入了这世间的景色。
    而不再是在高高遥远的云端,不知何处。
    如魔尊极其偶尔会与赵客松搭话,如今日驱赶那试图靠近的剑修,那都是极小,极小,却是猛一大步的变化。
    谢忱山在带领着魔尊览阅人间百态的同时,倒也曾经想过这会不会是另外一种层面上的玷污呢?
    在世间眼中是如此可怖的魔物,本质上却是如此懵懂无措。
    谢忱山伸出手,摸了摸魔尊那顶扎满小辫子的头发,自从佛修帮着他打理完这长发之后,魔尊便时常宝贝着,不容得有半分的散落。
    世上的事情,可真是荒诞有趣。
    最是凶恶可怖的魔尊,却是如此空白。
    而被人歌颂为佛子的慈悲佛修,倒是沾染了好一手算计谋划。
    谢忱山轻声说道:“魔尊已经许久不曾进食,是已经不需要了?”
    猩红的眼眸抬起,魔尊盯着谢忱山。
    单手却盖住了肚子的位置。
    “不饿。”
    魔尊拧着眉,像是个人般在认真纠结着。
    “饥饿,感,会有,却不再同,从前那么,难以忍受。”
    谢忱山想。
    就连说话的能力,也逐渐见长啊。
    “那看来还是与之前观心镜中吞下的东西有关。”他道,“魔尊可有察觉异样?”
    魔尊便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冰凉地盯着正在沉思的佛修。
    不会。
    那种味道仍然时时刻刻蛊惑着他。
    却不会在同之前那般凶猛。
    每当灼烧的饥.渴翻上来的同时,宛如有种奇怪的力量也在同时按下去。
    如此往复,魔尊便也失却了进食的胃口。
    那可不代表他不饿。
    血食的渴望乃是天生,自打他诞生在此间,就不曾消退过的饥.渴,却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够排解的。
    若他当真渴求,身旁的佛修便是其中至宝。
    他的血,他的肉,他的骨骼,无不是上佳抉择,甚至那已经是他们之间定好的契约,迄今为止魔尊已经都牢牢守着彼此的承诺。
    那当他饥.渴的时候,自然也能够以佛修为食。
    那……
    不过是本能最渴求的悸动。
    可魔尊没有动。
    一只手递到了魔物的面前,佛修的声音仿佛是洞察了什么一般,淡淡地说道:“虽然如此,可并非是完全不饿罢?”
    此前如此庞大的进食量,又怎么可能真的轻易被压制呢?
    那手腕上,已然划开了浅浅的细痕。
    香甜的味道渗了出来,甜得血眸瞬间幽深。
    触须无法自控地缠绕住那手腕,尖尖的那头抹去血红的痕迹,浅浅的血液哪怕只是沾染了一丝,都如同在魔物的全身爆炸开来。
    触须宛如颤抖了一瞬。
    然后魔尊道:“不。”
    魔的声音先是小小的,是人的话语。
    “不。”
    然后是古怪的,奇特的,扭曲的语言,仿佛是直接出现在人的心头,烙印在人的意志之中,沉闷诡异地翻滚着。
    ——不。
    屋内本该封闭了五感,什么都无法感知到的赵客松蓦然睁开了眼,朝着床边呕出了好大一口鲜血。
    他的经脉震荡不已,好似听到了什么不该听到的语言。
    魔道:“不。”
    佛修身在最近处,本来是最受冲击的那人,可他属实安然无恙,甚至还能分得出心力去护住这修仙居所。
    免得在魔尊沉沉的威慑之下毁于一旦。
    谢忱山无奈道:“您本就以血肉为食,这也是我们先前定下的契约,魔尊何须拒绝?”
    这话可是不错。
    魔尊那脑袋翻来覆去地想,也想不出应对佛修的话。
    于是魔尊便生气起来。
    他把那根触须断开,余下的无数黑雾把自己团在了最里面,如同一颗硕大的黑球挂在了树梢上,半点都不理会谢忱山了。
    谢忱山难得有这般怔愣的模样,盯着这挂着的黑雾看了半天,方才放声大笑,仿佛看到了什么稀奇有趣的事情。
    他摇着头,翻身下了树。
    进了门,只见赵客松昏倒在床边,而那只鸮则是单只脚踩在他的心口上。那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要把少年给踩醒,眼见着佛修进了门,那只鸮默然飞起,远远停在了原木上。
    谢忱山与那只鸮对视了一眼。
    鸮毛不知为何炸开来。
    淡定的鸮,炸开的毛,似乎是处在两个极端。
    谢忱山无声无息地笑起来。
    他朝着鸮轻声说道:“看来我赌对了。”
    …
    谢忱山把赵客松给扶了起来,灵力顺着他贴合的掌心传入少年的体内,把那紊乱的体内环境给调和了一下,引导着那差点窜出丹田的金丹回到了原位,方才松开了力道。
    赵客松懵懵睁开眼,嘴边的血痕还没有擦去,但见眼前出现了佛修的身影,便下意识叫了一句:“大师,方才……”
    “方才,”佛修镇静地说道,“什么事也没有。”
    谢忱山取着手帕给赵客松净脸。
    赵客松迷迷瞪瞪地坐了好一会,才抬头看向窗外。
    那门窗已经都被大师给打开了。
    赵客松一眼就望见了院子里古木上挂着的大黑球,那可当真是显眼,甚至到了让人移不开视线的地步。
    赵客松咽了咽口水,去问无灯:“大师,那院中的……”
    究竟是不是魔尊?
    谢忱山背对着他,似乎是在拧干沾血的手帕,声音含笑传来:“是魔尊。”
    赵客松抹了把脸。
    他觉得从前对魔尊的种种想法都要裂开了,什么时候那冰冷无情的魔尊居然还有这样一面?
    这,这看起来不就像是在使脾气吗?
    原来这魔,当真是有情绪的。
    赵客松有些恍惚地坐在床边,怔怔地看着那毫无动静的黑球,心头莫名有道声音在小小声地说着。
    从无情,到有情;从嗜血,到克制。
    这般种种的变化,不正是在说明,那魔物当真是一点、一点在学吗?
    树梢挂着的黑球似乎是随风摇曳了片刻,骤然露出了两点猩红。
    那两道猩红饥.渴地盯着谢忱山的背影,风声中仿佛传来了利齿摩擦的动静,片刻后又平息了下来。
    谢忱山取着帕子重新出了门,走到了树下,望着那黑球,平心静气地说道:“魔尊,人要是受伤的时候,是会让朋友帮忙包扎的。”
    猩红眨了眨。
    无数触须黑雾之中,两点猩红翻找了下,好不容易才找出了那根断开的触须。
    那这样的伤势,早就在那瞬间就愈合了。
    猩红愣了愣,然后凶残地再度扯断。
    于是在那颗毫无动静的黑球里,慢吞吞地伸出来一根可怜兮兮,惨遭蹂.躏的触须,怯生生地递到了佛修的手中。
    赵客松趴在窗户看着那毫无意义的互动,有些奇怪地挠了挠头,抱着鸮小声说道:“大师奇怪,那魔物也奇怪。”
    以那魔尊之能,何须包扎?
    鸮安安分分呆在赵客松的怀里,宛如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鸟兽,呆萌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九千更新get√
    *
    大家晚安!
    之前的留言错别字啥的,这几天会找时间改一下,最近有点忙来不及回,就统一么啾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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