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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反应快速的徐沉水几乎同时的,乃是两道剑意!
一道中正大气,一道凌冽如冰。
剑意与黑雾先后击中了走廊上方某处,只听闻一瞬间不似人的哀嚎,那东西爆发出无比剧烈的惨叫,旋即便是撕裂的波动。
青天的反应极快,他踏着冰凉的蓝色剑意,只抛下一句话:“我去。”
便追着那波动而去。
他这般行动是有所考虑的,毕竟现在谢忱山明摆着更适合对付现在的状况,而徐沉水是不愿意离开谢忱山半步的。
为了避免魔物在追击的时候还把谢忱山给卷上的行径,青天悍然出击。
魔物久久凝视着青天离去的身影。
森然的杀意并未退去,那背后耸动的恐怖触须仍在摇曳,令人望而生畏。那种人形姿态却裂出不似人的存在,森冷又可怖。
仿佛有种竟不知道谁才是敌人的错觉。
蠍螺道:“你们几个的反应真是快。”
他的视线在那堆盘结的触须上停留一瞬,便轻快地移开,把注意力放在两边墙壁上。
陈紫河皱起眉头:“这次你们俩也都感觉到了?”看徐沉水的反应,或许是那道窥探谢忱山的视线再次出现了。
他问的是六和。
方才那两道剑意,除了青天,另一道便是六和了。
六和摇头,淡淡地说道:“我出手,只是感觉到了徐沉水的杀意。”
而循着杀意,他锁定了方向。
青天大概也是这般。
陈紫河咋舌,他们同样也感觉到了杀意,可是出手却没有青天和六和那么快。
那些剑修的对话,赵客松隐隐听在耳中,心中不由得闪过这世间还是有几乎能和徐沉水比拟的强大之外,还是忍不住把注意力都留在谢忱山身上。
“大师,您这身体……”
分明是魂魄凝聚而成的,为何还会流血?
整条走廊的温度都急速降低,现在冷得几乎堪比雪山寒冰。而那些自墙壁浮现出来的狰狞面孔无不是做出撕咬的姿态,只是在淡淡白光掺杂的血红中无法靠近。
白象没有回去。
它浑身的光芒是最纯净洁白的。
白象迈着腿,擦着墙壁而走。
仿佛就像是一场无声无息的往生祈福,但凡是被白光所笼罩的面孔,皆是渐渐褪.去狰狞丑陋的模样,那呻.吟的声音也消失了。
谢忱山望着自己的手腕有些狐疑地说道:“方才割.腕,只是心中有种熟悉的感觉自然而动了。倒也是想试探些什么,然这具身体……怕是与体内的佛印有关。”
先前说过,谢忱山的修为只回到了渡劫后期。
尽管他身为佛修,在度化亡魂上确实比其他的道人占便宜,可方才他驱动的并非是自己的修为,而是体内的佛印。本来只要佛印就足够了,可是那瞬间,他鬼使神差地变了主意,仿佛被熟稔的肢体习惯所控制了那般,他下意识割开了鲜活的皮肉。
这个味道熟悉到令人有些憎恶。
六和这位健硕的剑修叹了口气,收敛了浑身的剑意,头疼地说道:“假使这些都是亡魂,我们倒是不能随意出手了。”毕竟以亡魂为砖,堆砌成为墙壁这般听之畏然的事情竟然发生在眼前!
倘若贸贸然动手,那只会破坏这些魂魄的本身。
剑修对此道并不专长,六和看向蠍螺:“这些亡魂还有可能再入彼岸轮回吗?”
蠍螺无语地说道:“就算我的魂魄也有点问题,可你这么问我,还不如去问谢忱山……大抵是能的吧,也不知罗刹鬼神究竟是怎么囚住这些魂魄的,竟然没有伤其分毫。”
那是罗焕生的称号。
而且这些魂魄既是完好,他们便有些束手束脚。
斩杀邪恶,他们从不留情。
可对无辜可怜的亡魂动手,便有些不忍落。
魔物却是浑然不惧,在察觉到有漏网之鱼袭来的瞬间,数道触须已然穿透了苍白的魂体。撕裂的魂魄立刻消散,那速度快得好像是被什么吸收了一般。
六和等人的脸色大变。
谢忱山微蹙眉头:“魔尊,莫要伤害他们。”
魔物道:“他们要伤你。”
唯独这点是魔物不能轻易被说服的。
哪怕说话的人是谢忱山。
在魔物的眼中,谢忱山与白象这般净化的行为,与他的斩杀是并无差别的。那都是在让敌对之人失去反抗的能力,只是差别在于他动手更为凶残而已。
谢忱山沉默了一瞬,从另一个角度说道:“你方才撕裂魂魄的瞬间,他们消散的速度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猩红血眸闪烁了两下,魔物颔首。
魂魄其实是很难接触到的存在,并非是杀死人之后,便能够在人体上看到魂魄。他们是用某种更难以形容的方式去往彼岸轮回,通常不会出现在世间人眼中,哪怕是修士也是相同。
除非用特殊的手段将魂魄抽离出来!
所以就连魔物,其实也只有过几次和亡魂对上的经历。
徐沉水动手向来不留情。
那些被撕裂的亡魂会弥散在世间,如同灰扑扑的尘埃。只是那散开的速度如同雾气,如果是大量的残魂,便仿佛天地生起了一层薄薄的灰雾,连呼吸都带着沉重。
从未有过这种立刻消散得无影无踪的时候。
谢忱山缓缓道:“我有个猜想。从我们抵达的那座城池,到我们进来这座宫殿,包括刚才的宝物屋子,与现在立刻消失的魂魄……综合来看,或许是在无所不用其极地逼迫我们动手。”
六和道:“没错,入了门后,能补给到自身的仙气极少。而无端动手的地方却越来越多,那些残留气息消散的速度太快,仿佛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吸纳着这些东西。”
赵客松毛骨悚然。
“那岂不是我们每一次动手,都在无形滋养着某个存在?!”
鸮安然独立在他的脑袋上,将赵客松乖顺的头发抓挠得有些不成模样。
“咕——”
鸮妖的叫声有些奇特,在这道幽暗的走廊中显得绵长恐怖。
“咕咕——”
“有东西——咕咕——有东西——咕咕——”
就像是在重复某人的话,鸮妖咕咕笑起来。
赵客松把小炭球从脑袋上薅下来,无语地说道:“你每次都叫成这样,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到底有什么吗?”这种暧.昧不明的预知不清楚前因后果,哪怕知道呆娃是在预警,却也很难辨别出究竟是什么方向。
谢忱山含笑道:“牧之,你可知你在要求的,乃是让它做出准确的预知。”
那是极难的事情。
迫于这些亡魂的束缚,归一剑阁的人并未动手,而是耐心等待着谢忱山,尤其是白象的净化。那头白象似乎天然与这些事情相符,仅仅只是走过,就足够让那些可怜的魂魄度化。
半个时辰后,归一剑阁的人与十几个困在走廊尽头的道人相会。
这些道人已经下了杀手。
尽管在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也打算用别的法子,可他们之中毕竟没有能超度的佛修,坐以待毙也不是他们的风范。同情虽是人族的天性,却不能为此付出性命。
“真是多谢了。”
战在前头的,乃是一位柔美的女道,她的法袍正流光溢彩,抵御着侵袭的寒意。她微笑着说道:“若是你们再晚来一些,怕是要不得不使些手段了。”
谢忱山敛眉,从这句话中,倒也能看得出他们也已经感觉到恶鬼之地的不妥。
“广云仙子,方才那两具尸体是你们的人?”陈紫河似乎与这人相熟,说话很是直截了当。蠍螺站在谢忱山他们身后同他们解释,那位仙子是五雷仙门出身,与陈紫河有婚约在身。
广云仙子颔首:“不错,你们也留意到了这路上都有屋子。每间屋子内都有所谓宝物,十八师弟和二十师弟不听我的劝阻偏要进去。结果进入其中不久,就突然开始自相残杀,让我们措手不及。”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叹息,仿佛像是在为他们惋惜。
陈紫河沉默了半晌,无奈地说道:“你还是这么冷酷的脾性。”
广云仙子偏头,姣好的面容带着显而易见的疑惑,笑眯眯地说道:“阿紫,你说什么呢?”
“罢了。”陈紫河摆了摆手,对六和说道,“前头就是出口了,还是先出去看看再说。”
自从白象把墙壁给砸开了裂缝之后,这条仿佛无穷无尽的走廊也有了些许亮光,仿佛在尽头突然出现了一个出口。而他们一路往这边走来,也确实遇到了不少打开的房门,只不过伴随着破裂的墙壁与净化的魂魄,那些房间仿佛都被消融了一般变得扭曲起来。
而到了中后段就完全没有被打开的房间了。
陈紫河说得没错,这位柔美可亲的广云仙子确实是一位冷酷之人。
她是在用那些不听劝阻的师兄弟做实验吧。
…
“总算出来……了。”
打头阵的乃是五雷仙门的人,从黑暗的角落走到光明的地方,本该是一种令人高兴的事情。玖兰再如何冷静的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可当他看到这之外的形象,也不由得流露出震惊的神色。
那迟疑的语句让后头的人脚步微顿。
玖兰是五雷仙门的大弟子,仅居于广云仙子之下。
五雷仙门能派出来这样两位弟子,足以看得出来对此事的重视。
“小心些。”玖兰的脸色阴沉得有些可怕,“外面是一片树林。”
“树林也没什么好……”最后面那个怕字还没有说出来,五雷仙门的弟子就突然噤声。
显然他们看到外面的树林了。
那可真是一片“树林”,每一棵树就是一个被活生生栽种下来的人。树干如同人的肢体那般却凹凸不平,粗糙扭结在随机的某处,活似突起的结瘤。树上的枝叶青灰密布,形状恐怖异常,像是几根枯瘦的手指般弓起。往下,在应该是根须的地方埋着许许多多黑色的东西,细看仿佛都是人的头发,或长或短,就像是在不断汲取力量的官道,不时会亮起各色的光芒。
就如同被铭刻在树上,不知道究竟是被活生生烙印,还是说他们就是活生生从人变成了树。
哪怕是见识了诸多奇形怪状事迹的仙人,面对刚才的走廊与现在大片大片蔓延出去的森林,不知道其中究竟埋藏着多少死亡的气息。
“这可真是壮观。”广云仙子叹息了声。
谢忱山瞥了她一眼,寻常的人会在这个时候说出壮观二字吗?
这可当真是连一点悲悯都没有。
“原来如此。”他低声说道,“我们所使用的种种法力最终都会被运输到这里来吗?”那些根须头发所闪烁的各种色彩,分明就是仙力所散发出来的光芒。
“这一回进来的也大概就是百多人,这算真的使出了什么法术,可是这里的树林数量这么多。均摊下来应当也不会是什么大事。”六和握紧剑,眉宇间稍显悲怜。
“就算是这样,这片林子或许与遗迹一同存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谁也数不清楚究竟吸附了多少力量。”
陈紫河叹了口气:“这可真是麻烦了,怪不得出门前师尊要求我们一定要带上宝器。”他们此行出来危险重重,师门自然不会对他们放任不管,任由他们蛮横冲撞。
“是啊,”蠍螺也忍不住跟着叹了口气,“直到现在的所见所闻都有些让人不快。”
六和的手中已经掏出了一件如同铃铛的东西。
那是归一剑阁藏宝阁中的一件宝物。
是专门用来抵御魂魄侵扰的。
尤其是这种诡谲异常的场合,可以保持范围之内所有人神智清明,以及短时间内的度化。只不过使用的时间是有限的,毕竟持有铃铛的人相对应的也会遭受阴冷侵蚀,倘若修为不够,就无法长时间持有。
如果没有佛修的话,这应当是能够庇护他们的最好法器。
“要不先试探一下?”广云仙子笑着说道,“你手中那个铃铛一旦响起来的话,操控者也会稍微受到影响的吧,如果我们能够以自身的实力过去的话,岂不妙哉?”
陈紫河的脸色沉了下来:“云袖,这不是可以儿戏的事情!”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赵客松突地叫了起来。
“大师,你手腕上的伤口……”
压根没有愈合。
是的。
淅淅沥沥的鲜血如同小雨在他的手指上蜿蜒着,循着指尖跌落在土壤中。
不应该没有被发现的。
赵客松深知谢忱山的血液对魔物影响之深,如果是魔尊的话,他不可能没有发……他愣住了。魔物的脸色很难看,仿佛像是回到了当初谢忱山陨落的时刻。
谢忱山抬起手腕,看着上面蜿蜒的血痕若有所悟。
他舔了舔。
“果然有些奇怪,”他淡淡地说道,“我的血,像是蕴含了什么东西。”
身后的影子变得更幽深,如同泥潭般的雾气翻滚起来。死亡气息渐渐爬上了他的脚踝,那股若隐若现的束缚力道自下半身开始蔓延,就像是无声无息吞噬的沼泽一下子就把人淹没。魔物的声音在谢忱山的脑后响起来,低沉得仿佛回荡着浑浊的水声:“你的血,融入了佛印的力量。”
“你很讨厌?”
谢忱山自然留意到魔物的变化。
他顺从着那触须的力道抬起头,抵在徐沉水的胸膛往上看,露出的皙白脖颈被触须缠绕着,仿佛像是要绞死他那般缠.绵。而至于脚下,那无边际的黑雾似乎只对他情有独钟,在蔓延开来后却只缭绕在他的身侧,在旁人看起来,他似乎就仿佛被吞没。
要死了。
赵客松无比鲜明感觉到这一事实。
不知道为什么,那森冷的杀意居然是冲着谢忱山而去!
少年佛修轻轻笑了起来。
他用那只染血的手抓住了魔物的手腕,漫不经心说道:“想杀了我吗?”
那克制不住的嗜血与疯狂有多久没有体会到了呢?
仿佛已经沉寂在记忆之中,是过去的事情了。
他听到了嗬嗬作响如同野兽般的挣扎,颈部的力道收紧又松开。
在他没有看到的背后,魔物的眼睛仿佛在一瞬间变回了从前那个空洞无物的模样。狰狞的猩红在眼眶中闪烁,仿佛就像是要挣脱开来所有的束缚。背后炸裂的根根白骨森然化作舞动的滑腻触须,恶心又诡谲。
他就像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只余下纯粹的恶意与杀念。
“放开他!”
他们这一处的动静,引起了归一剑阁的注意。六和首当其冲留意到了佛修现在危险的处境,顿时脸色大变。他的手中幻化出一把硕大无比的长剑,沉声喝道:“如意!”
如意,乃他佩剑的名讳。
这一把巨大的长剑忽然凭空升起,乍然放出无尽的金光,骤然又分裂成数千把细小的小剑,把把朝向徐沉水。
中正大气,恢弘刚正!
这就是为什么他的师尊在六合放荡不羁之后,依然对他心有牵挂的原因。
什么东西都会欺骗人,但是自身的道是不会骗人的。
“徐沉水,你发疯了吗?”六和厉声道,“之前千般维护谢忱山的人是你,现在要对他动手的人也是你!纵然你是旁人口中的魔物,可你当真愿意堕落至此?!”
他们自然是不知道魔物骤然反水的原因。
就连与他关系亲近的杂役似乎也不知缘由,而他身边跟着的那只鸟妖开始拼命挣扎起来,一下子就从那颗小球变成了比人还高大的模样。那巨大的翅膀不断拍打在赵客松的背脊上,鸟喙张张合合发出人类的语言:“快逃咕——快逃——咕咕咕咕——逃!!!”
他见赵客松停在原地,便索性不理会他的反应,张开了翅膀,一把叼住了那小小的修士,甩在了自己背后,展翅高飞了起来。
“咕咕咕咕——”
鸮的叫声绵长诡谲,在这片广袤寂静的树林中,仿佛昭示着什么。
魔物露出眼眸,布满阴霾。
“吵。”
他冰凉地说道。
巨大的布满金色的长剑,在碎裂成无数小剑之后,齐齐结成剑阵。那犀利的杀意与徐沉水不逞多让,悍然与黑雾战在了一处。
被鸮叼住衣领飞到半空的赵客松:……
尽管他不喜欢六和,但是那一瞬间出手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六和这家伙可真是不得了。居然能够短时间和魔尊不相上下,这在见识惯了魔物毁天灭地的力量之后,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以为这是在哪里?这可是在上界。”
一道古怪暗哑的声音说道。
“这里遍地都是仙气,哪怕出生在这里的凡人都会比下界的小世界修炼得更快,这帮天之骄子,有此力量不足为奇。那魔物的成长速度已经快得惊人了。”
原来如此。
赵客松颔首。
等下!
这声音是从何而来?
他猛地低头,一把抓住了鸮的羽毛。
“原来你会说话?!”
赵客松大吃一惊。
“……我一直都会说话。”
先前它偶尔做出来的那些预知,难不成都当做耳旁风了吗?
“但是你从未像这样运用人的语言说话。”赵客松想了想自己刚才的话语,又转变了一个方式说出来,“真是奇妙。”
他的话里没有任何的排斥,反而是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
“妖族原来就比魔族更容易学习人族的语言。”鸮妖淡淡地说道,“如果不是你经常跟在那一人一魔身边的话,我也不至于这么伪装。”
那佛修倒是没什么紧要的,从最开始他就似乎看透了他待在赵客松的身旁另有所图,只不过因为它展现出来的保护,所以才默认了此事,可是那魔族就不同了……那是一头无法拘束,无法控制的凶兽。
一旦失控,就会如同方才那样。
就连庇护者本身也会被卷进去的灾祸。
“呆娃,你难道没办法救救大师吗?”赵客松趴在鸮妖的背上,焦急看着底下的光景。
谢忱山似乎被那些触须缠绕住,而作为本尊的魔物现在和六和交手。编织得宛如层层网络的触须笼罩在剑修的头顶,瞬间又被数百把小件分裂。
而他们打斗的动静似乎惊动了这片寂静的树林,那些原本如同柱子一般被铭刻在树木上的人形树好像开始扭曲起来。
危险!
广云仙子的周身劈开了几道紫雷。
活生生劈裂了那腾出来的枝蔓。
“阿紫你看,”她微弯眉眼,笑得从容又好看,“这片林子活了。”
那些原本安静扎根在土壤中的树木晃动了起来,挣扎着从地面拔了出来,扎根的头发根须仿佛化作成人的双.腿,扭曲的白骨化成利爪。
风轻轻摇动了起来。
汁液也仿佛在动。
森然的白骨也在风中嘎嘎笑着。
仿佛被鲜活的气息吸引着,耸然朝他们爬了过来,那无穷无尽的黑影自林子中走了出来。
被惊动的只是一小部分,但是数量却多得可怕。
陈紫河头疼得要命,看着那边突然反水牵制住六和的战场,再看看那广袤的树林,低头看着他手中握着的铃铛。
那是刚刚六和在上前交手的时候,突然抛给他的。
“罢了。”他本来就是个极其怕麻烦的人,“云袖,你不会捣乱吧。”
广云仙子用袖子遮住嘴,偏头笑得有些可爱。
“阿紫不让我捣乱,我自然是不会的。”
话音刚落,天上翻涌云起,仿佛凝结出无尽的乌云。黑云之中,紫光密布,噼里啪啦的响动让鸮立刻展翅远离。
似乎对那片乌云很是忌惮。
陈紫河:……
唉。
他沉沉叹了口气,闭目默念起了操控宝器的口诀。
活便活过来罢。
好在这些并不是所谓的魂魄,至少还能肆无忌惮地动手。
“……幽冥……清明……上有黄天……”
“启!”
陈紫河猛地睁开了眼。
一只竖瞳他的双眉之间裂开,乃是纯黑。
“静——”
清脆的摇铃声响了起来。
只是一下,那些扭曲的鬼影就仿佛被凝滞。
“莫要在此浪费时间。”六和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你们先行越过这片鬼林。”
陈紫河仿佛也被这铃铛操控了般,就连表情都变得极其的冷漠。
他面无表情地吐槽:“一个为爱抛弃的自己师兄弟,冲出去的人有资格这么说吗?”
六和猛地隔开数道凶残的触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什么叫做为爱抛弃自己的师兄弟?
他这是在救人好吗?
只不过……
六和微蹙眉头,低头看着那底下被魔物包裹得死紧的佛修。
以他对谢忱山那浅薄的认识,至少……他不是那种束手就擒的人。
…
谢忱山闭目感受着体内游走的仙气。
那是之前不断被吸纳进体内的,只是一半会被佛印所吸走,剩下的一半之中,又有大半会寻着这身体泄露出去,只有一小部分会重新被经脉所吸收,不断恢复着他的修为。
但仅仅是这样已经足够了。
他的体内许久没有这种充盈的感觉,轻快得仿佛要飘起来。
体内的仙气原本应当被他炼化之后变成纯白的元力,可是现在在经脉游走的仙气却在白色里掺杂着一丝丝金色。
与六和的金色不同,是异常慈悲璀璨……非常温暖。
所以借由佛印构造出来的身体会染上佛的气息,那也是正常。
徐沉水便是被这佛印刺激到了?
可是从前谢忱山也并不是没有在他的面前用过佛印的力量,可是那时候的魔尊却没有半点的反应。难道是因为与血液结合的缘故?
谢忱山想。
“有趣。”他轻声说道,“本不该能修炼的魂魄能够修炼,本不该拥有血液经脉的身体却如此鲜活,就连我自己都无法看透吗?”
他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谢忱山现在被黑雾与触须牢牢束缚住,尽管那杀意从不曾退去,可是那些东西在缠绕着他的时候却又如此缠.绵,仿佛是在对情.人做世界上最温柔的事情。
既恐怖,又垂怜。
如此怪异。
谢忱山敛眉,他这具身体是如此奇怪,而时刻观察的佛印,却又是在这遗迹中才突然有此融合……或许这一回,是真的找对地方了。
只是失控的魔物……
谢忱山动了动手。
那根缠住他手腕的触须就不自在地挪了挪,往上爬行了一寸。
谢忱山笑了。
这不是还挺喜欢他的吗?
就算这杀意是冲他而来的,就算这恶意是仅仅针对于他的,可是这些颤栗的、狂喜的触须在竭尽所有力道之后却依旧没有对他下死手。
只是在缠绕着他之后变得不舍、不甘愿地游走在他的四肢。
舔一舔。
滑动两下。
绕一绕。
时而失控地卷紧,又猝然地松开。
如果魔物是受到他有着佛印力量的血液影响,仅仅只是这么些许就已经动摇至此的话,那如果是更多、更多呢?
现在这情形应该不算是胡来吧?
谢忱山闭眼。
滴答。
浓郁的血腥味再一次涌现的时候,那些凝滞的鬼林是反应最快的。
嘻。
那就像是……摆在饕餮面前的美食!
那在更深处的,原本保持着永恒宁静的影子也开始晃动了。
正在鬼林中穿行的陈紫河皱眉,那只竖瞳旁边的皮肉已经逐渐纠成紫色。
“鬼林醒了。”
广云仙子皱眉说道:“那可真是麻烦,这一片地方被下了禁制。只要想通过这片树林,就没法御空飞行。”
这也是他们不得不脚踏实地的原因。
那只鸮倒是提着那杂役上了天,只不过它仍然是在鬼林的旁边飞翔,并没有越过禁制。
陈紫河道:“以这只铃铛的效用,至少也能维持一刻钟的时间。”而且前面那些原本就没有醒过来的东西也开始活跃起来了,这好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样。
是被什么东西诱.惑了吗?
天上。
魔物弯下了腰。
那是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就连站在他正前方的六和也忍不住心有诧异,难不成这是魔物又一次伪装?
但是他想起之前徐沉水的性格,又觉得那不可能。
在这之前六和从未跟魔物交手过。
他曾经听说过,这个随着青天师弟一同进入仙门的杂役……或是不能够称之为杂役了,他所展露出来的实力令人钦佩,他刷新接引峰的速度也是前所未有。
六和虽未见过他,心中却早已有些尊敬。
而现在当真与他交手,他自然也为那份强大而震撼。莫要看他的岁数,仿佛很是年轻,但是比起只有百多岁的魔物来说,他所度过的悠悠岁月无法用语言来描绘。
这样一头强大的魔物,为何会听从那少年佛修的话语,令他们不得其解。
可若是真的失控,也是让人叹息不已。
没有理智的魔物就需要斩杀。
这才是让六和与陈紫河他们戒备的原因。
因为在过去,并非没有这样的例子。
“六和师兄,”一道清冷的嗓音突如其来响起,“暂且把这里交给我吧。”
仿佛裹着血色与寒风。
“白象。”
六和微愣。
是了。
在刚才的种种乱象之中,他们所有人都忽略了那头刚刚在鬼影走廊中出了大力气的白象。
那头白象去哪儿了?
他蓦然看向那佝偻着腰的魔物。
一团白光以即便是他都觉得痛的力道穿刺过黑色,栩栩如生的白象柱子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白象……柱子?
尽管他确实没有从那头白象身上感觉到什么生命力,可是柱子?
难不成是什么宝器?
不,宝器的等级或许都不足以形容。
那头白象可是刚刚把整条鬼影走廊的亡魂都彻底度化的人。
每一条魂魄被堆砌成砖头在累积,在那条走廊里面数不清究竟有多少在痛苦呻.吟的亡魂,而仅仅靠着踏身上散发的白光,就让他们彻底安详去往轮回……这样的存在,哪怕只是一个器物,那也必然比拟仙器。
所以真的很痛吧。
六和感觉胃在痉挛。
哪怕是徐沉水,在那瞬间遭受到白象的袭击,也是痛苦不已。缠绕在佛修身上的触须,因此有了瞬间的破绽。谢忱山踏空飞了起来,无数漆黑触须自下翻涌着冲天而去,像是要重新把他握在手中。根根盘踞在一处的滑腻根须仿佛是触手一般,诡谲又恐怖。
六和下意识就想要出手帮少年佛修阻拦。
“不用。”
那道声音继续在六和的耳边响起来。
“你……”他看向那少年佛修,连话都暂时停住了。
人能流出多少鲜血?
让那少年的白袍都染成了红色。
谢忱山倚靠在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的白象,淡淡地说道:“徐沉水。”
破裂开来的洞,重新扭动着,融合在一处。
空洞着一双血红眼眸的魔物抬起了脑袋,那些抓不住人而无所适从的触须全部倒涌回他的体内,也同时吞进去了满满的鲜血。
“嗬嗬……”
魔物猛地掐住喉咙。
学得很像啊。
谢忱山想。
分明不是用口舌吞进去的东西,却下意识在痛苦与想做呕的时候,学着人的模样掐住了喉咙。
究竟是佛印的问题,还是鲜血的问题……
谢忱山驱动着佛印,第一式!
金色拳印裹着无比的威压朝着魔物袭去,那庞然的力道让人颤栗。过于纯粹的佛光像是要净化世间一切的妖魔邪物!
徐沉水险之又险避开了那一招,却有小半的触须在拳印中泯灭。
魔物没有反击。
他只是单纯机械避开了有可能伤害到他的强大攻击。
谢忱山在打出第一拳之后并没有乘胜追击,反而是停下来仔细观察了魔物的反应。
六和自然能看得出来这不是基于谢忱山本身的修为,反而像是某种存在于他体内的存在驱使之下产生的力量。
可这般的力量,又是从何而来?
天上没有掉下来的馅饼。
而那头,谢忱山的高度降低了些,遥遥与魔物持平。
然后他道:“徐沉水。”
他又一次叫了魔物的名字。
而这一回,魔物有了些许反应。
他扭曲着脖子,以一个人所不能够做到的动作,折回地看向谢忱山。
“徐沉水,”谢忱山再一次叫着他,“我是谁?”
他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有着一把小刀。
尽管不是过去的模样,却很相似。
魔物空洞的血眸死死盯着那把抵在胸膛的小刀,不,是抵在衣服上。
衣服之下,是胸膛,是皮肉。
而在此之下,是活蹦乱跳的心脏。
心。
这个字出现的时候,疼痛的地方就变了。
“谢……”
徐沉水呕出血来,他的血落在底下,滋滋作响。
那些攀爬而来的鬼树猝不及防被浇到,发出无声的哀嚎,在地上连连作滚,把同样的毒汁涂抹在了同类的身上。
“徐沉水,我是谁?”
那身影飘然出现在他的面前,连同着那无法抹去的浓郁腥香。
以及憎恶无比的味道!
魔物猛地抬起头。
一只手握住了他狰狞的魔手,同时握住了粗糙的把柄。
那刀尖捅进了心口。
容易得就像是在捅破一层窗户纸。
仿佛是戳在了好地方,那令人狂喜的血味越发浓烈起来,几乎无法保持理智。
“嗬嗬……”血眸扩大又缩紧,受到了极大刺激般,魔物一下子打落了那把小刀。
他狰狞的手化作触须,重新抓住了少年佛修的肩膀,可是那无尽的黑雾却不再是束缚。而从喉咙里,像是要逼出幽冥的呼唤,尽力气才挤出来的字句,“谢、忱、山——”
挖心的瞬间,有什么记忆重新冲回了他的脑子。
魔物自诞生以来,有两桩事情是永远都无法再看到的。
一则,是挖心。
二则,是跳崖。
不管是哪一件,都是佛修给他带来的新鲜体验。
徐沉水重复:“谢忱山——”
他带着恶,涌着狠,裹着怨毒。
“你,还有别的法子——”
那道声音撕裂沙哑,仿佛从天外来。
被那粘稠湿滑的触须抓住的时候,谢忱山渺小得仿佛萤火。毕竟魔物的原形实在是过于巨大,仿佛能撑破天际。
要对上他的视线,那可真是不容易。
谢忱山笑眯眯地说道:“贫僧是有别的法子,但谁让贫僧最喜欢的,便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呢?”他笑得凉飕飕的。
糟糕。
趴在鸮妖远处观察着这里的赵客松捂住嘴巴。
当真是糟糕。
大师眼里一点笑意也没有啊!
作者有话要说:万字更新g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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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早上能补昨天更新,但是感觉这章分开怪怪的,结果不知不觉写到现在。我完全没反应过来写了一整天……早饭午饭都没吃,我直接吃晚饭得了(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