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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矫吗?」
曹睿坐在桌案之后,一边思索,一边用指节轻轻扣在木质桌案之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书房之中并无人打扰一二,这敲击声就显得愈发响了,似乎与心跳的频率一般。
司马懿心中仍在揪着,平静如水的表情也掩盖不住脑子里的波涛翻滚。
「好,就让陈季弼来吧。」曹睿轻描淡写的说道,又抬起头来环视一圈:「让陈季弼补缺,诸卿可有觉得不妥的?」
身为大将军的曹真第一个答道:「陛下圣明。」
董昭也随之说道:「陈季弼应堪此任。」
枢密和侍中们也一并附和表示同意。
司马懿这才宽心。
不过,若在第三者的视角里看,司马懿推荐陈矫确实是老成持重丶满腹公心之举。
陈矫黄初年间就做过尚书令,虽然彼时有陈群丶司马懿两个人压在陈矫之上,但那也是尚书令,是大魏正经的尚书令!
有着这样一层资历在身,加之陈矫做过侍中丶做过多年外任的刺史,如今又是司隶校尉,几乎是阁臣下面最高一等之人了。
并无半点不妥。
曹睿朝着方才给辛毗送来旨意和符节的中书监刘放招一招手:「刘中书近前些,朕有旨意。」
「是。」刘放缓步上前,站在了离曹睿丈余远的地方。
曹睿缓缓开口:「改司隶校尉陈矫为尚书仆射丶录尚书事。命其接旨之后即日从洛阳前来寿春。」
「遵旨,臣记下了。」刘放依旧过目不忘。
而此时一旁的曹真似乎发觉了哪里不对,开口小声提醒道:「陛下,似乎应是尚书左仆射吧?」
书房之中的众人也一并竖起了耳朵,试图听闻皇帝的回覆。
曹真问的尚书仆射与尚书左仆射仅有一字之差,算不了什麽大事。但在『尚书仆射』四字之后的『录尚书事』,就有些大了。
这不是与司马懿这个司空丶录尚书事丶尚书右仆射的职责等同了吗?
曹睿倒吸了口气,面色上竟有些惊讶:「朕刚刚不是已经与刘中书说清楚了吗?尚丶书丶仆丶射,可有问题?朕并未罢了辛佐治尚书左仆射之职!
「是臣唐突了,误会了陛下圣意。」曹真略带歉意的拱手致歉。
「无妨。」曹睿轻描淡写的摆了摆手。
身为大将军,这种时候该问就问。居于高位,这种事情上若是常常如同泥塑木雕一般,是会失了圣心与同僚尊敬的。
议事渐渐结束,诸位臣子告辞了皇帝,各自回到官署之中。
寿春宫面积不比洛阳北宫,甚至还不如许昌宫,故而在寿春此地西阁东阁还是同室办公,一如许昌时的内阁一般。
曹真丶董昭丶司马懿一同入了内阁值房,司马懿不经意般的朝着辛毗桌案瞥了一眼,依旧如同走时一般凌乱,辛毗断然没有回来过。看来此人领了皇命,当真是不惜身,甚至连正在做的事情都抛下了,即刻投身到了新职司中。
司马懿努力控制着神情,一如往常,努力不露出异样来。
辛毗人都朝秦州去了,为何还要将尚书左仆射的职位给他留着?辛毗就这麽得圣眷吗?
而陈矫……想到陈矫,司马懿心底的郁闷之感就愈加厚重了,偏偏还没法和别人分说!
朝堂之上,举荐和提携历来是有规矩的。
要麽是互相拔擢后辈,你徵辟我的儿子为吏,我举荐你儿子为孝廉,这是关系互换的一种常见形式。
要麽是上司提拔下属,被提拔者承了恩情,今后面对诸多事项之时也要与他站在同一阵线上,这是不忘恩德,重情重义的表现。
但如今司马懿向皇帝举荐陈矫,陈矫却一跃而起,变成了录尚书事丶尚书仆射了!都是录尚书事,谁比谁更高贵一些?尚书右仆射比尚书仆射更值钱吗?
至于身上的司空头衔,若无兼领着的其他职司,三公就只剩被人尊崇的地位了,死后能多食些冷肉祭品,并无太多实际用处。
想提拔陈矫,竟让陈矫与自己等同了吗?
「哎。」司马懿轻叹了一声,摇了摇头,不去再想。
而另一边,辛毗回家取了些衣服行李,一个时辰后便随羊耽一同出发,欲要沿着寿春丶洛阳丶长安丶陈仓丶祁山这条路走。
这对翁婿同车而行,也是数年内的第一次了。
「大人,」羊耽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我还是有些不解,陛下为何要派你前往秦州?派个侍中或者尚书之类的不行吗?」
「不行。」辛毗摇头答道:「自陛下确立了阁臣职位的贵重之后,天下尽知阁臣重要。张合在关西多年,柱石一般未可轻动,他是生是死丶是福是祸,总是要找个位阶更高的人去看看,让侍中是不行的,他们还不够格。」
「我明白了。」羊耽恍然:「正如书房中所议论的,大将军不可轻动,董公年迈,司空又负责尚书台之事,那就只能让大人出巡了。」
「不过陛下方才问大人谁可继之,大人为何不说呢?」
辛毗道:「你久在朝廷之外,对陛下还不甚了解。有的时候少说一些,比多说一些更有用处。」
「那陛下会明白大人心意吗?」羊耽不解。
辛毗双眼微闭:「陛下圣明之姿远超世人想像。该知道的,陛下定会知道的。」
「哦,我明白了。」羊耽复又问道:「我久在陈仓,少有洛阳讯息传来。不知我那侄女在宫中如何了?」
辛毗猛地睁开眼睛,瞪了羊耽片刻:「你怎麽与辛敞一个样子!宫中的事情与你们有何干系?一个女子罢了,真就能让你家我家富贵起来了吗?」
羊耽难得见到自家岳父发怒,不禁微微弯下身子以表歉意,再不敢问了。
数年之前,辛毗作为侍中为皇帝往郭瑶家中送去聘礼之时,辛毗之子辛敞就开口向他问过羊徽瑜能不能进宫。
羊徽瑜之父名为羊衜,羊衜家中行二丶与行三的羊耽乃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故而羊徽瑜也是羊耽的亲侄女了。
却不料数年之后,羊徽瑜却被郭太后牵线搭桥送入了宫中,与别人毫无瓜葛。按照寻常人家的辈份来算,羊耽长皇帝一辈,辛毗也就长皇帝两辈了……
但天家有天家的规矩,皇帝为天下臣民的君父,除了皇室里的至亲长辈外,皇帝的辈分面对所有人都会自动变成最大,倒是不能等同视之。
……
二月二十八日,接了诏书的陈矫从洛中乘车抵达了寿春,刚入了城,就被皇帝派在城门口的侍中卢毓接到了,径直入了寿春宫中,领下了自己的新职位,以录尚书事丶尚书仆射的身份成功入阁。
第二日,陈矫长子陈本才从洛阳回返。
人各有志,也各自有各自的朋友。
陈本作为第一批太学毕业的士子,当年与夏侯玄丶司马师丶姜维这些人都是彼此熟悉的,加之又做过散骑丶去过倭国丶当了巡海御史,父亲陈矫的职位也愈加重要,连带着陈本也如士人中的顶流一般,向上窜了几个等次。
陈本也是有人迎接了。
陈本入城之后,寻了侍中裴潜复了皇命,又被裴潜告知自己应去枢密院的水军房当值丶而非其他地方,陈本也就依令而行,去水军房找了直属上司刘夏报导。
晚间,寿春城中的一众年轻官员们,纷纷聚在一起,摆宴迎接陈本归来。
「哎呀,子元,何必搞得这麽隆重?我何德何能啊?」陈本见到不大的厅堂中聚了这麽多人,一时有些惊讶。
「若不是休元(陈本表字)此前随着海船队刚一回到寿春就往洛阳去了,我们当日就该为你摆宴的,如今已经迟了一个多月了。」司马师爽朗笑着:「寒舍不大,略备薄酒,八九名知己,一同听听休元在大海之上和倭国的见闻!」(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