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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1章四十年来
曹睿也随着刘协的目光,又看向了自己的这两名心腹之臣。毌丘俭还好些,刘晔已经有汗珠从额头上淌下了:
「还望伯和赐教。」
说罢,曹睿转身走回自己桌案后。坐下后又瞥了一眼刘晔的窘态:「没人说你,把汗擦一擦。」
「遵旨。」刘晔得令后连忙用袖子擦起了汗。
而对面的刘协随着曹睿坐下后,也出言道:「汉朝多出权臣,而唯有孟德丶子桓能够改朝换代,元仲可知为何?」
曹睿道:「神器更易,天道有常,此乃世间常理,有德之人方能为之。」
「那什麽是德呢?」刘协追问。
曹睿轻笑一声:「能掌军治民安天下就是德。」
此话刚说出口,曹睿的眼睛就眯了起来:「伯和接着说,还请勿要赘言。」
刘协在山阳县的浊鹿城孤寂了十年,今日曹睿的到访丶宴饮中带着尊重的闲谈,都让刘协得到了极大的精神享受,不足为外人道也。而刘协此刻,也终于愿意将自己总结出的一点『真知灼见』分享出来。
刘协道:「后汉权臣不知凡几,而能改朝换代的,只有孟德丶子桓了。元仲可知梁冀?」
曹睿点头:「梁冀,跋扈将军,我知晓此人。」
刘协继续说道:「桓帝元嘉年间,梁冀上朝之时腰间佩剑。当时尚书张陵当众呵斥于他,殿中虎贲夺梁冀之剑,而梁冀终被罚俸一年。」
刘协说罢,停顿了几瞬看向曹睿,似在猜度曹睿能否听出自己话中之意一般。
曹睿思略片刻,喟然道:「桓帝能对梁冀为此事,伯和当年不敢同样对武帝为之。」
刘协点头:「以梁冀之跋扈,在洛中尚不能藐视皇权。而孟德丶子桓视汉室于无物,与其说是权臣做派,不如说是如董卓一般的军阀习气。」
「此语我是同意的。」曹睿道:「若无董卓在前,汉廷尊严不可能一坠至此。」
刘协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汉时权臣尚能对皇权尊重一二,可有了孟德丶子桓,若以后魏室也出了权臣,自然会效而仿之。」
曹睿神色微微有些不愉:「此话我也认。」
刘协看了眼曹睿的表情,又继续说道:「元仲或许不知,桓帝诛梁冀之时,卫尉与北军五校皆是梁冀家人所掌。而桓帝用光禄勋所属的千人和司隶校尉张彪之兵,合围梁冀府邸,梁冀因而自杀。」
「就算是梁冀,也未能掌控洛中所有兵马」。刘协说着他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的金玉良言,竟也有些眉飞色舞了起来:「彼时洛中之兵,有宦官中黄门所领禁中宿卫丶有负责宫内护卫的光禄勋之兵丶有负责宫城城门的卫尉之兵丶有执金吾负责的洛中梭巡之兵丶有北军五校卫戍之兵丶有司隶校尉之兵丶有城门校尉的城门兵,而这些兵马又互不统属。」
刘协深吸了一口气:「而元仲在洛阳的中军,却自上而下为一体。再细一些,也不过中领军丶五校丶左右羽林寥寥数人罢了。」
非但曹睿变了脸色,刘晔丶毌丘俭二人也尽皆肃然。而刘协说完之后,却低头垂目看向地面。
大汉末代皇帝,十年总结出来的心血之语,曹睿这位大魏第二任皇帝听了,也颇觉震撼。
刘协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若曹睿再听不懂,就可以直接跳黄河去了。
权臣掌控都城全部军队,这是如曹操丶曹丕一般行事的基本条件。
曹操与之前的权臣比起来,不仅由于乱世获得了对皇权的轻视,还由于乱世获得了全部兵权。
皇权被轻视而祛魅,这是曹操丶曹丕学习王莽开的一个坏头,开弓没有回头箭,曹睿也无法更改半点,只能任他而去。
而都城的全部兵权,这就是刘协与曹睿所说的核心要事了。
大魏立国不到十年,为了指挥上的畅通无阻丶或者出于对臣下忠心的信任,将都城几乎全部的兵力都集中到了中军之内。
桓帝之时,尚有中黄门丶卫尉丶光禄勋丶司隶校尉丶北军五校丶城门校尉等可以互不统属的统兵。
皇帝完全可以凭藉符节和使者,单独调动其中的一支或者多支军队,而其馀军队可以完全不知情。可在以魏代汉的过程之中,中黄门没了,卫尉丶光禄勋丶执金吾的兵权被夺,北军五校并入中军之中,城门校尉成为了监督之职。
兵权全都集于中军。
而大魏太和四年的当下,身为皇帝『参谋』的西阁若要调兵,自然是将命令甩给枢密院,由枢密院去调。
那麽问题来了。
若是后世出了如同曹操一般的权臣,想要执掌全部洛阳兵权的话,完全不需要在中黄门丶光禄勋丶卫尉丶司隶校尉丶执金吾这麽多九卿级别的高级岗位上安插亲信,只要派一人去当上枢密右监就可以了。
殊为恐怖。
当都城的军事被高度的整合到了一人之手,一旦出了权臣,皇帝连半点反制的手段都无,只能用些偷袭丶行刺之类的手段。
历史中这般的记录太多太多,不胜枚举。
凡事皆有利弊,中军指挥如此集中之弊,曹睿这才在刘协的话语中意识到。
董昭也好丶司马懿也好,刘晔丶满宠丶卫臻等这麽多智者在朝,却并无一人能向自己指出这一点。所站的高度不同,能够看到的风景也全然不一。
毕竟是做过数十年皇帝的人,在这孤寂丶漫长丶忍耐的岁月之中,到底还是沉淀出了一些真金。
刘协此语,已经让曹睿不虚此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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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睿深深吸了口气,也起身朝着刘协躬身一拜:「今日朕来山阳,颇受教诲,山阳公受朕一拜。」
刘协全然没有想到曹睿会向自己行礼,加之曹睿方才话中又称了『朕』,身份恢复到了君臣,刘协也匆忙从席上起来躬身回拜:
「陛下以诚待臣,臣也以诚回待,如何能受陛下之礼?」
曹睿点头:「平身吧。」
「今日朕来山阳,与山阳公叙谈了许久,天色将晚,朕也要回营宿下了,明日清晨就要返回洛阳。山阳公可有所求?若是些不过分的,朕都可以应下。」
刘协闻言站直了身体,拱手说道:「臣年已五旬,别无他想,只求能在山阳县中保守宗庙,延续香火。文帝此前已经许诺过臣,今日得见陛下天颜,还望能向陛下求个恩典。」
曹睿微微颔首:「稍后朕归营之后,就让中书拟旨下诏,将诏书刻于金石之上。二王三恪之礼,虽万世而不能废。山阳公的封地与宗庙,万世不移。」
「臣叩谢陛下恩典。」刘协如释重负般的当即跪地:「臣能得陛下此语,足矣让臣安度馀生而不留遗憾了。」
「起来吧。」曹睿看向刘协的面孔。虽说刘协年方五旬,可看起来面色苍白而眼泡浮肿,加之他又是一个懂医术的,除了心思过重,并无其他更好的解释。
「若山阳公有空,朕也想给山阳公安排一个差事来做。」
刘协起身后眼睛微微睁大,这已经是刘协今晚不知多少次感到惊讶了:「陛下,陛下是让臣来做差事?臣一介嫌疑之身,又有何事能为陛下效力?」
「朕回到洛阳之后,给你下一个崇文观学士的职务,再派四名士子来山阳县。」曹睿看向刘协笑道:「山阳公先为皇帝,数十载而后退位,汉朝末年诸事,并无他人可以有山阳公一般的角度来看。」
「还请山阳公在此处将平生之事记录下来,以作后世铭念可好?就叫《山阳公实录》好了。当此实录修成之后,朕到时再来山阳县浊鹿城中,与山阳公一同饮宴。」
刘协立在原地,脑中不知在想些什麽。曹睿也不催促,过了许久,刘协这才拱手回应道:
「自中平六年,臣被董卓立为汉帝以来,直至延康元年,期间三十馀年,臣所经历种种事端,所见不同之人,确应将其记录下来。若无陛下点拨,臣还生不出这样的心思来。」
「臣知晓陛下的意思了,待陛下派人来后,臣定会尽快将这个实录完成,再呈予陛下御览。」
曹睿点头:「朕让山阳公做的这件事不是急事,慢慢来想,慢慢来写,不必急于一时。」
「四十年来家国,八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慢慢写,朕等着你的大作。」
「遵旨。」刘协恭敬一礼,而后看着曹睿缓缓走出的背影,不禁潸然泪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