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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青年的一席话中饱含心酸悲苦之意,着实掷地有声。
他身后的几十个灶?原本脸上还带着忐忑之意，但在听了这青年的一席话后，脸上纷纷浮现出了戚然之色,有的人甚至还趁着周围的人没有留意,偷偷地擦了擦?己黑瘦干瘪的眼窝。
叶争流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之意,上前两步,亲?把这青年从地上扶了起来。
青年仍是垂着头，嘴唇微微发白,像是想起?己刚刚所作所为，仍然带着两分心有余悸似的。
鲜血混着泥土在他额头上糊?红黑交加的一片，配上此人刚刚言语，望之简直令人触目惊心。
叶争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陈直。”青年有些局促地说道：“?叫陈直。”
“好,陈直。”叶争流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她冲着身后的侍卫们挥了挥手，命令道：“给他一套衣服。”
陈直的身上已经披着小吏的衣服，足以遮体。在这种情况之�洌�叶争流仍要人给他拿来衣冠，显然含着一分不一样的意思。
有侍卫走上前来,捧着一套簇新的衣冠，连着细麻的里衣带着外裳,一起拿给了陈直。
陈直看了看?己面前叠得整齐的衣裳,�诵⌒牡靥�起眼来,看向叶争流。
关于这位新继任的少女城主,他所知并不比旁人更多。
灶?常年在盐田工作,这里是贵人不至之地,不要说城主这么尊贵的大人，?连远来的客商，和如今�鞴蛟诘厣系恼馕淮蠊苁�,他?过的次数都不多。
但这并不妨碍陈直听说过一些旧王朝的故事——据说前朝的开国皇帝每遇到一位贤才，??解��?己的衣袍披在那贤人身上，把?己的膳食也推给贤人一同享用。
那么，眼前这位尊贵的大人，她命人取衣服给?己，是不是有赏识他的意思？
活在世上二十多年，陈直觉得，?己的心脏从未跳得这么快过。
他深吸一口气，克制住?己的神色不要太过外露，在取过衣服以后朝着叶争流躬了躬身，然后转身钻进了灶房里�幓灰律选�
方才他赤着身子干活也不羞耻，披着小吏的外袍越众而出亦不局促。
但当人生的另一种可能展现在他的面前，陈直忽然?感受到了，那些?有“大人们”才配拥有的羞恶，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
这青年反应很快啊。
看着陈直的举动，叶争流在心里暗暗想道。
他不但能够第一时间听出?己想要什么，还在看到衣服的第一时间，?嗅到了机遇的气味。
叶争流欣赏他。
在陈直换衣服的时间里，叶争流并未理?脚边那个支支吾吾，有话想说的大管事。
这管事在她眼里已经是一滩废物，再和他纠缠，那才是浪费时间。
叶争流随手打开人才系统的页面瞧了一眼，??中间天蓝色的一行名单里，陈直的名字已经跃然于榜首。
至于最右侧白色的人才表中，人数已经比先前少了一位。
叶争流凝神回忆，记起白色人才表里，确实有一个叫做“陈*”的名字，如今看来，这个人应该?是陈直了。
无官无职，却能凭?己的才华挤上这张榜单，叶争流对他更感兴趣了。
很快，陈直?换好衣服?新出现在叶争流的面前。
他皮肤黝黑，浓眉大眼，?相�髦保�看起来很是博人好感。除此之外，陈直虽然年青，可眉心间却浅浅地浮着一道竖纹，�颂逑殖鏊�多思的个性。
叶争流将他从头打量一番，心中满意。她笑着递过手中的银两：
“你刚刚说的这些，�魇�?想听的。这是赏银，你拿着罢。”
两锭白花花的银子?那么躺在叶争流的手心，这些钱足够陈直贿赂盐吏，把?己一家的身份从灶?册子里勾�帯�
倘若还有剩余，他或许可以购买一两亩的薄田，从此?耕?种，闲时打打零活，�鞒Ｄ晁暌补灰患业慕烙谩�
在陈直的前半生里，这些钱财一直是他单薄人生中的所有理想。
陈直的目光，难以?禁地在那两锭银子上定住了。
但�湟豢蹋�他脑海中�硕闲�而飞快地浮现过许多场面。
被打死的洪家阿叔、盐吏们趾高气昂的嘴脸、一年到头也?不到，如今却�鞴蛟谘矍暗拇蠊苁拢�还有这位他始终没敢细看的新城主，不动声色地问出“你觉得?想听什么？”时的平静语气。
熟悉的热潮再一次涌上陈直的胸腹之间，他紧紧地握住了?己的双拳——
既然方才已经大胆了一次，那再来一次�巳绾危�
新来的城主，她已给?己赐�淞巳�套的衣物！
陈直睁大了眼睛，目光炯炯道：“多谢大人的赏赐，但陈直不敢接！”
嗯，进化速度居然这么快的吗？
叶争流挑起一边的眉毛，带着审视的目光，把陈直?新打量了一遍。
比起之前顺着上级的口风说话，小伙子现在都已经??己搭擂台了？
这出戏要是唱得不好，旁人还没什么，陈直?己可真是“不?功??仁”了。
叶争流听他先前说话，对数字的掌控力很是精准，逻辑思维也算缜密。这样的一个人，不可能不知道万一失败，他?有什么�涑�
但他仍然敢这么说，可?此人确实非同凡响，?胆色一项，?绝不一般。
叶争流含笑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陈直将目光投向面如死灰的大管事，平平静静地说道：
“管事待?们，从来都像是剥皮一般。城主离开之后，这钱必然落不到?和家人手里，?恐怕还要面对杀身之祸。既然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城主不要赏?银子，反倒省钱些。”
激将法连着卖惨一起用，小伙子确实精?得过分了。
这?是个很好用的人才，?是太聪?了些，所以在用的时候，要时常记得敲打一�洹�
叶争流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笑意，她板起脸来，当即呵斥道：
“你生?七尺之躯，?瞧你也是个男儿丈夫！既然如此，怎么张口闭口都是钱财生死，作此矫饰之语？”
陈直讷讷地垂�渫贰帲�肩膀微微地垮了些，默默不语。
�湟豢蹋�叶争流话锋一转：“?然，你忧虑之事也并不是没有道理，?既然说过银子给你，?不?让它落到别人手里——陈直，你对这盐场可熟悉？”
唰地一�洌�陈直猛地抬起头来，眼中光芒大作的复苏之意，简直像是有人在里面�鹆亮肆娇盘�阳。
他方才听到城主呵斥，还以为?己太过冒进，?错了意。没想到，没想到……
情绪激动地咽了一口口水，陈直稳住?己的声线，回答道：“熟悉的。”
“那照你说来，这灶房每月应该产盐多少舱？”
陈直稍加思索?回答道：“以盐田平日卤水来计，每灶每月能出两舱，当有十四舱。”
“哦？”叶争流故意问道：“这管事也出了十四舱。可你才告了一状，说是你们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啊。”
“不是这样的！”
陈直�湟馐兜赝χ绷撕蟊常�才意识到?己语气太急，�税焉�音放平：
“城主有所不知，管事与那南商勾结，南商一来，他要盐要得既急且厉，小吏们�耸潜摅祝��耸侨杪睿�不许人闭一�溲邸�
如此追赶着劳作出一舱来，精力和?们寻常劳作大有不同，转日再来一舱，大家都累了乏了，�嗽趺锤傻枚�。”
生怕?己错过了这次机?，陈直�瞬钩涞溃骸按送猓�?还算过每一灶房的人数和每一舱的时间，倘若是?……”他迅速改口道：“?是说，?有一法，愿献城主。”
说完这话，陈直连呼吸都不敢，他屏住声气，立起耳朵，捕捉着空气里一分一毫的动静。
�湟豢蹋�他听到了一声柔和的笑意。
笑了……
像是斩首前突然出现的赦免令，也像是大旱时天空突然浮现的积雨云，陈直一颗紧绷着的心终于缓缓地放松�淅础�
那声短短的笑意，落在他耳中犹如仙乐一般。
叶争流这回，笑得真心实意。
她看着眼前这个青年，口中慢悠悠地问道：“好，既然确信有如此妙法，与��找旁人施行，总不如找你更好。陈直，?问你，倘若把这盐场暂时交给你管理，你能保证�湓鲁鲅问�四舱吗？”
饶是对这个结果已经有所预测，然而当偌大的一个馅饼当头砸到?己脑门上，陈直的心脏依旧乱了一拍。
他大声道：“?能！”
咬一咬牙，陈直近乎发狠地说道：“陈直愿立�淞钭矗�倘若到期不能交上十四舱盐，城主?摘了陈直的脑袋。”
“你的脑袋，?让它好好?在你的脖子上吧。”
叶争流轻轻勾起?己的唇角：“倒是旁人的脑袋——勾结商人，私贩盐产，中饱私囊……这是死罪。”
大管事早已在被揭破事实的那一刻，?变?了一滩软趴趴的肥肉。
听到叶争流这么说，他惊恐地抬起眼来，却???己肩头的剑鞘挪开，随即一道寒练也似的银光?鞘中脱出，紧接着如疾电骤雨般朝?己挥砍而来——
鲜血迸溅的那一刻，陈直的身体�湟馐兑换危�却紧咬着牙根站在原地，没有后退也没有躲开。
叶争流看了他一眼，对身后侍卫吩咐道：“将此人悬尸三日，让后人引以为戒。”
“是。”
“盐场的盐吏暂时收押审讯，分开关押，不许他们串供。此外清查管事和这些盐吏的家产，?倒要看看他们一个个都贪了多少。”
“是。”
至于陈直……
叶争流很是温和地朝他问道：“你识字吗？”
陈直惭愧道：“不识。”
这样啊，那?是璞玉生于山岩之中了。
叶争流看着他低头的模样，微微一笑，�嘶毓�身低声对侍卫吩咐了些什么。
那侍卫转身离开，不久以后一路小跑着复返回来，将手中的匣子捧给了叶争流。
叶争流轻声唤道：“陈直。”
陈直循声抬头，???己眼前递来了一个精美的木匣。
叶争流语?心?地嘱咐道：
“直者，矫枉也。这管事在盐场走过的错路，望你能将��扳回，不要再犯旧日的错误。
?虽然任命你为管事，但你若不想一辈子?当一个管事，?必须要识字。这里有两本书，?现在赠给你……等你能看懂的那一天，随时可以拿着它来城主府找?。”
陈直的手轻微地发着抖，心情激荡地接过了那个匣子。
轻飘飘的一个木匣子，落在他的掌心里，却好似?若千钧。
他捧着那个书匣，学着?己先前?过管事行礼的模样一躬到地，动容地说：“直……知道了。”
那书匣上还沾染着一缕血气，是从叶争流手上传来的。陈直斗胆抬起头来，终于第一次地看清了叶争流的脸。
……
后来，陈直和几个同僚一起饮酒，宴席上不经意地提到他们?到叶争流的第一面。
有人说：“陛�涮易死蠲玻�?望而失神。”
�擞腥怂担骸氨莪淞�潜凤采，一??知是当世人主。”
陈直握着酒杯，沉吟良久，才慢慢地说道：“……锋利。”
“什么？”
“?说??到陛�涞牡谝幻妗！背轮钡蜕�说道：“陛�涞笔彼淙荒晟伲�却已经如同名剑出鞘，光彩湛湛，无法隐于匣中。”
极度的锋利，这?是陈直对叶争流的第一印象。
而如今的陈直还说不出这样文绉绉的话来。因此在和叶争流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陈直脑中?如同电流激过一般升起了一个念头——
跟着她！不?有错！
果不��然，之后的结果也证?了，陈直这一世从一个名不?经传的灶?，到日后封侯拜相，所有的荣华功名，俱系于他的陛�湟簧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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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争流送给陈直的这两本书，一本叫做《蒙养》，是这个世界常用的启蒙书籍。
至于另一本，则是九章算术的第一部。这一章唤作“方田”，通常是用来教授如何计算几何图形面积的。
叶争流?陈直虽然没有接受过�鞴娴慕逃�，说起数字来却理理有条，天生像一个学数学的材料。
可惜她现在缺人，因此，这样一个或许能搞学术的大好青年落在叶争流手里，也?能走马上任管理岗了。
当然，为了弥补这�鹦⌒〉囊藕叮�叶争流经过思考以后，决定送他一本数学书。
陈直天生?像是实干派的料子，要是他能把盐田管好，数学也再学好一些，叶争流往后还打算派他�幾鲂┍鸬摹�
叶争流：计划通√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非真实情节）：
自从给了陈直数学书，让他读懂以后来城主府见自己以后，叶争流就再也没见过陈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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