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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内空调的温度够低,鸳鸯锅在外面接近四十度的天气里蒸腾着热气。
林意把烫熟的肉片分给姜宥仪,找了个话题给池浪搭了个台阶下,“说起来,你这阵子在忙什么?上次酒吧街一起吃饭之后你就一直没个动静了。”
“我能干什么,不是在出警就是在出警的路上。”池浪吃着肉心有余悸地叹气,“你们可能不知道,最近桉城的刑事犯罪比例升高得吓人。”
林意虽然不在律师圈混了,但她还有很多做律师的朋友,对这方面的消息一直很灵通,“我是听说前不久有个针对幼童的绑架案,后来绑匪撕票了?”
“嗯,”池浪低低地应了一声,叹息地摇了摇头,“后来我们查出来,那个绑匪是孩子爸爸的同事。”
姜宥仪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池浪,“同事??”
“想不到吧,”池浪那张脸骨相分明,太阳穴饱满而颧骨收窄,一双剑眉下面,狭长的眸子眼尾微微有一点儿上挑,以至于他挑眉的时候仿佛天生带着一点放荡不羁的意思来,但实际上,他嘴角勾起的弧度却满是嘲讽,“我们查到绑匪的时候,跟孩子爸爸说,孩子爸爸自己都不敢相信——那个人是他关系很好的同事,两个人不在同一个项目组,平时工作没有利害和内卷关系,所以遇上谁有困难的时候,他们还会给对方搭把手。”
姜宥仪听得满心骇然,“那为什么……”
“都说人心险恶,但人心到底能险恶到什么程度?”池浪冷笑一声,“答案是没有下限。”
“这件事的起因是孩子爸爸的第二季度提成,他那个组业绩好,第二季度孩子爸爸分了十几万的分红,但他同事——也就是绑匪所在的那个部门,没捞着一点儿第二季度的油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强烈的对比,”
红油锅里面下了不少东西,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池浪拿着漏勺把里面的东西捞了捞,但因为说起了这事儿,方才对着饭桌风卷残云的架势已经烟消云散了,“就是孩子的外公去世后,把一百二十万的存款和一套房子都留给了出事的这个小女孩儿继承,但同时呢,绑匪几个月前跟妻子离婚净身出户,事发前一个月,他在体检的时候还被检查出了早期尿毒症。”
林意听到这里,已经对绑匪的动机了然了,“孩子爸爸把继承遗产的事情跟绑匪说了?”
“对,”池浪默然颔首,“男的嘛,多少都有点儿爱吹牛逼的毛病。大概半年前吧,他们两个有次出去喝酒,孩子爸爸喝大了,在酒桌上大着舌头就跟他这个人渣同事把话吹出去了,但那个时候其实绑匪还没有经历后来那些事呢,本身日子还行。”
姜宥仪唏嘘地长出口气,“老话讲‘钱不外露’看来是真的,钱露出来,很可能命就没了……”
林意放下了筷子,皱眉问池浪,“他最后跟孩子家里勒索多少?”
“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五十万。”池浪冷哼,“因为有个大嘴巴的爹,绑匪对孩子家里有多少钱摸得门儿清,这一百五十万是他们家里能拿出来的全部。”
林意问:“家属给钱了吗?”
“当然给了,甚至最开始的时候按照绑匪的要求,一直没敢报警,钱也是按照绑匪的吩咐,时间地点钱数,一丝不差地交上去了。”
姜宥仪不解,“那为什么还要撕票??”
林意沉默了一瞬,黯然地低声说:“……可能是孩子看见绑匪的脸了吧?”
她虽然用了问句,但语气却很肯定,池浪面对着她求证的视线,没说话,只是点了下头,半晌后才低声道:“根据凶手的供述,我们最终是在一条小河沟里找到那个被绑架的小女孩儿的……那条小河沟不深,大概也就五六十公分的水深,但水质很好,清澈见底的,那孩子就被扔在水里,是被勒死的,身上还穿着被绑架时那件墨绿色的碎花小裙子,头发披散着,像个在水里睡着的洋娃娃……”
池浪这个“洋娃娃”的形容,让整个抛尸现场一下子都有了画面感,姜宥仪和林意一时都没有再说话。
姜宥仪的目光在池浪和林意两个人之间转了一圈,微微抿着嘴唇,垂下了目光。
很多时候,她真的觉得人命很贱,某些人随便的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仿佛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决定另一个人的人生,或者……生死。
……可弱肉强食明明是野兽世界的规则,为什么却精准地体现在了文明高度发展的人类身上?
她觉得压抑,那压抑多年以来都如影随形,她已经学会了与它和平共处,但这会儿当她垂下的目光看见碗里那块已经冷了的牛肉时,却没来由地感到了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
喉咙剧烈痉挛了一下,姜宥仪连忙把视线从肉片上挪开,抓起手边的果汁,叼着吸管猛地喝了一大口。
她心里不舒服,但脸色未变,池浪的目光却扫了过来,一点儿不意外地问她:“听得生理不适了?”
姜宥仪放下了果汁,没有否认,“就是觉得有点儿恶心……人怎么能坏到这个地步,才那么大点儿的孩子——因为她无力反抗,所以就要被杀得理所当然?”
姜宥仪冷笑,尽管那个冷笑看起来有点儿难过得想哭,“那如果这件事的主体换成了一个年富力强的男性呢?假设孩子的爸爸还是现在这样,露财、炫富、轻信于人,但他的孩子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女,而是个已经二十多岁身体强壮的男孩儿呢?凶手还敢对他做绑架撕票这些事吗?!”
她语气越来越强烈,说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强烈共情的愤慨,以至于林意和池浪都目露诧异。
但转念之间,他们几乎一起反应过来姜宥仪的职业——作为一个整天跟小朋友打交道的幼师,姜宥仪简直共情得有理有据。
“差点忘了你整天跟孩子打交道,”池浪表示理解,又嘱咐道:“不过你最好也还是提醒一下班上孩子的家长,让他们务必时刻照管好自己的小孩儿,即使外出,也不要让孩子离开家长的视线范围内——最好就是干脆别撒手。”
他说着,在姜宥仪看过来目光里,慢慢地说道:“因为在这段时间犯罪率上升的情况下,儿童死亡的比率也是在同比上升的。”
姜宥仪:“……”
“在这之前,我们还处理了一个案子,”迎着姜宥仪复杂难辨的目光,池浪仿佛在证明自己的言论并非危言耸听一样地说道:“案情是特别简单的入室盗窃,但因为出了人命,所以下面的分局转到了我们手里。”
这案子林意之前是没有听到过什么风声的,而如果桉城警方封锁消息,那原因必然在性质恶劣、牵扯太广与舆论压力太大之间三选其一,林意蹙眉看向他,“怎么回事?”
“事发地点就在下城区的一个弄堂里——”看着对面的姜宥仪,池浪忽然想起另一茬儿来,“欸,这么说起来,跟姜宥仪前不久租的那个房子相距不远。”
“……”姜宥仪心说“我真是谢谢你告诉我了”,但慢慢收敛起方才激愤之色的脸上,却恰到好处地做出了一个“愿闻其详”的神态。
池浪其实觉得逗她来回变脸很有意思,但嘴上也没敢说,只是顺着刚才的话题讲下去,“其实本来就是一个成天在下城区那边偷鸡摸狗的流浪汉,又活不下去了,所以在弄堂里随机进了一户人家,想偷点儿小钱填肚子。”
“他本来以为那家没人的,进去之后在一楼老屋里翻遍了也只找到了三十几块钱,如果按照以往他的作案习惯,拿了钱他就该跑路了的,但偏偏那户人家那天在厨房里做了一盆红烧肉,就放在了案板上。”
“天热,那盆肉还热乎着,恰巧流浪汉饥肠辘辘,就没忍住在厨房里吃上了。”
池浪说着顿了顿,姜宥仪越听越紧张地追问:“然后呢?家里回来人了??”
“没有,”池浪摇头,继续讲道:“他炫了整整半盆肉才准备走,但一转身却看见了独自在家的小男孩儿——当时那个五岁的孩子就站在厨房门口,看他囫囵地吃肉,还很懵懂好奇地问他‘叔叔你是谁’。”
姜宥仪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她与林意对视了一眼,话说到这里,哪怕只是作为普通人的姜宥仪,也已经猜到了故事的结局……
果然,片刻后,池浪低声说:“孩子不问还好,一问那个流浪汉忽然慌了,他在逃跑过程中拿起案板上的菜刀砍了孩子……”
池浪回忆起当时看见的那个触目惊心的现场,憋闷而压抑地印证了林意和姜宥仪的猜测:“……孩子的半个脑袋都被削掉了。”
姜宥仪咬住了嘴唇。
她因为这两个案子而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班上那些小魔头,攥着筷子的手指用力到微微发颤,“我会努力地教孩子们保护自己,也会提醒家长保护好他们的孩子,可实际上,意外之所以称之为意外,就是因为它的无从预知,和不可避免……”
“而我们要做的是,”林意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在意外发生的时候,将被伤害的可能降到最低。”
聊了太久,锅都快煮干了,林意起身去给锅里加了热水,因为看着姜宥仪脸色不太好,她把热水壶放回原处的途中状若无意地换了个话题,“说起来,池浪你们上次在酒吧街抓人的后续怎么样了?”
“那个案子归缉毒那边了,后来我没有跟进,不过情况倒是知道。”“克里斯后来找到了当时从FENRIR秘密电梯逃跑的那三个毒贩,但让其中一个给逃了,至于另外两个,有一个持枪拒捕被击毙,另一个在逃亡的途中意外坠楼摔死了。”
林意震惊,“所以最后是一点儿口供都没捞着??”
池浪轻轻地点了点头,回到座位上的林意又问:“那个倒卖甲喹酮的天哥呢??”
“这是另一件怪事,”池浪蹙眉沉声道:“这个天哥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克里斯带人明察暗访了大半个月,快把整个桉城都翻遍了,竟然连点蛛丝马迹都没找出来。”
姜宥仪忽然道:“那如果这个人就藏在了剩下的‘不能翻’的地方呢?”
“不能翻的地方?”池浪重复了一遍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诧异地失笑,“那无非就是市政厅的几个超级大佬和桉城几个大财阀的豪宅,而且这些地方也不是说完全不能翻,是翻了我们警署这边会付出很大的代价,所以轻易不会自找麻烦。但凭那几位的身份,窝藏一个靠倒卖甲喹酮给毒贩,提着脑袋赚钱的药贩子?”
池浪未作多想地摆摆手,“那也太魔幻现实主义了。”
姜宥仪不以为意地提提嘴角,用池浪方才自己说过的话来反驳他,“可你刚才也说了,人心是没有下限的。”
“人心没有,但骄傲有。”池浪也笑起来,微微勾起的眼角眉梢流露出了一点儿并不掩饰的讥诮,“站在金字塔尖儿的人,是不会蹲下身来平视众生的,而在高高在上的俯视里,普通人的蝇营狗苟,他们只会耻笑,不会参与。”
他说得实在太笃定了,但姜宥仪却只想嗤笑。
就好像一个没有经历过困苦的学院派在写的满眼学术的论文一样,他用固有的印象搭建起了一个想当然的世界,而实际上,在固有认知的这片土壤的保护下,腐朽和罪恶都在肆意妄为地繁衍和滋长。
但现在跟池浪争论这些没有意义。
姜宥仪把碗里的肉拨开了一点儿,从锅里夹了一根小白菜出来,以吃饭的方式名正言顺地回避了跟池浪继续说话,而根本无法窥见姜宥仪此刻在想什么的池警官在林意还想说什么之前,先开口为强地打断了她——
“别再问我问题了啊,你不打电话说让我过来帮忙的吗?饭都快吃完了,帮什么愣没说出来,倒是你一直在拷问我了。”
林意转头看了眼墙上挂钟的时间,“是找你帮忙,但时间还没到。”
池浪心中立时警铃大作,“什么意思?你到底让我帮什么??”
林意微微笑了一下,慢条斯理道:“帮我抓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