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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林意果然真的不再来烘焙班了,而姜宥仪再知道关于“昂坤案”的消息,是在一周后警方发在网络上的那个警情通报里。
那上面没有写很详细的过程,只写清楚了结果——
“死者昂坤有长期吸毒史,事发当晚其与同居女友陈某萱发生争执,欲将陈某萱从窗户推下,陈某萱奋力挣扎,二人推搡中,昂坤失去重心,失足从六楼窗户坠落。警方经过周密调查,详实取证,证实昂坤之死系意外下的不幸身亡,与陈某萱无关。因有关情况涉及个人隐私,故不向社会公开详情通报。”
寥寥几行字,一条人命和一桩冤案,至此尘埃落定。
彼时姜宥仪他们班为期半个月的烘焙培训课也已经到了尾声,周四的傍晚,姜宥仪拿着椿日甜品烘焙培训的结业证书离开教室,刚走出门,就看见了对面靠在自己车上的林意。
桉城逐渐进入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入夜后的城市要比白天热闹得多,华灯初上的时候,灯红酒绿的餐饮聚集区人声鼎沸,车多到周围的几条主街都堵得水泄不通。
林意仗着对这一片极其熟悉,很有先见之明地把车停在了距离主街区几百米外的路边停车场里,带着姜宥仪从形形色色的人群中走过,拐进美食一条街,在一众花花绿绿的饭店招牌里,进了一家招牌上连盏灯都没有的、仿佛民居一般的小饭馆里。
店里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儿了,里面的装修大多还保持着五六十年代南洋风的原滋原味,里面只有五张刷着乳白色漆面的桌子,一眼看上去没有任何出奇记忆点的小饭馆里,最显眼的是挂在前台背景墙上的那个米其林三星的标志。
“这是整个桉城里娘惹菜做得最好吃的地方。”
带人进门的林意向姜宥仪介绍,而姜宥仪看着那仅有的五张桌子和围满了每张桌子的食客,对林意后面说的话并不意外,“但是店主摆烂不肯做大,所以就这五张桌子,通常都是很难约的。”
“要不我们换一家吧,”
没想到林意这么守时,警方刚出了案情通告,她就卡着下课时间来找自己约饭的姜宥仪,在椿日甜品店的门口被雷厉风行的林侦探打包拉上了车,这会儿一路跟着她到了这里,看着满店的人却有点打怵,“找个不用排队的,能聊聊天就好。”
“这里也不用排队。”
林意像个熟门熟路的老餮,说话间拉着姜宥仪往前走,前台没人,她带着姜宥仪一路走到了后院,如果挂着“闲人免进”帘子的厨房时,甚至不把自己当外人地撩开帘子跟正在厨房里忙活的老板娘打了个招呼,“白姨?我带朋友过来了哦!”
炒着菜的老板娘闻言回头,看见林意的时候也毫不意外,反而像是招呼老友似的稀松平常地让她自便,“林意来了啊?去后面自己坐吧,位置给你留着了,吃什么自己画完菜单给我送过来就行!”
从热火朝天的前厅到安静雅致的后堂,姜宥仪坐在一个像是小茶室似的屋子里,看了看窗外群魔乱舞的酒吧街,又看了看仿佛回家似的在菜单上勾选招牌菜的林意,觉得不可思议,“你跟老板认识?”
“她家开了两辈人了,我爸妈年轻的时候就总来,轮到我也是从小吃到大,熟得不能再熟了。”
林意轻车熟路地把菜单给老板娘送过去了,末了回来的时候还从厨房顺了一壶老板娘自己晾晒的木槿花茶,“被评上米其林之后,店里就整天爆满,熟客都吃不上了,后来白姨就在后院单独开了两个小包间,专门给熟客留着的,外人都不知道。”
姜宥仪了然地点点头,看了看这个安静的小隔间,又看了看窗外此刻越发有了点群魔乱舞意思的酒吧街,对林意说:“这和外面好像两个世界。”
“美食街后面毗邻的就是桉城的酒吧街,这会儿正是酒吧迪吧上人的时候。”
林意说着看了眼时间,而后指了指外面,朝姜宥仪示意,“吃完饭你想去玩儿吗?这边酒吧女生自己去不太安全,但如果你想去的话,我跟你做个伴儿,可以带你去逛一圈。”
姜宥仪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不能喝酒,而且……也不太敢去那种地方。”
林意给她倒了杯木槿花茶,“那尝尝这个,白姨自己做的,酸酸甜甜的很开胃,待会儿可以让你多吃点。”
姜宥仪道着谢地接过了茶杯,她浅呷了一口,看着林意笑,“所以既然找我吃这顿饭,那就证明陈佳萱的案子真的都已经结束了?”
林意也抿了口杯中红色的花茶水,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陈佳萱没事了?回家了吗?”
“已经被她父母从精神卫生中心接回家休养了,对症用药之后,辅助那边医生的心理治疗,她的状态恢复得很快。”
“那昂坤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姜宥仪下意识地问,话说出口了似乎又觉得有点不妥,赶紧补救道:“如果不方便的话就不要说,没关系。”
林意摇头,“对你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毕竟事发当晚你还被陈佳萱给绑架过。”
因为林意的话,姜宥仪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上曾经被陈佳萱割破的那一点伤口。
幸亏伤口不深,只是因为刀锋锋利而蹭破了点皮,如今那里的结痂都已经掉了,如果不是因为姜宥仪本来就是个疤痕体质的话,连此刻脖子上那一道极浅的白色疤痕恐怕都已经看不出来了。
林意注意着姜宥仪的动作,她想了想,找了一个合适的切口,在等上菜的途中,给姜宥仪讲起了陈佳萱的故事——
“你还记得那天在你们合租的那个房子里,你曾告诉我说,陈佳萱洗了很多衣服,填满了整个冰箱吗?”
姜宥仪捧着水杯,点了点头。
“那天的陈佳萱,是真的打算跟昂坤分手了的……”
如同林意当初的猜测一样,无论是洗干净叠放整齐的衣服,还是冰箱里满满当当的瓜果蔬菜,都是陈佳萱对昂坤最后的告别。
“也是因为这个,昂坤拒绝分手,不让陈佳萱走,他们起了争执。”林意说,“后来昂坤试图把陈佳萱从窗户推下楼去,但挣扎撕扯中,反而是他自己失足跌了下去……也算是报应不爽吧。”
“那你从我们教室拿到的那个监控起作用了吗?”
“那是关键证据,”林意若有所思地勾了勾嘴角,讥诮道:“我从里面找到了昂坤坠楼的画面——虽然不是高清,但画面也很清楚地拍到了他坠楼的全部过程,陈佳萱没有推他,是他想杀害陈佳萱,但那天雨太大了,结合我第二天在他们那间主卧看到的情况,很大概率是昂坤在陈佳萱推开他的惯力中踩到水里滑了脚……后来我问了池浪,警署痕检那边结合监控画面给的结论基本也是这样的。”
姜宥仪不理解,“可是如果他已经不爱陈佳萱了,为什么宁可杀人也不让她走?”
“警方查到了一张陈佳萱给自己投保的保单,受益人是昂坤。”林意说着轻轻地吸了口气,唏嘘道:“几天前陈佳萱的状态基本恢复了,无论是那天晚上真实的情况,亦或是昂坤为了骗保才想杀她的事实,陈佳萱的口供与警方和我查到的东西都基本没有出入。”
姜宥仪倒吸口气,“骗保??”
林意喝了口热茶,声音却是冷的,“——为了拿到那笔钱,然后去买毒品。”
“……”姜宥仪怔然地看着林意,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所谓人心险恶,逃得过外面的,却难防枕边的……我当然不是说所有的情爱与婚姻都是陷阱,但如果是身边人起了歹念,真的是最难逃脱的。”
林意叹了口气,“直到现在,陈佳萱依然坚信昂坤最初是爱她的,他们是因为彼此喜欢才走到一起的。但实际上我们都觉得,昂坤之所以跟陈佳萱在一起,其实最开始就只有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和利用,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因为爱情。”
姜宥仪问:“‘你们’是指?”
“我,池浪,其他办案的警员,还有陈佳萱在咖啡厅工作时的同事。”
姜宥仪低头看着杯里猩红的木槿花,低低地说道:“那现在,再加上我。”
林意笑了一下,虽然提起陈佳萱的这场悲剧,她勾起的嘴角没什么笑意,“你才认识他们多久?为什么也这么认为?”
“因为见过的渣男太多了吧,”姜宥仪自嘲地挑眉,“我家住在彬城下面的一个镇子上,那边文化水平和受教育程度都很低,有的男人就整天喝酒赌博打老婆,他们结婚只是为了传宗接代,并不是因为有了什么爱情——或许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爱情。”
她说着,长长地深吸口气,慢慢地把话题重新落回到了陈佳萱身上,“况且我跟陈佳萱和昂坤合租的那两天,做饭洗衣服买菜收拾屋,都是陈佳萱自己在做,昂坤从来没有帮过她——所以其实最开始我就不明白,这样的垃圾,为什么会有女朋友。”
“感情经验丰富又擅长花言巧语的花花公子,要骗一个从来没谈过恋爱、本人单纯、父母厚道的小姑娘说自己喜欢她,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林意替陈佳萱感到不值,然而感情的事情外人是参与不进来的,她只是淡淡地道:“关于昂坤到底是怎么追求陈佳萱的,她又是为什么对昂坤死心塌地的,陈佳萱说得很笼统,因为这是与案情无关的个人隐私部分,所以警方也好,我也好,都没有强迫她回忆这些的权利。”
姜宥仪对林意话里面透露的信息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昂坤原本就是个花花公子吗?我以为这个词至少要是……”
“至少要是多金体面的风流男人,是不是?”林意看透了姜宥仪的表情,这会儿倒是真的笑了起来,末了却摇摇头,“昂坤家里条件不错,他原本确实是这样的,但后来他吸毒的事情被家里发现,他父母就断了他的经济来源,他也是因为这个,才从家里搬出来的。”
“陈佳萱后来说,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昂坤总说去投资做买卖,但每次都赔得一分不剩地回来,她当时只当他是真的投资失败,还一个劲儿地边劝他边拿自己的钱去填他的无底洞,直到后来——”
“那时候他们已经从陈佳萱原本租住的那个还不错的房子里,搬到了后来跟你合租的那间,本来生活条件就已经很拮据了,陈佳萱的压力越来越大,但不敢跟昂坤说,甚至怕打击他,所以她那段时间一个人打了好几份工,然后继续支持着昂坤出去‘谈生意’。”
姜宥仪声音难以避免地带上了憎恶和嘲讽,“实际上,昂坤是不是把陈佳萱的钱都拿去吸毒了?”
“对,”哪怕此刻提起,林意仍然对陈佳萱的付出感到不值,“有次陈佳萱做兼职回家已经快凌晨了,但昂坤还没有回来,他之前告诉陈佳萱今天晚上是去KTV跟投资方应酬的,陈佳萱担心他出事,就找了过去,结果KTV根本没有人,她当时快急哭了,有看不下去的服务生偷偷给她指了路,告诉她去一家酒吧找找看。”
林意抬手指向窗外,姜宥仪顺着她的手看过去,那是后街斜对面的一家叫做Fenrir的酒吧。
“就是那家。”林意说:“按陈佳萱的说法,她就是在那家酒吧里,第一次撞见了昂坤跟他的狐朋狗友们一起吸毒。”
姜宥仪倒吸口气,“那这家酒吧到现在还能开着?而且……”她又朝窗外看了一眼,“我看着人还挺多的。”
“涉毒的事情警署那边是怎么安排调查的,我不知道。”林意摊摊手,接着道:“不过从那时候开始,陈佳萱其实就跟昂坤提分手了。”
“但昂坤不同意?”
“他当然不同意,毕竟陈佳萱是他的长期饭票。”林意冷笑,“为了按住陈佳萱,昂坤甚至不惜用佳萱的父母威胁她……昂坤告诉她,如果她要分手,哪天分的手,他就哪天去砍死陈佳萱的爸妈,反正他自己是个毒瘾深重已经无可救药的社会毒瘤,就算要给陈家父母赔命,他也无所谓。”
姜宥仪攥紧了拳头,愤慨怒骂:“人渣!”
“还有更渣的,”林意讥讽地笑笑,“从那以后,昂坤开始变本加厉地对陈佳萱PUA,他一边不再掩饰自己的毒瘾,在毒瘾上头的时候毫无忌惮地家暴陈佳萱,一边又在清醒后抱着陈佳萱失声痛哭地跟她道歉,对她承诺,他为了她,一定会戒毒,一定会跟她好好过日子。”
姜宥仪震惊,“陈佳萱连这都信??”
“你知道什么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吗?就是在巨大的生理和情感应激状态下,犯罪中的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了好感,”对此深恶痛绝的林意加重了语气,“陈佳萱最开始的时候是想过试图躲避昂坤的,那段时间她的状态已经无法再同时打好几份工了,所以她开始无偿地加班,尽量延长待在咖啡店的时间,但每当这时候,昂坤就会去把她接回来。也是从这时候开始,陈佳萱慢慢患上了抑郁和沟通障碍。”
姜宥仪问:“那骗保又是怎么回事?”
“那张大额保单是陈佳萱和昂坤在一起一年后买的,在6月12号之前,陈佳萱都没有察觉到那个保单有什么问题,但池浪他们顺着保单查到了当时买陈佳萱保险的业务员——那个人是昂坤的朋友,他供述说,当时昂坤跟他说好,万一陈佳萱真有了什么意外,他想办法让保险公司这边放放水不要查那么严的话,只要赔付金额到手,昂坤会跟他六四分。”
“所以昂坤早就打好了要害死陈佳萱然后骗保的主意??”
“结合他后来调换陈佳萱的精神治疗类药物,阻止陈佳萱病情好转的行为来看,”林意冷嗤一声,“在意外坠楼之前,他甚至已经开始着手这么做了——毕竟保险公司很难找到证据能证明陈佳萱的抑郁症和沟通障碍是因为他而罹患的,服用的药品被换成了淀粉片,哪怕尸检都不会查出来任何不妥,那么如果是陈佳萱病情严重到自己轻生,这个赔款对于昂坤来说,毫无疑问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姜宥仪回过神来,“……怪不得他不肯跟陈佳萱分手。”
这个呼之欲出的事实让她感到恐惧,她惶然地抬头看向林意,那是不敢置信又急于确认的目光,“是因为……陈佳萱还没死?”
林意黯然地点点头,“所以这也是那天晚上为什么他们忽然起冲突的原因。”
——因为陈佳萱终于下定决心要分手了。
她一走,昂坤的保险理赔彻底无望,以昂坤当时的个人经济状况来看,如果得不到这笔钱,那么他也就彻底没钱给自己嗑药了。
为了让自己有钱继续买毒品,6月12日的当晚,狗急跳墙的昂坤才不惜一切代价地想要把陈佳萱从窗户推下去。
但是多行不义的结果,却是拿自己的生命为这一切画上了句号。
一时无言中,姜宥仪低低地打破了沉默,“阿林,你说会有人为昂坤的死感到惋惜吗?”
“会吧,比如他的父母亲朋。”林意理所当然地耸耸肩,有些遗憾地说:“人观察事情的角度总是不一样的。”
“但清楚其中来龙去脉的大多数人,我想都会骂一声‘活该’的。”姜宥仪拿了个茶匙,低头轻轻地拨弄着水杯里的木槿花,“别说陈佳萱没有杀他,就算是她真的出于自卫本能把昂坤推下了楼,大家也会觉得这是情有可原的,对不对?”
这个角度里,刘海几乎挡住了姜宥仪的小半张脸,将她的表情全然地藏在了自己的世界里。林意原本就是刑事律师,她接触的形形色色的犯罪人员太多了,此刻分辨着姜宥仪的语气和她的话,半开玩笑地揶揄着提醒,“你这话问得很危险啊宝贝儿?”
“我只是觉得昂坤实在可恨……”姜宥仪在林意几乎是已经成为职业习惯的、不由自主的探究里抬起头来,她一如往常的娇憨神色和此刻嫉恶如仇的目光恰到好处地卷在一起,让林意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一时的走神中,却听见她转而问了个让自己意外的问题——
“不过阿林,你信报应吗?”
林意回过神来,“怎么说这个?”
“大概是因为一直在想昂坤的这个结局吧。我信‘人在做,天在看’,也信‘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你看,昂坤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姜宥仪闲话家常一样唏嘘地感叹着,虽然在反问,但实际上那是一种急于寻找认同与答案的态度。而林意迎着她的不确定,没有任何异议地颔首,“作恶的人,总归不会有好下场的。哪怕是法律顾及不到的地方,也还有公道自在人心。”
好像在这一刻得到了内心需要的答案,姜宥仪轻轻地松了口气,淡淡地笑了笑。
她还想说什么,但还未及开口,却被此刻窗外的另一件事打断了。
因为太过惊讶,她甚至没来得及组织语言,只是下意识地招呼林意朝窗外看去——
只见那家名叫Fenrir的酒吧门口忽然被数辆带有“桉城警察总署缉毒”以及“刑事稽查”字样的警车给围住了,大批穿着警服全副武装的警员带着武器闪身下车,在驱离无关群众的同时,训练有素地迅速冲进了酒吧内部。
而让姜宥仪和林意同时震惊的是,在突袭酒吧的警员中,她们都看到了那个带队一马当先破门而入的人——
人生何处不相逢……那居然是池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