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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妮嫁给陆折柳,说来还是自己主动的结果。
陆家的人根本就没想过求娶宝妮,倒不是因为看不上宝妮,而是因为他们家还算比较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家的条件和铁家不相配,再加上宝妮求娶者无数,他们家根本就没什么竞争力,所以也不曾做此想法。
但是及笄之后的宝妮,在亲事方面,却主动选定了陆折柳。
铁家人主动表达出结亲的意向,陆家人自然大喜过望,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很快就派人前来提亲。
两个人的亲事没多久就结了。
宝妮原本觉得陆折柳就是个文弱书生,也可能遇到什么生命危险,而且陆家家庭条件不如她家,她算是低嫁,嫁过去之后也不会受欺负,就是婆婆也不敢随便磋磨她。
这么想本来也没错,但是宝妮没有料到,她有些畏惧的婆媳关系,倒是没什么波澜,反倒是一向对她还算不错的丈夫,把她推落到了无尽深渊。
那一年,她十八岁,已经嫁给陆折柳一年有余,陆折柳虽然文弱没什么男子气概,但是对她不错,温柔细心,公婆也不曾为难于她,宝妮不止一次为自己的选择庆幸。
但是这种幸福,仅仅一年多就被打破了。
那一天,宝妮忽然感觉嘴馋地厉害,特别想吃一点酸的东西,正巧邻家刚结果的枣树枝丫伸进了院子里,青青小小的枣子,看起来并不怎么招人,但是却让宝妮突然一阵子唾液上涌,内心仿佛有小猫的爪子一样,挠啊挠。
也没多想,她就顺手扯了几个枣子。
酸酸涩涩的枣子,难以下咽,但是宝妮却吃得很香,内心的烦躁不安也跟着消失了。
想着自己吃的到底是邻家的枣子,宝妮就准备了两个鸡蛋,准备送到邻家去,还人情,也表达下睦邻友好。
但是她才刚走到门口,还没出去,就遇到了正好回来的陆折柳。
陆家清贫,两个鸡蛋也算是比较珍贵的吃食,陆折柳虽然是读书人,自诩不在乎俗物,但是这一般都是给他吃补身体的,关乎自己的利益,怎么能不过问呢。
这一年多,两人相处融洽,宝妮在陆折柳面前也很随意,就随口说了自己嘴馋,摘了邻家的枣子,给人送两个鸡蛋过去。
两个鸡蛋在陆家算珍贵,但是自小被全家宠爱宝妮,却不怎么在意。
鸡蛋,陆家缺,但是铁家不缺,每次她回家,娘和哥哥不给她带一堆的吃食用品,鸡蛋这样的补身体的东西,她不回娘家,娘家哥哥都会隔三差五给她送一大篮,生怕她在陆家吃不好亏了身体。
陆家清贫,宝妮也很大方,这些吃食用品之类的东西,她从不吝啬分人,哪怕最后她基本不怎么吃得上,但是她也不计较,总想着自己既然嫁给了陆折柳,就是陆家人了,一家人,还分什么彼此,这些东西她当姑娘的时候都已经吃腻了,让丈夫和公婆多吃些也没什么。
宝妮根本就没觉得两个鸡蛋有多重要。
但是陆折柳不同,陆家的钱都花在他读书上了,实则清贫的很,自幼为了读书,他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几次鸡蛋。
所以,对鸡蛋,陆折柳可不就格外在意,哪怕这鸡蛋都是宝妮娘家送来的,但是长久以来,陆折柳都已经习惯了宝妮娘家送来的鸡蛋基本都给他吃,在他看来,家里的鸡蛋自然都是自己的,所以,格外不能容忍宝妮把自己的东西送人。
所以,成亲一年多没和宝妮红过脸的人,第一次对宝妮红了脸。
陆折柳是读书人,读书人最重名声,他自然不可能让人看到他因为两个鸡蛋小肚鸡肠的一面。
所有,责任必须是全在宝妮的身上,他指责她是并不是因为他舍不得这两个鸡蛋,而是因为宝妮做错了。
那做错了什么呢,自然是不应该吃人家的枣子啊。
于是,在自家门口,门大敞开着,陆折柳不留一点情面,大声斥责宝妮,指责她不道德、偷窃,不守妇道,不是良女子。
声音之大,很快就吸引了邻里的注意,宝妮第一次见陆折柳这个样子,当时已经懵了,甚至忘了辩驳,就站在那里愣愣地任由陆折柳痛快斥责她。
等她反应过来之后,她已经成了投邻家枣吃的不德懒妇,而陆折柳,自然成了大义灭亲品德高尚的君子。
踩着宝妮,陆折柳算是小火了一把。
自这件事之后,大家见了陆折柳基本都会夸赞他两句真君子,至于那个两个没送出去的鸡蛋,谁还会在意呢。
宝妮自己当时忘了辩驳,当时人们的注意力又都被陆折柳对宝妮的指责声所吸引,没几个人注意到宝妮手中的鸡蛋,即使注意到了,因为宝妮当时的没辩驳,后来宝妮再辩驳自己这是给邻家送给的补偿,也被人认为是狡辩。
而且,再怎么说,宝妮也没否认自己摘了邻家的枣子。
被所有人指责着,连宝妮自己都觉得自己确实是做错了,而且是犯下了极为不道德的错误。
宝妮很快就被舆论压得抬不起头来,原本开朗活泼的性子,也渐渐地变得沉默寡言怯怯懦懦。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陆折柳是她的丈夫,两人也成亲一年有余了,相处一直也算的上融洽,照理说到了这样的地步,也差不多了,但凡是有点良知的人,都不会把妻子完全推到地狱。
但是若是陆折柳真要是能以常理来揣度,也就没有游岚这一次的任务了。
眼看着宝妮越发的消沉抑郁,陆折柳不但没有收手,反而加了一把火,彻底把宝妮推到了无尽深渊。
自那日起,陆折柳就尝到了好名声带来的甜头,不但到处被人夸赞是大义灭亲的道德君子,而且竟然得到了当地负责察举的官员的青睐,眼看着他一直渴望走上的仕途面前出现了亮光,陆折柳顿时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亢奋。
他变本加厉地多次在公众场合斥责宝妮,表达自己的清高卓然和与之同流合污。
回到家,他甚至连一句话都不再和宝妮说,仿佛和宝妮说一句话都会玷污他一般。
宝妮被陆折柳这样对待,巨大的精神折磨很快就让她形容枯槁。
她尝试过道歉,尝试过补偿,邻家也表示原谅她了,但是陆折柳依旧不肯放过他。
尝到大义灭亲高风亮节的好名声带来的好处,他怎么会轻易放过宝妮,不把宝妮身上的最后一点价值榨干,他怎么会罢休。
铁家的人看不过,找陆折柳理论,要接宝妮回去,但是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打了陆折柳,一下子捅了娄子。
一个高风亮节的君子,竟然被无德妇人的娘家人打了,这还得了?
无论哪个朝代,话语权还是更多掌握在文化人手中的,作为读书人群体中的一员,还是最近风头正盛高风亮节的“君子”,陆折柳被打这件事,激起了整个读书人群体的愤慨。
于是,铁家开始灾难连连,先是里正族老来家里斥责问话,后又被县令衙役刁难,周围的乡里也不少人见风使舵,很快,铁家就败了。
被接回家的宝妮,很快就收到了陆折柳的休书,休妻的理由,就是宝妮偷吃了邻家的枣子,有失妇德。
这封休书成为彻底压垮宝妮的最后一根稻草,宝妮疯了,疯疯癫癫,连孩子掉了都不知道,还是张兰发现的。
原来,宝妮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可笑的事,此时距离宝妮吃了邻家枣子的事情,已经足足过去了三个月了,这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
宝妮的身体本就因为长时间的精神刺激本来就虚弱,又小产,可谓是雪上加霜,没多久,就去了。
宝妮去了,当年的张兰心生生被剜去了一块,张兰也跟着病倒了,丧夫又丧女,张兰没熬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铁家大哥二哥的媳妇,见家败落至此,再加上声名俱毁,也相继选择了和离,昔日中人丁旺盛言笑晏晏的铁家,转眼间就剩下铁家兄弟两个人。
而得之一切的陆折柳,不但没有愧疚,反而大肆在众人面前宣扬是因为宝妮的妇德亏损,铁家人失德,所以才会受到报应。
因果论断,在古代向来被崇尚,陆折柳的言论很快在读书人中流传,铁家人受到了更大的舆论压力。
铁家兄弟想要不惜一切代价报复陆折柳,奈何这个时候,陆折柳已经因为其‘高风亮节’不与‘污浊没有妇德的妇人为伍’、大义灭亲的‘君子行径’得到了主管察举的官员青睐,一路提拔,已经走上了他梦寐以求的仕途,而且因为这偌大的好名声,仕途上也是一路绿灯,就连皇帝都赏识他。
他的事迹,甚至流传到了后世,被人千古称颂。
史书上,没有宝妮泣血的绝望,也没有铁家人的家破人亡,有的,是出妇因探邻舍枣的赞颂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