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垃圾,到处都是垃圾,腐臭、破烂得让人生厌,仿佛下水道上的排污孔一般,恶劣的环境让人避之不及。
阳昕跟随伊洛斯穿越了层层叠叠的回廊,来到了这片被城中人们所恐惧、憎恶的地方。这座城池如同被揭开了遮羞布,全部都赤裸裸地呈现在了眼前。
人们肆无忌惮地把见不得光的东西统统丢进了最底层的土地上,围绕着被肮脏栅栏覆盖的无底深渊,让贱民们就像沼气池里的细菌一样,充当着消化这一切的清道夫。
前方穿着洁白长袍的金发少年,美丽宁静得本不该属于这尘世间,他熟若无睹走在这条崎岖而腐败的道路,轻巧地踩在扎实的地面上。
阳昕已经不知第几次撞到掩埋在废渣里的锈蚀金属,甚至还踢到了一条手骨。于是她决定沿着少年的脚印前行。
在翻过已经被众人踩得像一条山路的大垃圾堆后,视野里终于出现了像模像样的殉日者聚落。阳昕之所以如此确信,是因为在开阔的场地中间,有一座被能工巧匠化腐朽为神奇般将废品善加利用,彩色的玻璃,瓷片,以及打磨光滑的金属,五颜六色的光泽排列有序地组建出一尊伟岸动人的巨大雕像。
似人而非人,像身披长巾的巨人撑开双臂向上空叩问,亦如琉璃鹏鸟展翅迎空,似要穿透这地底的遮天巨幕。
伊洛斯停下灵巧的步伐,在这座雕像前驻足了几秒,他突然回头望向阳昕,清澈的目光怀着某种期待与示意。
他没有任何言语,只是静静地凝视阳昕。敏锐的少年想从她身上捕捉一丝一毫的痕迹,等待着心中迟疑又确定的预想。
无夜城中实属异类的造物,却唤起了阳昕灵魂深处的悸动。她不由自主地上前,抚摸着雕像,光滑柔和的触感告示着它被殉日者发自内心的热爱呵护。跨越了万年的岁月,这尊直白热烈的艺术品,依然昭示着人类永不灭的精神——在这个世界本已埋没失落,却被坚韧民族所传承的感情,它与阳昕的心跳深深共鸣着。
追光者。
金发少年早已从阳昕怀念的神情获得答案,笑意盈盈地告知她这座雕像的名字。
阳昕的喉咙突然哽噎,盘绕脑海的线索开始逐渐交织相扣,她看向伊洛斯的眼神,已从怜悯变为感动。
少年引领她进入长长的岩壁隧道,在斑驳的洞穴石壁上,保存着各种雕刻和绘画,在悬吊的火种下煜煜生辉。这些作品十分陈旧,却不断被涂抹新的颜料保持鲜艳。它们或者来自先人之手,或者来自梦境传说,上面保存着遥远珍贵的过去,关于人类繁衍立足于天地之间的故事。
阳昕已然对这个遭受苦难与迫害,承受污蔑与歧视,一万年来默默守护着人类文明的伟大民族,饱含了无限的亲切与敬意。
走出隧道后,阳昕进入了一个别有洞天的穴中世界。
构成内壁的奇妙岩石竟然林林总总地自然泛发着荧光,这在阳昕的知识里是闻所未闻的。一颗颗照明灯悬挂在空中,最令她吃惊的是,这里长满了鲜嫩的花草植物,每一座民宅都覆盖盘旋着绿色的萝蔓,脚下竟然是松软芬芳的泥土!
阳昕的瞳孔中闪烁着跳动的火焰久久不能平息,究竟是怎样技术和毅力,让殉日族掩埋于地底最深处,却筑造了这世间最后一片净土!
一声清咳打断了阳昕兴致勃勃观察的视线,一位中年男人在族人的簇拥下来到她的对面。
男人拥有微卷的棕金色长发,纤细修长的身材,岁月镌刻的脸上依然留有俊美的模样,棱角与伊洛斯有几分相似,但他锐利如刀锋的眼神毫不客气地从头到尾扫过了阳昕的全身。
“说出你的名字,外族人!”
他严苛的语气让阳昕感到不快。
“阳昕。”她简短平淡地回答道。
“一个刚刚闹得满城风雨的奴隶!伊洛斯,你为什么把这样一个危险份子带入族中?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中年男人立即用责备的口吻质问伊洛斯。
“她并不是危险份子,父亲,我以誓言担保,阳昕是我真诚的朋友!”
“朋友?”男子眉宇之间的竖纹又加深了几分,他不容辩驳地说道,“当一个人沦为奴隶后,神明就会取走他一半的美好品性,我不知道你用什么伎俩夺得了我儿的信任,但殉日族不欢迎你,陌生人!”
冷漠和偏见像针尖一样深深刺进了内心,阳昕仿佛再一次站在了中学的讲台上,她满怀期待地自我介绍,却根本没有说完的机会,仅仅因为带有浓厚的乡音,就不容辩解地被那群集体咒骂耻笑成穷山恶水的匪子佬。
他们叫她,滚出去!
回忆冲破了堤坝如潮水般涌来,阳昕悄悄咬紧了下牙,努力压抑着漫上鼻腔的酸涩,隐去眼底的愤怒,尽力维持着自己的镇静和体面。
她双目炯炯直视着男子,平静地开口道:“是的,我是奴隶,因为我母亲被强盗所杀,而我的弑母仇人就坐在比尔德的角斗场内,四处欺民霸市,为了复仇,我成了比尔德的奴隶。因为我拒绝残杀无辜,所以与比尔德签约,只杀臭名昭彰的恶徒。巧遇你的儿子伊洛斯后,他让我看到了这个民族拥有美丽高贵的灵魂,也因为伊洛斯,我有幸见证了一个伟大民族为存续人类文明的火种作出的忍耐与牺牲,我从未因偏见与谣言而捂住倾听他人的耳朵,也从未因身份和地位就否定一个人的品格,而您呢?族长大人,我相信你的民族仍然拥有地上之人的公正与明智,那么是去是留,由您定夺吧。”
中年男子自然听出了阳昕的暗讽,他的脖颈泛红,双眉紧蹙,大手一挥厉声说道:“真是油嘴滑舌,你马上——”
“留下来!”
伊洛斯一步迈前,紧紧抓住他父亲的手腕,不容置疑地直面父亲的脸,沉声说道:“阳昕是我的朋友!她的一切行为由我担责,若你说不,我将质疑你作为族长的公正,我也将质疑我们守护的信仰!”
这位父亲从未见过儿子会如此强硬地公然与自己对峙,少年愤怒决绝的神情,还有似曾相识的话语,让男子一时怔神,恍然间回到了十五年前。
那时候还是青年的他,为了他心爱的女孩,伊洛斯的母亲,同样猛烈顶撞着担任族长的父亲。
伊洛斯与父亲僵持了数秒后,族中年份最高的老婆婆拄着拐杖缓缓地走了进来。
“好啦,好啦……”老婆婆拍了拍手,苍老慈祥的声音慢慢劝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代罗斯,你儿子跟你当年为了他妈妈做的事,真是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伊洛斯发出了疑惑,父亲代罗斯立马不自然地咳嗽了几声。
“那是啊,跟你的祖父吵翻天啦,你父母都差点私奔呐!”
代罗斯的咳嗽越来越厉害,脖子的红色已经泛滥到耳根,他转身用极不自然的语气吩咐道:“林婆婆,您是族里辈分最高的长老,这边的事由您决定吧,我还要操持祭典,就先走了。”
“哎,交给我吧!”
代罗斯仿佛听到了信号枪一样,大步如飞地迅速离开了洞前场地,几下就没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