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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灯宴散了。
除了几位皇子与苏青绾、慕凛夜等人，其余之人皆被遣退，人群陆续而走时不时回头想要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到底没有敢在此时此刻的绿柳山庄之中停留。
人群退尽。
“父皇。”
慕容恪抬头，对上皇帝逼视的目光。
皇帝冷冷笑了一声，目光之中带着几分血色，“你的眼中还有朕这个父皇？你中饱私囊，拿着你九弟捐出来的全部家当用来喂饱那些硕鼠，你可有想过朕，可有想过这个国家，可有想过你的九弟？！”
慕容恪眼眶红了，“父皇，儿臣冤枉，这些事情儿臣皆是不知，是儿臣用人不善，可是儿臣绝对没有中饱私囊，儿臣可以对天发誓！”
皇帝冷眼看着慕容恪三指并拢对天的模样，嗤笑了一声仿佛是在看着一只表演杂耍的猴子，他抬起手在半空中往下压了压，“行了，不必再装腔作势了，你到底有没有真的以为朕不知道这些？”
慕容恪怔住。
却见皇帝随口吐出几个人名，“户部尚书田莽，侍郎田祁、李世清，中书舍人刘昌明。”
慕容恪脸色骤变，又很快恢复如常。
皇帝瞧见他脸上的神色变化，冷声质问，“这些人你可还记得？”
慕容恪内心惶惶，面上却仍旧一片淡定，“父皇此话何意，儿臣不明白。”
皇帝冷笑，“户部尚书与腊月二十五以送节礼为借口，抬了三箱珠宝入七皇子府之中。侍郎田祁、李世清，分别在正月初三夜里送美人十名，黄金千斤，其余的还要朕一一同你细说吗？”
皇帝将手中那份太子所写的眯着重重在桌上磕了磕，尖锐的声音传入慕容恪的耳中，却没有皇帝细数的桩桩件件来的震撼他的心。
慕容恪没想到，太子竟然已经将他查的如此详细，而且一一写在密折之上。
见他不说话，皇帝草草翻了翻手中的密折，冷笑道，“当真是叫朕大开眼界，上至从二品的内各学士，下至八品的县令、县丞皆尔党羽。怕是由你在这样任性妄为几年，天下百官便要只知你慕容恪，不知有朕这个皇帝了！”
慕容恪大惊，急忙道，“父皇，儿臣绝不敢。儿臣平日里的确与朝中极为大臣有所来往，只是绝对不敢与地方官员有所交集！儿臣冤枉啊！”
“呵，冤枉？”皇帝眯起眼乜斜着慕容恪，“你真以为朕身在宫中便什么都不知道？县丞县令上贡知州刺史，乃至宣慰使、布政使，直至天子脚下。层层盘剥，级级上贡，最终才到了你七殿下的面前，至于那些地方的官员又如何见得到你。可他们借着你的名声，仗着你的威势，横行乡里、鱼肉百姓，你却仍旧不知错！”
说到痛处，皇帝再次站起身，抓起桌子上的银壶狠狠朝着慕容恪脑袋上砸去。
哐当。
落地有声。
慕容恪的额头被砸出一个坑洞，鲜血顺着额头流淌下来模糊了他眼前的一切，但他只是微微晃了晃身子便又重新跪稳了。
韦贵妃瞧他这样子，叹了口气，起身在皇帝面前跪下，“陛下息怒，是妾身不好，妾身没有好好教导七殿下才叫他行事鲁莽出错，陛下若是要责罚，便连同妾身一起责罚吧。”
皇帝冷冷睥睨韦贵妃一眼，“你以为你这样说，朕就不会责罚你了吗？儿子做错事，自然有你这个做母亲的不是！”
皇帝正要张嘴，却见慕容恪膝行上前，挡在了韦贵妃的身前，形成保护之势，“父皇，母妃无错，是儿臣自己不好，还请父皇莫要牵连。”
皇帝看看韦贵妃，又看看慕容恪，脸色愈发阴沉可怖。
许久之后，才听见皇帝冷冷道，“你知错了没有？”
“儿臣知错，父皇如何惩戒儿臣都绝无怨言，只是儿臣仍要为自己辩白。此番天灾人皆有损失，底下的官员同样也是揭不开锅，儿臣知道他们贪，可若非先喂饱了这些人，他们又如何能够好好做事，到时候岂非是更加民不聊生？”
听着慕容恪这番话，皇帝冷笑，“你做不了不代表旁人也做不了。”
慕容恪抿着唇不说话。
皇帝的目光在底下的几个皇子之中逡巡着，最终落在了慕容钰的身上，“自今日起封九皇子慕容钰为钦差，巡视河川省，务必要给朕把那些贪污受贿的东西一个一个揪出来。”
“儿臣遵旨。”
皇帝再看慕容恪，目光之中充满嫌恶，“至于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陛下……”皇帝的话未出口，韦贵妃便已经泣道，“求陛下看在过世洛婕妤的份上，纵然是要惩戒也从轻发落。”
皇帝忽然怔住，目光一点点的沉郁下去，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渐渐的锐利的黑瞳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
可很快，那雾气有散尽了，恢复了以往的冰冷。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慕容钰见此，从总管大太监的手中拿过了那幅画轴，擎起双手，恭恭敬敬呈到了皇帝的面前，“父皇，万事请父皇看完了这幅画之后再行审判。”
“这是什么？”
“此乃儿臣在整修妃陵期间所画的猛虎图，一直挂在儿臣的书房之中，还望父皇能够品评一二。”
这个时候慕容钰说出这样的话似乎不合时宜。
可皇帝望着慕容钰的侧脸，还是接过了那一幅画。
总管大太监立刻上前展开了画卷，正是一幅猛虎盘桓于山中树下的画，只是那只猛虎身边却是跟随着三只幼崽，正在互相撕咬嬉戏，跌跌撞撞、亦步亦趋的样子煞是懵懂。
皇帝眯起了眼，但见上头题诗一首。
“虎为百兽尊，罔敢触其怒。唯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
皇帝眼渐渐迷离起来，眼睛里带着氤氲的雾气，目光却死死地盯着在那一幅猛虎图上。
远远望着此处的苏青绾也是不甚唏嘘。
没想到她之前交给慕容钰的那幅画竟然会被他用在此处，这也就意味着慕容钰早就已经开始谋划着今日这一场了。
甚至早在他仍旧还在妃陵的时候。
苏青绾勾了勾唇角，慕容钰也没有看起来的那样愚蠢。
她望着有所动容的皇帝，耳边忽而有一道温热的气息吹过。
“你猜皇帝是真的感动了，还是装的？”
苏青绾抬手重重推开慕凛夜的脸，“装的。”
耳边旋即传来一声冷笑。
苏青绾回头瞧了一眼慕凛夜，看不见面具之后慕凛夜脸上的表情，可他唇角勾起的嘲讽弧度却是实实在在的。
皇帝到底是皇帝。
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何来感情一说，有的不过是权谋与猜忌。
不过即便是没有感动，但是慕容钰做的这一场戏却是让皇帝心底的怀疑消除了不少，不能说一点没有，但是至少从今往后慕容钰将再次得到机会。
只见皇帝深吸了口气，长长叹出一声，对着慕容钰道，“朕所有的儿子之中唯独你是心最软的，可你知道有时候做事最忌心软。”
慕容钰抬头望向皇帝，“对手足至亲，儿臣心软；对忠臣良将，儿臣亦息心软。唯独对毁我朝纲社稷者，儿臣必定重惩之。此番七皇兄多遭蒙蔽，犯事之人亦为多底下之人，手下人太多自然不好看顾，七皇兄也并非故意犯错。”
皇帝眸色渐深。
他最恨的就是皇子勾结大臣。
慕容恪亦是立即辩解道，“父皇，儿臣冤枉，这些人皆是因想要投靠儿臣，儿臣却从未答应过什么，更不知道他们竟然犯下这样腌臜之事。”
一个耳光狠狠扇了过来。
“你还敢狡辩。”
慕容恪被打得口角流血，却是仍旧咬牙道，“儿臣没有狡辩，此番用人不察的确是儿臣之过，儿臣愿意补偿，只是儿臣绝对没有结党营私，更没有不敬父皇之心。”
皇帝冷嗤道，“慕容恪，你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吗？”
慕容钰眸色一暗，心底痛快。
母妃的仇，今日终于得报了。
下意识的，慕容钰望向了苏青绾，却见苏青绾同样也在望着他，只是眼神漂移，在他与慕容恪的身上来回浮动。
慕容钰惊觉。
他险些上了慕容恪的当。
慕容恪这是宁可自己临危，也要扒下他的一层皮来。
不。
不需要临危，因为皇帝不会在这样大节庆里头杀一个皇子，更何况不过是贪污根本够不上死罪。
而若他慕容钰一旦不帮着求情，凭借着皇帝的善疑，必定要怀疑这其中有什么阴谋，到时候便会一眼看穿这是一个局。
届时，慕容钰同样万劫不复。
慕容钰心底微凉，若非是苏青绾提醒，他怕是走错了最后一步便再也起不来了。
他膝行上前，挡在了慕容恪身前，“父皇，七皇兄到底是您的亲生儿子，求您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