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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晚饭点(第1/2页)
青砖经由岁月风霜变成了灰砖,外墙覆着斑驳苔痕。
穿过铁艺栏杆环绕的前院,老虎窗下,坐门口专注屏幕的人牢牢吸住他目光。
“杨小姐~”
“现在是工作时间,陆师傅。”
初秋,穿云而来的光不骄不躁涂抹在杨灵身上。
今天依然淡淡妆容,小脸雅质而宁静,恰如风中摇曳的白玉兰。
见到她,陆砚心生淡淡喜悦,连生活,这个处处跟他作对的顽童都瞧着喜人了几分。
“那,杨博士想吃什么菜,今天老陆掌舵、我打下手专门给你做。”
陆砚站在背光面,投下的阴影打在对方身上,他看着她,这个距离不远不近刚刚好。
“......晚上是叔叔做饭吗?”
“不用多想,这就叫能者多劳,他做饭对我们大家都好。”
虽说陆砚两个‘父’都会做饭,确实跟着学了几手,但哪有本尊亲自动手效果来得好呢。
“只要不是太辣我都行,没有忌口。”
说完,低头看图表没再开口的意思,仿佛今天就是项目Deadline。
对此陆砚暗自欣赏——公私分明更符合一段健康关系的发展。
“杨博士你这是在看论文?”
在通篇外文的页面扫到了几张概念设计图,示意性的图形和标注一眼就能判断出来。
陆砚汗颜,虽然有住建局李主任口谕——‘传统工艺结合智能监测,既保安全又留文脉’。
不过让督察领导如此操心他的本职工作实在是不该。
“杨博士?”
没理他。
好吧,没想到你工作的时候是这样的人设。
陆砚拐进客厅,扫了一圈没见人影。
楼上传来木头敲击的响动,寻声上楼,然后看到这一幕:
二楼阳台的雕花栏杆前,张野握着凿子的手以违和于它平时粗粝的精度剔除侧柱虫洞边缘的朽木。
冯小军捧着新制的柞木楔子候在一旁,看张师傅手腕翻转间凿刃与木纹斜斜切入的角度。
这一幕他熟悉。
用凿尖、手指叩响木芯,若发出的声音闷而实,则用猪鬃毛刷顺着年轮走向扫去碎屑,随后他便在老杨头旁边递上调配好的桐油灰,看师傅用牛角刮刀将灰浆抹入虫洞。
那时他年纪不大,杨老头也没这么老。
另一侧,老周的手脚架立在偏厅中央,深棕色的实木房梁在他头顶横跨。
他单膝跪在脚手板,鼻尖几乎要碰到梁身的榫卯接口,左手食指顺着木纹游走,指腹偶尔触到某处微小的裂痕时骤然停顿。
陆砚真想把杨灵喊上来看看,看看老师傅们是怎么用自己的身体去切身体会老物件的悲喜。
不是守旧。
他始终认为,上面留有他们余温的老木头不是那些仪器可以比拟的。
苏棠的相机快门声隔一会才响起一次,半跪在楼梯转角的雕花扶栏旁,镜头对准的是被红漆标记过的雀替构件。
这不算关键节点记录,亦不是重要构件取样,但小姑娘很认真:
“含水率18%,纤维结构密度0.62g/cm,榫卯接口胶层厚度0.3mm。”
好吧,走的是杨灵‘维新派’的路子,也挺不错。
小赵呢?
陆砚在原地环视一周也没看见,于是将目光穿过长长的客厅、跨越阳台,投向后院。
后院门前的阴影里,小赵举着比色卡仰头望向房檐。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与远处传来的木工锉刀打磨木料的‘滋滋’声,在静谧的老洋房里交织成独特的工作乐章。
整个老洋房里,工具与木料的私语、笔尖与纸页的交谈、目光与构件的对话,都在这片安静的空间有条不紊地进行。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第三十五章晚饭点(第2/2页)
仿佛时光在这里特意放慢了脚步,只为让这些专注的身影,将岁月的痕迹细细修复。
‘不要让手艺埋没了,务必’
那天说出这句话时,老人脸上的皱纹,历历在目。
放心吧,包不会的。
......
橱柜门的合页总发出‘咯吱’声,老陆正对着陆砚家生锈的灶眼发呆——
旋钮转到第二格时,蓝色火苗‘噗’地窜起,边缘却泛着不稳的橙红,像极了上周在老家收到的婚礼请柬上那抹喜庆的红。
‘老陆啊,你家砚砚啥时候让我们喝喜酒?’
刀刃切进番茄,果肉的酸味涌上来。
老陆想不明白,明明自家儿子从小学开始就有女孩堵上家门,初中以后,每年生日都拧着大堆礼物回家;
长得好、学习好、工作上进,现在收入和房子都有了,处处优秀、领先县城同龄人的儿子,怎么会在人生大事上落后这么多呢?
邻居家的二十三岁结婚,现在孩子都会叫‘陆爷爷’了,哪有网上说的‘结婚难’?
这就是大城市不好的地方。
肯定是诱惑太多,年轻人心定不下来的缘故。
再说了,现在风气也变了。
今天他过来才知道,陆砚跟旁边住的邻居竟是半点不熟络,这哪里得行?
不说多社交吧,近距离的交际不能省略啊!
最近还出了个什么词?社会恐惧症?这么腼腆哪里找得到老婆......
直到油锅开始冒烟,他才惊觉油放多了。
好在做菜这件事的容错远比外行想象中的要高:
和面粉知道吧,水了多加面、面多了加水,比例是对的就行。
铲子翻动间,橙亮的汤汁咕嘟冒泡,在这里面他看见今天菜市场的枇杷摊。
穿花衬衫的小贩举着塑料袋喊:“最后一茬白沙枇杷,给孙子带点呗?”
而他,捏着皱巴巴的清单尴尬笑着——儿子连女朋友都没有,哪来的孙子?
为这事,陆砚妈已经说叨了好多回。
早先他站在陆砚这边,男人以事业为重没毛病,但这几年下来就不这么想了。
油烟顺着老式抽油烟机的缝隙漫出来,老陆咳嗽着往锅里倒热水。
白气升腾,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那样清晰:
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些,围裙带子松松垮垮地垂着,像条没精打采的蛇。
他的壮年已经走完了。
以前,陆砚六七岁,他一只手可以把他拧起来;以后,陆砚的孩子六七岁,只怕是再也不能了。
陆砚将会站在他曾经呆过的位置,作为一个父亲,一个肉眼可见比他更优秀的父亲,护送他的儿子、老陆的孙子继续往前走。
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一大一小会带着‘他’、替他走过从未设想的路。
不论过去的悔恨、遗失的爱、做错的事,不管结痂之下依然渗血的伤、人心的脏。
他的平庸与懦弱,失意和怅然,都会被结清,一切还能再来。
如果可以看到儿子的儿子,儿子的儿子的儿子,继续向前的背影,那么这一刻他会是骄傲的,伟大的......
橱柜上的老挂钟慢慢指向六点,陆砚说今晚会带朋友回来,他攥着汤勺的手指有些茫然——
那串在喉咙里打转的‘结婚’二字,该怎么混在这锅热汤里,才能不烫着孩子的耳朵呢?
“叮咚——”
电梯门响,门外有清晰渐近的脚步和隐隐约约的讲话声:
“都怪你,弄这么慢!”
“谁知道你们路上还要买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