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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洗手间里,孟疏雨一手飞快捂住手机扬声器，一手调低音量，慌忙往四下看了看。
确认几个洗手间隔间是空的,才松了口气放下心。
刚才在盥洗台前收到新消息，本来按个语音转文字,结果刚洗过的手还沾着水,触控不灵敏，直接单击成了播放。
周隽的大名被念出来了,但凡这时候有个保洁阿姨在，明天森代就传播开至三个关于她和周隽的故事版本。
孟疏雨长出一口气，把注意力放回到这条消息，回着陈杏说的“下头”慢慢出了神。
上周六从超市回去,周隽依然好声好气给她做了顿饭，她依然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到了周日，周隽继续登门报到,她继续剑拔弩张。
循环了两天以后，昨晚她躺在床上东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怼他,对他以牙还牙，看他吃瘪的那个当下,她确实觉得挺爽的。
但过了那个兴头，就像闹剧散场以后，周围安静下来，留给人的只剩疲惫，以及“为什么闹这一场”的自问，这么天过去，最初那股气恨消减下去一,她忽然有『迷』茫。
比如今天晚上，她发周隽每隔几分钟就看她一眼，好像生怕她一声不吭走掉。
前一刻她还在心里爽快——你有担惊受怕的时候呀？
后一刻她又质问自己——可她怎么发他每隔几分钟就看她一眼呢？如果她没有看他的话。
两种矛盾的绪拉扯着她，把她拉扯得心烦意『乱』。
所以刚才她没头没尾地给陈杏发了条消息：「我觉得在和周隽这好没意思啊。」
然后陈杏就问她是不是对周隽下头了。
她觉得“好没意思”就是对周隽“没意思”了吗？
一开始让周隽“追就追呗”的时候一心看看他还有什么花招能耍，压他一头出出气，在看周隽不耍花招了，就这么百依百顺了，她却突然到——
是将来有一天，当她习惯这的周隽，他却先放弃了追求，那个时候她是感到轻松，还是再难过一次？
就像那天真心话大冒险的时候，一感觉绪不对劲就喝水，喝了那么多水，自己不知道嘴里的真心话是不是掺了水，她在好像没法回答这个问题。
没法回答，就意味着不安全，就意味着有可能，她在这份爽快是透支享受，有一天又还回去。
「我不知道，不我最近冷静冷静吧。」——在消息框打下这句话，孟疏雨拎上包走了出去。
到门口脚步一顿，回头望了一眼。
周隽的办公室已经熄了灯没了人。
*
一道拐角之隔的墙后，周隽站在那里，听着高跟鞋踩在瓷砖地渐远渐轻的笃笃声响，每一声带起空『荡』到让人发慌的回音。
直到声响彻底消失，走廊的声控灯到时熄灭，除了安全出口的指示灯，周围没了一光亮，连影子被黑暗吞噬。
整个人像被困在宇宙的黑洞里，眼看不见，耳听不着，感知不到“存在”的存在。
周隽垂手站在墙根，不知站了多久，掌心手机一震。
孟疏雨在这么多天里主动发来第一条无关工作的消息：「最近不用接送我了，月底很忙，我专心工作。」
*
一场秋雨一场寒，陆续几场雨下过，跨过十月入了十一月，杭市深秋的冷意又浓了几分。
起风的天，园区里漫天是枯叶，七零八落地飘到地上，又被人工堆扫到道路两旁，放眼望去厚厚一叠，满目萧瑟。
从筹备月末的经营回顾分析，到月初具落实分析上提出的各部门改进方案，孟疏雨接连忙了两个工作周，本来打算在十一月的第一个周末回南淮一趟。
结果周五早上一睁眼就接到蔡总的消息，说他这周末陪孙女来杭市参加活动，顺带来森代看看。
孟疏雨当即放弃回家计划，一到公司就临时抱佛脚，把蔡总周末过来视察的消息交代下去，让各部门提前做好准备。
虽然她是蔡总的人，但森代不面是她的工作成果，谁免不了做表面功夫的俗。
这么忙了一天，满脑子在打着“官司”，临近傍晚，孟疏雨才稍微闲下来一，静坐在座位上，默默思考还有什么需查漏补缺的。
唐萱萱就是在这个时候悄悄走到她工位边，跟她说：“疏雨姐，看你忙一天我没好意思打扰你……你应该知道今天是周总生日吧？”
孟疏雨一滞。
像突然从一个界被拽到另一个界，脑子里被拽出一道恍惚的虚影。
她当然应该知道。
拿到周隽简历的第一天，她就把这个日子交代给了唐萱萱，当时无关私人感，纯粹是工作需，但印象毕竟是留下了。
十一月五号。
今天就是十一月五号。
她原本应该提前为这个日子花很多心思吧。
孟疏雨在良久的沉默之后了头：“嗯，我知道。”
“是这，”唐萱萱继续说，“我今天碰上谈部，顺嘴问了下周总生日是不是有私人安排了，有的话我们就不打扰了，没有的话大家是不是表示表示。”
“结果谈部说不是跟我们客气，周总从来不过生日，让我们别祝他生日快乐，装不知道更合适。我感觉不过生日倒没什么，但提不提好奇怪呀，不过我们跟周总关系毕竟没那么近，就听谈部的话了，疏雨姐你是……”
孟疏雨低着头一下下抠着指甲盖，忽然听到唐萱萱喊了两遍她的名字。
她回过神来问：“什么？”
唐萱萱小心打量她一眼：“没什么，我就是跟你说一声这事。”
孟疏雨往斜对面办公室望了眼。
周隽就像往常一坐在那里，看不出今天这个日子有什么特别的绪。
实际上，这两礼拜他没表出特别的绪。
那天她说“最近不用接送我了”，其实翻译一下就是“暂时别追我了”的意思。
周隽那么聪明，当然听得出她的弦外之音。
但那天他还是回复了她，他说好，等你忙完了跟我说一声，我再来接你。
后来有天她加班到挺晚，一个人打网约车回家，无意间发后面跟着周隽的车，一路跟到小区附近，他在远处停下，没有再上前。
不知道那一天是单纯的偶然，还是只是被她发的偶然。
孟疏雨收回目光，对唐萱萱笑了笑：“我和周总的关系不是跟你们一吗？就听谈部的，不提了吧。”
*
晚上八，孟疏雨独自回到公寓，打开再次吃空的冰箱，拿起最后那袋挂面，给自己下了个面。
刚准备吃，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一个许久没见的名字跳了出来——楼文泓。
孟疏雨接起电话之前先感觉到了烦躁，摁下接通键的时候控制着绪“喂”了一声。
“疏雨，我是楼文泓。”
“嗯，楼总有什么事吗？”
“我跟同事来你们这边吃饭，刚好路过你小区，着最近收到几箱北方的果干特产，自己一个人吃不完，给你带过来。”
“不用了楼总，你可以送给你同事他们。”
“我已经到你家楼下了。”
孟疏雨皱起眉头，走到阳台往楼下看：“在吗？”
嗯，是的，她看到了楼文泓的车。
“对，这回东西不多，你放心。”楼文泓笑着说。
孟疏雨头疼地薅了薅头发。
行，他非装不懂，她就一次去说清楚。
孟疏雨挂断电话，披了件薄呢外套下楼。
出了公寓门就见楼文泓拎着两箱果干站在车边。
孟疏雨还没接过果干，楼文泓已经先堆起笑，好像笃了她伸手不打笑脸人：“上次给你寄水果鲜花是我没考虑周到，你生着病取快递肯费劲，还麻烦周总帮了趟忙。”
孟疏雨刚说过去的事就算了，忽然一愣：“你怎么知道是周总给我拿的快递？”
她那天应该只说了是同事帮忙拿的。
“哦，我以为你们住一个小区，应该是周总顺手帮忙了。”楼文泓笑着解释，“原来你们很多同事住这里吗？”
孟疏雨拧起眉来：“周总和我住一个小区，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楼文泓目光闪烁了下：“你这一说，我倒记不清了，好像是你哪次说起来的？”
孟疏雨不觉得自己哪次说起过。
她没和楼文泓多聊周隽，尴尬还来不及，怎么跟他提自己和周隽住一个小区？
孟疏雨看着楼文泓，电光石火一刹到什么，仰起头往对面楼望去。
对楼七楼阳台落地窗前，隐隐约约好像站了道人影。
虽然看不清他在看哪里，但孟疏雨直觉着似乎就是这里。
一阵『毛』骨悚然的心悸忽然上涌。
孟疏雨往后退了两步：“那我跟你提过，今天是周总的生日吗？”
“今天是周总生日？”
“楼总，你是故意挑了今天这个日子过来，我明确告诉你，这是没有必的，因为——”孟疏雨说到这里一顿，深吸一口气，“我和周总怎么是我跟他的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即没有周总，我和你不可能。”
“疏雨你误了，我确实不知道今天是……”
“那不说今天，”孟疏雨越越觉得不寒而栗，“你来给我送火锅的那次，你的车在我家楼下停了多久？”
“我……”
“我进电梯以后，你是马上离开，还是让你的车在这里停了让人遐的时间？”
楼文泓没再说话。
孟疏雨头：“楼总，感谢你为我这么殚精竭虑，但我还是坚持我最开始的说法，我没有和你发展的打算，这特产你拿回去吧，从今天开始，我希望我们连朋友不做。”
*
一路回到楼上，孟疏雨带着火踢掉拖鞋，给自己倒了杯水。
一杯水下肚，她拿起手机，翻了下楼文泓上个月的来电记录。
又打开周隽的消息框，从聊天记录里翻到那句“昨晚喝多了”。
两边时间一对，确实是疑似楼文泓的车在她家楼下停留过久以后，周隽才发出了这条消息。
孟疏雨三下五除二拉黑了楼文泓。
看了眼料台上坨掉的挂面，忽然没了吃的心。
一转眼看见阳台，孟疏雨慢慢走过去，撩开一角窗帘往对面看去。
对面阳台空空『荡』『荡』，已经没有人影。
站在窗前看了儿，孟疏雨取下晾在阳台的家居服，转身去浴室洗澡。
一个澡洗过，又去阳台洗衣服。
这么来来回回忙来忙去，一直忙到十多，对面阳台始终没有人出。
*
时间滴答滴答走着，很快临近午夜十二。
孟疏雨不知道自己一晚上干了什么，一看时间已经这么晚，回到卧室躺上了床。
十一月五号就过去了。
很快又是新的一天。
孟疏雨仰面躺着，看着漆黑的天花板，感觉脑子里塞了很多东西，可仔细一，又感觉脑子是一片空白的。
躺着躺着突然听见外面起了大风，吹得阳台的衣架丁零当啷作响。
孟疏雨翻了个身，拿被子捂住耳朵，这风声和敲打声还是不绝于耳。
最后只能妥协地起来去关窗。
一到阳台，对面七楼灯火通明的窗子又映入眼帘。
还是一的只见灯不见人。
孟疏雨移拢窗户，转过身的那刹忽然注意到对面楼一楼的公寓门一晃。
睛细看，一道人影走了出来。
夜『色』模糊，只有路灯照着那一片，但即这么高这么远，即需费劲地眯起眼，孟疏雨还是相信自己不看错。
这个了，周隽出门干什么？
而且他没关家里灯，又没去地库开车，从这道门走是去哪里？
不是往她这栋楼来的子……
眼看周隽走到路灯下一顿，又缓缓绕开去，反应速度慢得不太对劲。
孟疏雨捋了把头发，一瞬间到不好的念头。
她确周隽今晚看到了她和楼文泓见面。
今天又是他的生日，听谈秦那话说的，他的生日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日子。
不管是这两个当的哪一个，周隽有可能在今晚喝酒。
那他在有清楚的神志吗？
孟疏雨脑子还在思考着这，人已经走到外间，拿起手机，披上搭在沙发的那件薄呢外套，匆匆出了门。
走到楼下，远远看到周隽快走到小区门口，她一路小跑着追出去，追到小区外围连着店铺的街上却不见了他的踪影。
孟疏雨拿起手机，准备打他电话，忽然听到一道男声从距离她很近的地方传来：“我一个生日蛋糕。”
她拨号的动作一顿，往声来处看去。
这是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周隽正站在柜台前跟收银员说话。
孟疏雨站在门边望着周隽的背影，见收银员抱歉地对他说：“不好意思先生，这个已经没有生日蛋糕了，您得提前预订才行。”
“我只一个一人份的。”
“最小的尺寸没有了，真的不好意思。”
“那——”周隽指了指冷柜，“这个吧。”
“这就是普通的三角慕斯蛋糕，不是生日蛋糕。”收银柜强调了一下。
周隽头，扫码付了款。
收银员取出蛋糕，准备拿盒打包。
周隽忽然说：“就在这里吃，可以给我一根蜡烛和一只打火机吗？”
收银员奇怪地看了看他：“那我找一下。”
周隽抬头看了看店里的挂钟：“我有赶时间，麻烦你。”
孟疏雨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距离十一月五号过去只剩下五分钟了。
收银员弯身下去，打开柜门翻找起来。
周隽站在那里，垂在身侧的手攥起又松开，松开又攥起。
孟疏雨不知怎么在门边着急起来，下意识『摸』了『摸』口袋。
可是她的口袋里当然不有蜡烛和打火机。
时间只剩下两分钟。
收银员终于直起身来：“找到了，您的蜡烛和打火机。”
周隽匆匆跟人道了声谢，转身走到便利店的空桌子边坐下来。
孟疏雨往墙根躲了躲，藏在昏暗里继续看着他。
看他用打火机燃那根细细的蜡烛，然后把蜡烛往那块小小的三角慕斯蛋糕上『插』。
因为急切，他的手微微有颤抖，蜡烛油在晃动滴落下来，砸在他的手背。
孟疏雨一口气提上来，却见他毫无所觉，『插』好蜡烛之后很快交握起双手。
收银员像是到这一刻才终于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赶时间是为了什么，悄悄走到墙边，替他关掉了店里一半的灯。
便利店里半边明半边暗，他静静坐在光影交错的地方低下头闭上眼，眉心微微皱起，像在心里认真说着什么。
孟疏雨皱起眉头，慢慢走了进去。
短短三米的路，却花了她整整十步。
无声站在周隽面前的那一刻，周隽恰好睁开眼，抬起头来。
他怔愣思索的神告诉孟疏雨，他确实喝了酒，但可能还不算醉得太。
因为下一刻他似乎反应了过来，忽然看着她失笑喃喃：“真这么灵验……”
孟疏雨眼睫一颤，眉头却拧得更紧：“……许什么愿了？”
一个从来不过生日的人，在他二十八岁生日这天的最后十五分钟，从只有他一个人的家里夺门而出，走进一家简陋的便利店，买了一块十二块钱的三角慕斯蛋糕，赶在最后一刻上了蜡烛——他许了什么愿？
周隽看了好一儿，才从座椅上慢慢站起来，对她笑了笑：“我不怎么过生日，你别让我上当，不是说生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