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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点到名字的天河寺僧人倏地脸色僵硬,嘴唇翕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所有话语咽回肚中,无可奈何的齐声喊道:
“谨遵方丈训诫。”
方乐秋脸上笑意顷刻消失不见,眉梢上挑,面带质疑道:
“普觉方丈,这并不公平,是这吴启水挑衅在先,公然侮辱天河寺,真慧师兄他们气不过,为袒护寺庙名声,这才不得已出手,于情于理都不该处罚!”
平静听完方乐秋的质问,普觉轻轻摇了摇头:“方小施主此言差矣,假若真慧他们非佛门弟子,如此应对,老衲根本不会多加置喙,反而会拍手称快。”
方乐秋面色一沉,因为她知道普觉方丈后边定还有话。
果不其然,普觉随后立时补了句:“但是……”
普觉双手合十,敛眸垂面,低宣佛号。
“真慧他们是佛门子弟,自当戒怒戒躁,愤而出手,便代表了他们修行不够,犯了嗔毒,所以老衲才要他们于见性岩上面壁思过,砥砺心性。”
方乐秋才想争辩,普觉又道:“此乃敝寺内事,还请方小施主勿要插手。”
方丈说的很委婉,可言下之意便是你方乐秋个外人,又非他们天河寺的,有什么资格能够在这的说三道四指手画脚。
“乐秋勿要再说了,是我等修心不够,甘愿接受惩罚。”
见少女还欲辩驳,受罚的那几位僧人纷纷开口,以眼神示意,让方乐秋别再为他们说情了。
方乐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瞥了眼昏厥的吴启水,又扫视过神色颓靡的真慧等人,陡地攥紧拳头,感到阵阵窝囊恼火。
分明是吴启水挑衅在先,过错在他,受罚的为何是真慧师兄他们!
事理不分,对错不论,就这,还是江州主城江州城的第一高僧?!
无名火“腾”地冒了上来,方乐秋眼神一凛,攥拳向前迈出了一步。
一只手蓦地按在她肩膀上,制止了她的下一步动作。
“傻丫头,别做傻事,剩下的交给我吧。”
温和的声音响彻耳畔,攥紧的五指渐渐放开,少女扭过头来,凝视着那张笑意和煦的脸庞,微不可觉地点了点头,无声退至夏云溪背后。
夏某人迈步而出,向素有江州城第一高僧的僧人行了一礼:“普觉方丈。”
普觉注视着这穿青色儒衫,头上别有墨色玉簪的读书人,只觉他虽生得平平无奇,却气质儒雅温和,让人倍生好感,一看便是饱读诗书之辈
他双掌合十回礼,问道:“施主是?”
“我姓李,姑且算是乐秋的长辈。”
夏云溪笑眯眯回了一句,言语微顿,开门见山道:“早闻天河寺普觉方丈,佛法精湛学识高明,被人誉为江州城第一高僧,故而李某今日想向方丈讨教佛学。”
这是委婉说辞,把夏某人的心底想法简单翻译过来,就是老子看你不爽,所以特向你比较比较佛学高低,文斗一番。
边上一直表现事不关己样的蒲大少,见状也不免有些诧异,多看了几眼这相貌“平平无奇”的读书人。
江州谁人不知天河寺普觉方丈除了是得道高僧外,更兼辩才无双,早年江州城曾举办过场水陆法会,也有人质疑过普觉名不副实,乃是沽名钓誉之辈,遂上台与他理论,结果让普觉方丈辩驳得体无完肤,羞愧下台。
不止蒲逸,就连天河寺众僧都觉惊叹,自家人知自家事,甭看他们方丈近年来脾气渐好,可听他们师傅讲,方丈他老人家年轻时可是一等一的“愤世嫉俗”,唇枪舌剑堪称骂战无双。
他们不禁暗暗佩服这读书人来,且不说他是否有真才实学,单是这份“不知者不畏”的胆识,就足以让他们刮目相看。
普觉面上无神情变化,和声道:“李施主想讨教些什么?”
夏云溪踱步走至一棵树下,伸手摩挲着干裂粗糙的树皮,见周围众人皆流露茫然不解之色,他噙着淡淡笑意:“在讨教之前,我想向普觉方丈讲个故事。”
“在我家乡,有一国家的年轻王子为不受生老病死世间八苦折磨,超脱苦海挽救众生,经过多年修行,于一棵树下盘坐七天七夜,历经种种磨难战胜心魔诱惑之后,天明拂晓之际,明心见性大彻大悟,证得佛陀果位。”
“而那棵树便叫做菩提。”
“菩提,意指觉悟,智慧。”
他以不疾不徐的语调将前世这个佛祖成道的故事搬到这个世界来,天河寺众僧与方乐秋听得全神贯注,就连素来对佛学无感的蒲大公子都提起几分兴致聆听。
讲完之后,停顿俄顷,夏云溪含笑望向普觉:“方丈觉得李某讲得这个故事如何?”
普觉双掌合十:“李施主讲述的这个故事极具佛理,自是极好的。”
言语微顿,方丈又道:“老衲自认还算见多识广,即未见过也未听说有过世上有李施主故事中的那叫做菩提的树,冒昧请问李施主,可亲眼见过这菩提树?”
你要见过才是有鬼,那样的话我倒怀疑你跟我是不是老乡见老乡……夏云溪面上含笑,缓缓说道:“那棵树原先不叫菩提,是因佛陀在那树下成道了,所以那树才叫菩提。”
“原来如此,是老衲着相了。”
普觉面露恍然,轻轻颔首,而后问道:“不知李施主说的这则故事,与待会儿你要向我讨教的佛学有何关联?”
闻得此言,非但是天河寺众僧与方乐秋,就连蒲大少都将目光投注过来。
自是有关联,且关联极大……夏云溪心里这般想着语,淡淡道:
“敢问普觉方丈,对于佛法修行可有什么心得?”
对于这个问题,就算是普觉都不敢贸然回答,斟词酌句许久后,这才言简意赅答:
“守戒,修身,清心。”
到底是得道高僧,回答的就是这般天衣无缝没有任纰漏……夏云溪心里边微微感叹,对于普觉的这番回答,你不能说他是对的,但也不能指责他的错的。
看似大道精简,实则太过笼统。
“近来偶有所得,我想作一偈子送给方丈,方丈觉得如此?”
“愿闻李施主大作。”普觉两手合十,摆出副愿听其详姿态。
站在这棵树皮粗糙干裂的大树下,夏某人略作沉吟,指着树道:
“身是菩提树。”
竖耳倾听的一众天河寺僧人皆眼神一亮,菩提含义觉悟智慧,把人身修行比作“菩提树”,真是恰到好处,最为合适不过了。
随后夏云溪又吟道:“心为明镜台。”
就连对诗词文字近乎一窍不通的方乐秋,听到这也觉有几分难言意味。
“阿弥陀佛,光是这两句,李施主所作的偈颂便算作老衲生平所见,堪称是最妙最佳的了。”
听得这两句,普觉忍不住低宣佛号,面露赞赏之意。
犹还未完,树下摆着个大理石桌案,夏云溪将手放在石桌上,手指轻轻擦拭抹去灰尘,显露出光洁明亮桌面。
他不疾不徐,道出最后两句来:“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好!”
始终不发一言的蒲大少,待听完夏某人“作”的偈子,只觉这偈颂品质上乘,竟情不自禁,忍不住脱口而出。
这种情况放在蒲逸身上,可谓是极少会发生的。
他微微平复情绪,去打量天河寺一众僧人,发现他们中有人或眉头紧锁,或欣喜雀跃,或若有所悟,无一例外都难掩激动。
显然而然,夏某人这偈子带给这些佛门中人的触动远远胜过他这纯粹武夫。
方乐秋亦是如此,只隐约觉得这偈子禅韵莫名,作的奇好,但你要说给她带来什么感触,还真没什么。
这偈子本就是夏云溪特意说给这些和尚听的。
蒲逸瞥向普觉方丈,心底不由惊咦一声,因为他发现这江州城第一高僧,垂着头,似是古井无波,对于这姓李读书人所作的偈颂没有半点触动。
正当他佩服普觉不愧是得道高僧,佛法高明如斯,竟有此从容心境,突然见到普觉他突兀抬起头来,脸色涨红,像似太过激动般,嘴唇不住翕动,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在场所有人里边,属他佛学最为高深,所以夏云溪这四句偈子,他的感悟才是最深,最能明白夏三少所作的偈颂代表了什么。
把肉身体魄比作菩提树,觉醒开窍;心性当作明镜玉台,内视内觉内知,时时擦拭祛除尘埃污秽,照见自己本性,使之清净澄澈,犹如镜子般一尘不染。
这近乎一语概括了他们佛门修士的修行。
所以普觉才会这般失态。
“阿弥陀佛,让李施主见笑了。”
激动并没维系太长时间,普觉到底是得道高僧,片刻便恢复从容神态,但仍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夏云溪:“李施主身具慧根,有佛性,实与我佛有缘。”
能够作出这般直指佛门真义偈颂的人,若是转修佛道,与释宗三庙真觉寺的天生觉者,跟大禅通院的转世活佛相比,恐怕都半点不逊色。
察觉到普觉眼神中饱含的炽热,再联想到他方才的话语,夏云溪不难猜出普觉的心底想法,登时一警惕,心说:
好你个老秃驴,原还想心里过意不去,待会儿对你稍稍手下留情,不曾想你竟不怀好意,琢磨着要把我拐进寺庙里当你座下吹箫沙弥,那就可甭怪我“心狠手辣”了!
两手负在背后,脸上和煦神态慢慢敛去,方才的温润书生消失不见,夏云溪凝视着老僧,淡淡道:“普觉,你可悟了?”
普觉先是一愣,随即轻轻颔首,回道:“老衲悟了。”
夏云溪定定看着普觉,老僧神色坦然,一派笃定。
“不,你没悟。”
片刻过后,夏云溪缓缓摇了摇头。
此言一出,天河寺众僧登时哗然,蒲大少也觉分外不解,不明白夏云溪为何要有如此一说。
眉头微皱,复又舒展开来,普觉平静道:“李施主何出此言?”
夏云溪不语,只是负手站在树下,高声吟道:
“菩提本无树。”
天河寺众僧一愣,四五几人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出茫然来。
瞅这架势,他是还要再作一篇四句偈。
可开篇第一句话,为何却与他方才所做的偈子相互冲突。
普觉蓦地神色肃穆起来。
“明镜亦非台。”他继续道。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天河寺众僧人纷纷咀嚼着这两句话,细细回味过后,无不眼神一亮,只觉这比起适才的偈颂,也不分上下丝毫不逊色。
一众僧人兴奋地交头接耳,没意识到他们方丈正垂着面门,嘴唇翻动,不断喃喃低语念叨。
四下扫视,将所有人的神情目光尽收眼底,夏云溪蓦然提高几分声调:
“本来无一物。”
便像似一道晴天霹雳倏然劈下来,适才还窃窃私语的一众僧人立时没了声音,直勾勾盯着夏某人。
普觉更是浑身一僵,霍然抬起头来,眼中流露着浓浓期盼神色。
被这种氛围感染,身为纯粹武夫的蒲大少与方乐秋两人,也全神贯注地看着这一幕。
眸子微垂,夏云溪用着略显飘忽的嗓音,近乎一字一顿道:
“何——处——惹——尘——埃”
声音低弱像似一声叹息,可在天河寺众僧与普觉耳里,就仿若黄钟大吕振聋发聩,浑身一下打了个激灵,神色涨红,口中不住重复念叨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菩提非树,心性亦非台。
色即是空,万法即是空,自性亦不是物,不增不减不垢不净,既然本就是清净的,又何来拂拭尘埃一说?
若是执着于此,岂非本末倒置,违背了佛法真意
普觉眉头拧在一起,虽然脸色微白,却眸子明亮,分明是有所领悟,却偏偏像似隔了层膜,不得而入,差了这临门一下。
见状,夏云溪明白轮到自己出场的时候到了。
“何其自性,本自清净;何其自性,本不生灭;何其自性,本自具足;何其自性,本无动摇;何其自性,能生万法……”
语罢,他似提点又似呵斥道:“普觉,你着相了!”
普觉顷刻如醍醐灌顶,茅开顿塞。
他结跏趺坐于地上,眼眸半开半阖,口诵玄奥佛法,体表弥漫着层薄薄金光,面上竟有种悲天悯人的庄严意味,让人见之便有心生清净之感,心思污秽尘埃悉数涤荡一空。
见此异状,夏某人不动声色四下打量,那些天河寺僧人皆神色激动,显然明白发生了什么,蒲大少的话,虽是一脸冷然,可作为长河宗嫡传,多半也清楚状况。
至于方乐秋,则跟她家“李先生”一样,处于满脸懵逼的情况,弄不清楚为何这老和尚会像似成佛般,体冒金光。
进入“贤者时间”的夏云溪于心底询问白狐:“狐爷,这是什么情况?”
作为“随身老爷爷”的白狐十分尽责道:“这是佛门开悟。”
“开悟?”夏某人适时提出疑问。
“佛门觉者与你们武夫不同,讲究明心见性一朝成佛,若是心有所得便会‘开悟’,修为境界一日千里,突破个大境界都不算什么,更有身具佛性慧根者,突破两三个大境界也并非没有先例。”
“狐爷,你说我现在转修佛法还来得及么?”夏云溪神色肃穆,心底有些恰柠檬道。
白狐嗤笑:“你要投身佛门,这辈子甭想混出个名堂了;五根不净,心思龌蹉,能守得住什么清规戒律,怕不是当了和尚之后,就因犯了某条戒律,让自己人一掌毙了清理门户。”
“说说而已,我在狐爷你心目中的形象就这么差么。”夏云溪嘀咕道。
“没那么差……”白狐话语一顿,转瞬又道,“可也没好到哪儿去。”
夏云溪嘴角一抽,“怒气冲冲”拂袖道:“友尽!”
约维持了一炷香时间,普觉才结束开悟,缓缓睁开眸子,弥漫身躯的金光渐渐散去,面上那份悲天悯人的意味也消失不见,变成了一貌不惊人的老僧。
可要谁真把他当作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老僧人,便要吃大亏。
六识觉者,只差临门一脚,便能跻身“护法”行列。
虽然佛门觉者普遍不擅捉对厮杀,可开了六识的觉者,寻常七境武夫都未必是对手
夏云溪收摄心底杂念,含笑望着情绪悉数沉淀,神情恬淡的普觉。
“普觉,现下你可悟了?”
普觉起身,向夏某人行了个弟子大礼,郑重道:
“李先生,贫僧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