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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盲中年人悠然踱步走来，正当夏允灵万念俱灰之际，一道魁梧身影蓦然长掠而至，猛然递出一拳，激起汹涌气潮，让得周遭的树木悉数连根拔起。
这一拳来势汹汹，端是威势不凡，便是目盲中年人也不敢有丝毫托大，两指合拢作剑状，绚丽剑芒凝于指尖，迅捷激射而出。
夏德祐身形岿然不动，一拳轰出，将那道剑芒顷刻捣碎。
剑芒分崩离析，残留剑气四溢流散，于地上划出沟壑万千。
望着巍峨如山的魁梧背影，夏允灵突觉视线模糊，竟将夏德祐的背影与一人渐渐重合在一起，就如年少时仰视他父亲那般，高大伟岸。
而就在几日前，那伟岸岿然不动的男人，就因他的卑劣算计而逝世。
夏德祐不知夏允灵此刻心中思绪复杂，一手负后，一手握拳置于腹前，目视中年男人，平静道：“炼神境武夫。”
虽是询问，可言语口吻却分外笃定。
见得夏德祐插手，目盲中年人知道今日要想杀夏允灵分外艰难，故而拱了拱手，十分明智地欲抽身离去。
“想走，哪里去！”
瞥见中年人的细微动作，夏德祐焉能不知他这是要见势不对走人，蓦然向前一步迈出，顷刻跃至他跟前，抖肩甩臂，“春生”一拳悍然打出，轰隆雷鸣响彻四野。
目盲中年人立时如断线风筝倒飞出去。
然而他向后飞出十丈之后，竟还无停歇迹象，反而顺势脚不沾地疾掠向后，与夏德祐拉开极长距离。
他拼着受伤接下这一拳，也要不惜遁离。
夏德祐立即明白自己这一拳打出，正中他下怀，登时懊恼不已，大袖飘摇，运转身法，追赶上前去。
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夏允灵视线中。
紧绷的心弦立时松懈下来，夏允灵长吁出一口气，无论是夏德祐还是目盲中年人，对他而言都是敌非友，两人离去，正好遂了他的意，最好结果是夏德祐跟中年人双双两败俱伤，一同死去。
虽然夏允灵知道这概率微乎其微。
膝盖被剑气所伤，夏允灵浑然不顾大腿伤势，半俯着身子，步履蹒跚，拖着一条腿，正欲去查看夏云流的伤势情况。
一道身影忽然挡在他身前。
夏允灵仰起头看去，对上的是一双犹若寒潭深邃不可测的眸子。
扯了扯嘴角，夏允灵垂下头来，不与夏允秀对视，闷声道：“让开。”
夏允秀置若罔闻，依旧立定原地不动。
咬了咬牙，夏允灵言语竟带上几分哀求意味：“劳烦你让一下，我自知今日断无幸免之理，这些都是我咎由自取，可云流是无辜的，他还这般年轻，不该就这么死去。”
夏允秀丝毫不为言语所动，神情冷然，岿然不动。
夏允灵脸庞狠狠抽搐一番，手背青筋迸起，五指陷入地上泥土之中。
约莫五息过后，夏允秀突然轻叹口气，莲步微移，向边上挪步侧身。
夏允灵登时眼神发亮，连滚带爬地跑到胸膛微微起伏的夏云流跟前。
将手指置于他鼻子下，夏允灵顿时心神一沉。
虽然尚有呼吸，可夏云流伤势之严重竟远超他预料，气息衰败犹如风中残烛，随时随刻都有熄灭的可能。
夏云流费力睁开眼皮，颤颤巍巍举起手来，夏允灵当即一把握住。
嘴角微勾，夏云流闭着眼，低哑道：
“爹……”
顷刻间，夏允灵近乎心如刀绞。
“你想不想救你儿子？”
眸光微动，夏允灵倏然扭头看向仿佛只是随口一说的夏允秀，稍作沉默，嘶哑道：“你想要我做些什么？”
夏允秀直截了当道：“将你与夏允钟的所作所为，以及幕后之人的身份全数告诉我们，并且我还要你在夏家祠堂，列祖列宗前当面指认夏允钟，把你俩弑父之事公之于众。”
面上神情几度变化，夏允灵内心游移不定，眼角余光瞥见面色煞白，近乎半只脚踏入棺材板的自家儿子，极为艰难道：“我如何能保证你言而有信，之后不会杀我灭口。”
“我能为她保证。”
夏允秀尚未开口回应，一道清朗声音远远传来，随之走近的是一位身着六扇门服饰，腰上佩刀，吊着巡捕印章的中年男人。
程修能将手虚按在刀柄上，低笑道：“我能担保她言出必行。”
见到程修能出现于此，夏允灵那还不知他们是蓄谋已久早有计划，绝非恰好现身，以他往日的性子，多半要冷嘲热讽几句，奈何形势比人强，只得默不吭声。
他万万没想到，程修能前些日还被夏德祐几拳撂倒，现下竟没丝毫芥蒂，跟夏允秀她们搅和在一块了。
缄默片刻，夏允灵立马道：“先救我儿，我再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你们。”
夏允秀微微颔首，从袖子中掏出一白色瓷瓶，倒出一枚色泽朴实无华的丹药，送入夏云流嘴中。
等待几息后，夏允灵按捺不住追问，夏允秀眼神一瞥，淡淡道：“又非仙丹，哪有那么快生效。”
说是并非仙丹，可这枚丹药的生效速度较之仙丹，也不妨多让。
这枚丹药也不知是什么品秩，夏云流咽下去之后，惨白面庞竟恢复了几分血色，气息逐渐恢复平稳，睫毛颤了颤，睁开眼来。
方才近乎濒死的夏云流竟被这一枚小小丹药救了回来。
紧绷的心弦当即松了下来，瞟向目光投向自个的夏允秀，夏允灵深吸一口气，似在斟酌词语，片刻后，缓慢开口：“夏允钟虽对我多以隐瞒，可凭着蛛丝马迹，我还是大致猜出了站在夏允钟背后之人的身份，他就是……”
蓦然间，在夏允秀跟程修能始料未及的错愕目光下，一道无形无色的剑气陡然激射而至，贯穿夏允灵的胸膛。
嘴角溢出一抹殷红，他身子晃了晃，向后栽倒。
夏允秀眼神陡然一凛，循着剑气递来方向看去。
哪里站着一个面容枯槁的中年人，头上别着木簪，气质儒雅，却始终紧紧闭阖双目。
除了衣衫不同外，他分明正是刚才遁离的九脉剑观弃徒周思文。
秀眉拧在一起，夏允秀神情肃穆。
这是假李鬼碰上了真李逵。
鲜血不住从夏允灵胸膛汩汩流淌出来，夏云流像是未反应过来，傻愣原地。
夏允灵嘴巴开阖，却无声音传出，夏云流忙附耳过去，凑至夏允灵嘴边。
“咳咳……”
将沾染血迹的手抚在夏云流脸庞上，此时此刻，夏允灵面上再无丁点平日的生硬冷然，有的只是一个父亲独有的舐犊情深慈爱之情。
“好……咳咳，好好活下去。”
“江湖那么大，替我去看看。”
手掌无力垂下，夏允灵溘然长逝，死前面上犹带一抹发自内心的和煦笑意。
不知何故，夏云溪突觉心底堵得慌，莫名愁绪直抒胸臆，他慢慢地盖上夏允灵的眼皮，低声道：
“对不起。”
至死前，他还不知自己并非他儿子，不是夏云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