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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朗星稀，在晨星初现之时，李琼吹熄了已燃到底的红烛，独自度步到自己庭院的小花园舒展筋骨。
昨晚一夜没睡，直忙到此时，终于让她掌握了麻沸散的药量与药效间微妙的联系。
在渐渐泛出鱼肚白的灰蒙天色中，李琼徐徐登上院中假山。
重活一世，李琼早已不复当初的蓬勃朝气，此刻无人在旁，眼眸中透出的决绝似能冰冻天地。
计划的第一步即将实施，虽然有上一世的记忆辅助，却也同样前途未卜。
想逆天改命，恐怕日后要遭受的磨难也必将数不胜数。
李琼迎着晨风兀立在亭中，任初升的朝霞为自己披上绚丽的战甲，眼底映着天空变幻的颜色，光芒璀璨。
书房外，随着天光大亮，李府下人们的脚步声也渐渐频繁起来。
李忠信抬眼看了看远处云案上的更漏，已是卯时末。
今日他休沐，但仍按着在军中的作息早早起身，在自己院中练了一套拳法，沐浴后才到书房继续公务，而这一坐就过了大半个时辰。
正当他起身到厅中缓解疲劳时，抬头正见从回廊慢步而来的李琼，而她的双手上还端着一红棕色，放着白瓷碗的食案。
一错眼间，李忠信差点将她认成自己早逝的发妻。
那舒缓的步伐与清秀的气质，与妻子根本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清秀婉约，外加琼儿也与妻子一样喜欢淡色的衣服，最近几年李忠信偶尔就会错认。
但若离近了，女儿眉眼间继承自他的英气，又会立刻唤回李忠信的神志。
云娴已经去了，快十年了啊……
不知怎么，今日在还不太亮的天色中，看到这个身影，李忠信眼中竟久违的噙满了一层雾气。
就在这一愣神间，李琼已来到书房内。
疑惑的看着自家爹爹眼神空茫的注视着远处回廊，眼中竟似有泪意。
“爹？你怎么了？”
“呃……咳，咳，哦，琼儿啊？怎么起的这么早？”
很快醒过神来的李忠信，为了掩饰刚刚的失态，故意低头轻咳几声岔开话题，不答反问。
但这也是他心底真有此疑问，才能立时脱口而出。
要知道，李琼平日可是非得睡到日上三竿不可，何时这样勤快过？
“嘻，爹是又想起娘了吧。”
李琼看父亲的反应，便立时明白过来，却不上父亲的当，仍不依不饶的打趣自家老爹。
“嗯……那个……”
李忠信见女儿如此直白的揭破，立刻大窘的不知该作何反应，黝黑的脸上疑似飘起两朵红云。
好在他肤色黑，仗着这点脸色就是红透了也不怎么显眼，所以仍能稳坐在桌旁强撑。
李琼见状，也不再恶作剧，轻笑着道。
“明年的清明，咱们去母亲的故乡为她祭祖，好么？”
此刻看话题终于转了，李忠信心底忍不住一阵放松，不及细想便答道。
“嗯，是啊，也好。”
只是话刚出口，李忠信立时反应过来，眉头也不由得皱起，下意识的看向书案上的卷册。
话闭，李琼起身，将食案上还冒着热气的白瓷碗，摆到李忠信手旁道。
“爹，今早起来无事，试着做了娘小时候教过我的莲合粥，爹尝尝。”
李忠信诧异的瞪大双眼，之后视线更是不住的来回在粥碗与李琼之间。
其实不怪他反应这样剧烈，要知道李琼厌恶女红，厨艺等事堪比上刑，宁愿落得个文不成武不就的名号，也绝不改初衷。
虽然担心这孩子的日后，可奈何自己与他母亲都太溺爱这个独子，便也由着她的性子。想自己在丹阳的地位也能护着女儿一生，便也不再过多苛责李琼。
可如今见女儿真的肯下厨后，李忠信心底还是非常欣慰的，感慨一番后竟是忍不住的大笑起来。
“好，好啊，哈哈哈……”
说着，李忠信拿起粥碗，大口吃了起来。
李琼看着父亲那副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慨然模样，不由得深深鄙视起上一世迟钝的自己，怎么就没早点儿让父母放心，体会天伦之乐呢。
想起自己今日这简简单单的一碗，就让父亲如此高兴的粥，李琼惭愧的有些坐立不安，起身在书房内游荡起来。
若不是为了让父亲在不知不觉间服用麻沸散，估计她也是想不起为父亲做吃的吧。
还有刚刚的那个为母亲祭祖的提议，也是为了之后的计划。
虽然李琼并非不孝，但在细节上，她上一世真的对亲情忽略了太多。
边走，李琼边在心底暗暗告诫着自己，这一世一定要尽力回报所有，不要等无可挽回时才后悔莫及。
只是，当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当她转身的瞬间，她的父亲快速抬手轻拭眼角的泪痕的动作。
李忠信这时才明白，为什么自己今日会这般儿女情长。
云娴在世时，自己每日早起后，她便会端一碗莲合粥来陪自己。
‘哎，自己估计是老了，竟会任由心神，沉浸在这样柔软的情绪里。’
李忠信在心底自嘲的想着，但不知是不是刚刚喝了粥的关系，此刻不只浑身泛着暖意，就连心里似乎也被这碗粥熨贴的极为舒服。
但当抬眼见李琼走到书案边时，李忠信却猛地一凛，匆忙放下手中还温热的空碗，快步奔向书案，口中急急唤道。
“琼儿……”
只是，李琼却快了一步，已经拿起了桌面上的奏折，读了起来。
因李琼体弱要在府中静养，李忠信看女儿实在闲得无聊，有时便会让她来书房帮自己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文书奏折。
所以，当李琼在书房闲逛的时候，李忠信还沉浸在一腔感慨中，并没放在心上。
但当女儿接近书案，随手拿起放在上面的文书时，李忠信才猛地想起，此时摊开在桌面的文书不同平日。
那上面的内容事关重大，由不得他不紧张。
“琼儿！”
口中轻呼出声，李忠信一个箭步奔向书案，想阻止李琼看清那些文书的内容，可却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李琼拿在手里的不过薄薄一纸素笺，上述内容更是寥寥无几，还不足三十字。
密，启昌守军报，金川河口伏兵游走，疑燕暗中所遣，且近多工匠聚集。
目光只扫过开头几字，李琼已然有种天地倒悬的错觉，同时心底更是瞬间怒火滔天。
丹阳竟在此时，就已知晓燕国在暗中有所行动了吗？！
那为什么又会在半年后，仍让燕国偷袭成功？！
李琼敢肯定，若是让父亲放开手脚，凭父亲的能力与手段绝不会出现这种疏漏！
那这其中，必是出了什么变故。
奈何上一世的李琼，根本不曾留意过父亲在朝中的动向，所以今日是她第一次知晓这消息。
巨大的冲击让她瞬间有点儿怔忪，脑中思绪纷乱。
可还来不等李琼回神，李父已到近前，而她手中的纸张也在同一时刻被利落的抽走。
“琼儿，这消息事关重大，且此时还难辨真假，决不能向任何人提起，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明白吗？”
李忠信神色郑重又焦急的注视着李琼的双眼，声音紧绷低沉。
弥漫在空气中的肃穆气息，与父亲锐利的眼神，让李琼喉咙发紧，根本无法开口，只能默默点头示意。
李忠信一再确认了李琼的神情，直到感觉她真的明白事情的严重后，才又开口道。
“今日如此早起，想来是昨夜睡的不踏实，琼儿再去睡会儿吧。”
边说着李父将纸笺收入袖中，陪李琼一起来到垂花门，让院门口的小厮送她回水月阁。
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李忠信心底不由得深深叹息了一声，也许这就是生在这将军门庭必须接受与忍耐的吧。
李忠信捏了捏袖管中的纸张，眉头紧锁着转身折回了书房。
就在李父伏案沉思的时候，慢步回水月阁的李琼也同样被困在自己的迷思里。
究竟会是什么变故，让父亲如此束手束脚，进而让丹阳失去压制燕的先机？
李琼凭上一世的记忆，清楚此时的燕国是在故布迷阵。而父亲即使如今还没看透，但向来稳中取胜的父亲，也一定会考虑到当燕国使诡计时的应对策略。
如此想来，燕国最后能奇袭成功，最大的可能便是，父亲战前布置兵力时被人掣肘，而不得不将仅有可用的兵力，集中在最可能发生战争的地方。
可皇帝即使对父亲起了杀心，也绝不会用自己的国土当赌注，在外敌来袭时针对父亲。
李琼记得，父亲身死的那场与燕的战役，是战局的转折点，但也是捷报频传的时候。
而静妃则更不可能如此深的干涉朝政，如此说来，朝中定是还有足以威胁父亲的势力。
在回水月阁的路上，李琼逐步捋顺着自己的思路，一番抽丝剥茧后，冷汗也浸透了她的衣衫。
果然，她的计划还有思虑不周的地方，此刻新的线索让李琼心底笼罩上一层浓浓的阴霾，也许除了当前已知的敌对势力外，父亲在朝堂中也有着不小的麻烦。
为防今后她的计划逼的这些势力狗急跳墙，再做其他事前，李琼就必须先清扫一下门户，揪出将军府内可能被安插的眼线，防止后院起火。
就在她想定之时，水月阁的大门也出现在眼前，李琼接过小厮手中的食案与空碗，将人打发走后，自行转身踏入了水月阁的垂花门。
此刻计划还只迈出了第一步，可新的情况让李琼已有些措手不及，只因要做的准备突然增加了不少。
李琼轻轻吐息，缓解心中的焦躁，并提醒着自己千万不要慌了手脚。
此时她的视线落到手中的空碗上，父亲今日服用的粥内，李琼仅放了极微量的麻沸散，药效应是只有指尖发麻的程度。
这步应算是没有走错，要骗过敌人就要先骗过自己，只有不知不觉间让药慢慢起效，父亲的表现才不会引起皇帝的猜疑。
水月阁内，李琼的贴身丫鬟香雪，刚看见门口有人影闪现，便立时便飞奔了过去。
在见到李琼的刹那，迅速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并担忧的看着她道。
“小姐，你早上起身，怎么不叫我一声？”
突然冒出的人影吓了李琼一跳，但眼中出现的粉团般，有着担忧自责表情，与一双哭红杏眼的圆圆小脸，立时就让她忍俊不禁了。
眼泪汪汪的小模样，活脱脱一副被遗弃的小猫模样，可怜又可爱，这小样惹得李琼嘴角不由自主的掀起，之后更是忍不住打趣道。
“谁叫你睡得太香，在梦里还不忘去吃芙蓉居的千层酥，我怎会残忍的搅了如此好梦？”
看着香雪窘迫的小模样，李琼心情难得的轻松了一刻。
只是，如今她的计划还有一些地方需要留意改进，必须抓紧时间完善，因此她只轻松了这片刻，便立时收敛了情绪，吩咐道。
“去，把府中的账簿与名册拿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