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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想到宫人身亡的事，杜染音觉得事有蹊跷，便携了春浓去事发的水井瞧瞧。出了这么大的事，井边已聚集了许多宫女，见杜染音来，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天已转凉，晚风有几分寒瑟，吹得树上的叶子窸窣作响。月光冷幽幽地照下来，打在井边草席卷着的尸体上，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杜染音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两个太监将裹了金燕尸体的草席翻了翻，准备往肩上扛。
“等等，你们这是做什么？”杜染音见此情状，忙出声制止。
两个太监见是杜染音，知道她是皇后身边的红人，也不敢太放肆，停了手里的动作回禀道：“姑娘，这人走了，总得让她入土为安吧？”
“这人是怎么走的，为什么走，一概不知，怎能随随便便就抬出去？”
宫里头每年不知要死多少宫女，投井服毒自缢撞柱，种种皆有。人去了，就用一个草席卷了扔到宫外的乱葬岗上，再给家人补贴些银钱也就了事了。两个太监没想到杜染音竟要阻止他们处理尸体，顿觉有些不好交差。
“姑娘，奴才们也是按规矩办事，若不赶紧将尸体抬出去，上头也要怪罪咱。姑娘您也是知道咱们做奴才的难处的，便让奴才们快点将事情了了吧。”
杜染音见草席里露出的一双金燕的脚，穿着浅绿绣蔷薇的绣花鞋，只是已被井水泡得浮肿不堪，想来也是死去多时了。
“你们的难处，我自然也是明白的。只是你们也知道，宫里刚刚离奇死了八个宫人，皇后娘娘深为震惊，要好好整治后宫。这突然，金燕又跳了井，正撞上这非常时期，两位公公去，只管说是我扣下的，想必也能交差。”
杜染音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抬出了皇后娘娘，暗指是皇后让她插手这件事的。两个太监就是不想给杜染音面子，也不敢违背皇后，当下诺诺地点头。
“是，那就按姑娘的意思，先不安葬了。只是这里毕竟是三皇子的地方，尸体放着太不吉利，奴才们抬到旁的地方摆着吧。”
杜染音点头应允，两个太监便将金燕抬走了，地上留下了一片水渍。
有平常和金燕关系好的宫女，已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人群里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宫女，看样子身份不低，此时紧紧皱着眉头。杜染音在一堆或悲伤或唏嘘的人里见到这样神情的，不由多看了几眼，认出是玥川身边的覃荔。
“覃姑姑。”杜染音开口唤道，“覃姑姑也来了。”
覃荔忙向杜染音行了一礼，今非昔比，如今的杜染音毕竟是皇后的义女了。
“姑姑何必如此。”杜染音忙将覃荔扶了起来，“三侧妃近来身子可好？”
覃荔便带出点笑意来，只是这笑僵的很，虚浮在脸上，倒叫杜染音更添疑惑。
“主子好着呢，记挂姑娘得很，改日姑娘一定要到白慕轩来。”
“姑姑脸色差得很，可是身子不舒服？”
杜染音试探出声，覃荔脸一白，然而又浮出个笑遮掩过去：“奴婢倒是无碍，只是这金燕，是从前与奴婢一同伺候傅良娣的，还住在同一个屋里。虽后来跟了不同的主子，可好歹心里也有些旧时的情谊。这陡然间竟投井去了，奴婢难免有些伤怀。”
“原来如此。”杜染音了然地点了点头，“姑姑还请节哀顺变，宫里的事情瞬息万变，保全自身才最要紧。”
“谢姑娘提点。”
得到了金燕的尸体，杜染音忙叫仵作前去验尸，春浓也已跟宫女们套话回来了。
“姐姐，她们说，金燕前几日被三侧妃叫去问了一回话，回来时便颇有几分得色。如今三侧妃盛宠，三皇妃那里倒冷淡了。金燕有意凭着和覃荔昔日的交情，到三侧妃那里去伺候，事情似乎有些眉目，故此炫耀了几次。”
“到玥川那里伺候？”
玥川一向有些抗拒周墨辰，竟又想开有了宠么。可一个侧妃再有宠，也比不得正妃。在佟昭华跟前伺候也是不错的差事，又怎会突然要到玥川那里去？
杜染音在心里盘算几番，笑着点了点春浓的脑袋：“不错，长进越发大了。”
“姐姐信任春浓，春浓自然要跟姐姐好好学着。”春浓得了夸奖，喜笑颜开，一双眼睛弯得像天上的月牙一样。
仵作验尸回来，呈报说的确是溺亡，并无任何外伤和中毒的迹象，杜染音便让太监将金燕葬了。而身为金燕主子的佟昭华，自始至终没过问金燕什么，只在晨起梳妆时啐了一声：“没良心的贱蹄子，好在死了，真是晦气。”
金燕既然另寻了良枝而栖，更不会莫名其妙地想不开跳井了。那井口也窄，说是打水时失足掉下去的，也不大可能。
本就有八个人的命案要查，现在又加一个金燕，杜染音越发头大。这后头，定然是有什么隐情的。
次日往皇后宫里回话时，杜染音一进殿，就看到一个青衣华服的男子，正向皇后呈报什么。乌墨的发挽在三山帽里，垂下两颗浑圆光泽的黑玛瑙珠子，越发衬得肤色瓷净，浅薄的唇唇色嫣红，比女子的还要惑人三分。
“原来是凤督主。”
皇后在前，杜染音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凤逝川瞥她一眼，未做理会，顾自向皇后继续说：“此事已不仅仅关涉内闱，事关阖宫安危，本座不能不管。既然娘娘已派了人查，那本座便协理一二，也好向皇上交待。”
杜染音虽被他无视了，但一听就知道他在争取插手命案的事，心里便暖了起来。她虽已是皇后的义女，但有些事情查起来，也棘手得很。有了凤逝川相助，一定会轻松许多。
凤逝川亲自来挑担子，皇后没有拂他面子的理由。何况皇后也心知这差事吃力得很，既然凤逝川要管，何乐而不为，当下就应允下来。
出了皇后寝宫，杜染音高兴地跟在凤逝川后头：“干爹向皇后请命，莫非是心疼我人微力轻？”
“那是自然。”
凤逝川偏头一笑，也不顾周围来往宫人，便一把将杜染音从身后拉来与他并肩而行。
“也能得个与染音姑娘同理公事的机会。”
“不敢不敢，督主出手，染音受宠若惊。”杜染音作势弯身拱手。
“我是怕，这件事情，你不太好办。”
玩笑过后，凤逝川又恢复了一惯的神色，杜染音心里瞬间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意思……”
“聪明如你，难道还料不到吗？”
凤逝川颇有深意的眼神投来，停下步子。
“我不信。”
杜染音斩钉截铁地回应。
她如何能信？那人是什么样的人，她难道还不清楚吗？
“三皇妃前几日腹痛，正是因为花草之中被人加了有毒的白灵散。这白灵散又出现在了覃荔的屋中，你想想这前因后果，究竟是如何？”
佟昭华……白灵散……覃荔……金燕……
杜染音茅塞顿开，一下理通了前因后果，却仍有些难以置信。
“督主的手脚的确快，染音自愧不如。只是这里头许有什么隐情，待我见过三侧妃再做定夺。”
凤逝川的手抚过杜染音被风吹乱的额发，轻柔地将它们理顺，面上流露些柔和的神色：“本座与你同去，搜出的白灵散还在本座那里，覃荔兴许还不知道，要是需要，便带上吧。”
还未近得白慕轩，便闻得隐隐的丝竹之音。待杜染音踏进门内，一股暖香扑面而来，她不由不适地蹙了蹙眉。
贵妃榻上铺着一块质地极好的水貂绒毯，玥川一改从前的素净模样，着云绣红罗锦斜纹衫子，配湘色细褶芍药连枝散裙，披月纱镂花缀细珠玉帛，斜斜地躺倒在绒毯上。面若姣月，两弯细眉直飞入鬓，朱红唇色，香膏敷面颊飞红云。
她本闭目养神，听乐音忽然停了，才睁开眼，看见凤逝川和杜染音已经站在了珠帘外头，才懒洋洋地开口道：“现在的奴才也太不顶用了，有贵客来，也不通报的么？”
兰泽原本在替她捶腿，此时也站了起来，轻声道：“娘娘，奴才们不敢打搅您呢。”
玥川这才起身坐正，笑里带出百般娇媚：“凤督主，染音，请坐吧。”
这才几日不见，玥川已经给杜染音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了。白慕轩和眼前的这个人，都陌生无比。她此时骨子里透出的慵懒媚态，哪里是从前素若清水的玥川？
“不知两位前来有何贵干？”玥川理了理身上的披帛，用红蔻丹染过的指甲衬得手指更显白皙，小指上也戴上了镶明珠翡翠的金护甲。
“本座今日来面见侧妃，乃是为了金燕投井一事。”
杜染音心绪未回转，凤逝川便淡淡地先开了口。
玥川一听凤逝川的话，忍不住以丝帕掩口笑了起来：“不过是没了一个宫女，竟也劳得动督主的大驾。我听闻督主一向繁忙得紧，原来是费在这些小事上不成。”
这话里讽刺意味尽显，杜染音听不过去，开口便道：“乃是因为此事与旁的案子有干连，牵连不小，督主才亲自处理。”
一听杜染音如此维护他，凤逝川心里也有几分受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