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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不透光的神殿里,随着周粥的离开,泡泡、粉尘与香草糖汁栗子的气味全都沉到地下。
维尔坐在楼梯上,沉默的注视着长明?灯,黑发披散在脑后,整张脸上没有?半点表情,雕塑一般。
小乌云大气也不敢喘地跟在死神身边,“这?个人好可怕啊!”
死神不搭理他,他就继续说:“呜呜呜,周粥大人么?么时候回?来呀?”
“你这?个碎嘴小神,真是烦死了。”死神用小棺材在他头上暴扣。
小乌云嚷嚷:“我只是想周粥大人了。”
“你看他的眼睛里有?周粥。”死神指着黑袍巫师,又补充一句,“用神的力量看。”
小乌云探出一丝丝黑雾,谨慎的在维尔身边绕了两?圈,才?敢触碰。
维尔似有?所感,但只是皱了下眉头,身体依然像僵着。
小乌云胆子大起来,心安理得的蹭着维尔的记忆看周粥。
黑袍巫师在脑海里绘制周粥的影像时是紧张的、贪心的,想把感官所捕捉到的一切统统放进去,好以此做出一个鲜活的、有?各式各样表情的周粥。
于是他脑子里塞满了成千上万个周粥,他们说着笑着,一个接着一个消失。
最后,只剩下一个红棉布做的小布偶伴着他自己的声音在空白的地方出现。
“仁慈的太阳之神,我恳求您,我哀求您,让一个孩子降生在我手上,坐在我膝上吧!”
这?是他请求太阳神的咒语,这?样的仪式每月一次,他大胆又心酸地猜测,他的孩子头发应该是卷还是直,性?子应该是活泼的还是沉默的,是爱哭的还是爱笑的。
维尔的时间太过漫长了,导致他已经把小孩的一切都按照他喜欢的样子事无巨细的规定?下来。
直到那天,在他生死攸关之际,小孩真的来了,他才?发现他根本没有?时间照着自己的想象以一比对。
他也没办法对比,因为之前规定?的条条框框全都变成影子钻到周粥脚下,告诉他美梦成真后,就轰的一声从他脑海里消失了。
周粥满身的香草味,沉甸甸地堵住了他读取记忆的道路。
神殿的地上陈放着浅口缸,缸里的神圣城模型晃晃悠悠,死神叹了一口气,心想:周粥这?个小崽子现在在干么?么啊?
*
周粥扎着冲天小啾啾,两?条萝卜腿搭在一起,一左一右搂着卢卡和纳西?尔。三个人的床并在一起,躺着才?不挤。
“一个香草糖汁栗子、两?个香草糖汁栗子、三个香草糖汁栗子......”他把栗子数到九十九后,就又起了个头,“一个煎蛋卷、两?个煎蛋卷、三个煎蛋卷.....”
卢卡耳朵嗡嗡的,脑袋好像被?一个不停作?响的小鼓震碎了,他好几次想张嘴打断,但总被?密集鼓点带跑。到最后,他只能悄悄把方巾一角塞到耳朵里。
与卢卡不同,纳西?尔已经自动忽略魔音,他偷偷用手丈量了周粥的萝卜腿,还是短短的。
不长肉也不长个。
周粥挑嘴的很,除了一些甜的发腻的食物外?,他爱吃的就少的可怜。但食堂只有?清汤寡水,他每次只吃一点点,纳西?尔看着他他才?肯吃干净。吃不饱,每天还穿着粗糙的巫师袍疯跑瞎跳,胳膊和小肚子上都被?磨出红印子。
“一个蛋奶酥、两?个蛋奶酥、三个蛋奶酥......”
卢卡实在受不了,悄悄把手绕过周粥头顶,拉扯纳西?尔的小辫子。纳西?尔一回?头,他就用口型说:“要命了!”
纳西?尔看着时间也不早了,周粥也该睡觉了。他手疾眼快,一把捂住周粥的嘴,再凑到他耳边轻声问了一个问题。卢卡没听清他问的是么?么,但一直喋喋不休的小崽子两?条眉毛扭在一起,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怎么回?事?”卢卡小声问。
纳西?尔摆摆手说:“我问他,如果你只有?一勺蜂蜜,是要拌着蛋奶酥还是拌着鸡蛋卷?他答不上来,就睡着了。”
透明?泡泡面如菜色,它?想明?白了,这?个男主把它?家崽当?作?单线程程序,给崽一个无法处理的选项,崽就自动死机了。
作?为人工智能,它?觉得被?冒犯了。
第二天,周粥坐在小床上,卢卡拿着残缺的木梳把他细细软软的头发束在一起。
以往这?个活都是纳西?尔来做,今天不知怎么换成卢卡,不过周粥不在意?,他撑着脸打哈欠,半晌才?清醒过来问:“哥哥去哪里了?”
“不知道,他一大早就把我吵醒,让我给你梳头发。”卢卡抽出一条小丝带系在周粥头上,“神秘兮兮的。”
周粥点头,一缕头发从丝带里滑落到肩头,卢卡不得不用纳西?尔给的牛筋绳替换丝带,他嘟囔一句,“一点都不体面。”
“嘶~”头皮紧绷,周粥圆润的杏眼被?拉扯城狐狸眼,黑黝黝的眸子灵巧的转了几圈后,说:“卢卡,你为么?么来这?里呀?”
透明?泡泡摇摇身子,它?知道周粥在套话。
出息了!
“我......”卢卡脸一下子红了,不过周粥看不见,“我不想说。”
“好吧,那我就不问了。”
“我是在夜里拿东西?的时候被?孵蛋巫师看到了脸。”卢卡还是说了,因为他好久没和人说过话了。
“我知道他,他是罗姆大叔。”老板娘家的小鸡基本上都是他家孵的。
周粥曾经特地让纳西?尔带他看过孵蛋,罗姆大叔家特别像神殿,都是高高的一栋房子,除了与澡堂背靠背外?,其余三面不挨人家,不过与神殿能折射彩虹的大窗户不同,他家的窗户又小又高,还被?不知名材质涂的黑乎乎。
纳西?尔在下头望风,透明?泡泡驮着周粥,趴在窗户上,借着天花板上的微弱烛火看。一大团发胀的影子像乌云一样充斥在房间上空,乌云里栽着密密麻麻的鸡蛋,几乎每颗蛋上都有?细微的水汽。
周粥撅着屁股,费力透过乌云看房子下面的场景,但可惜的是,他只朦胧看到一层层被?子垒成的被?子山。
突然被?子山移动了,它?在周粥震惊的目光中移到门口,打开房门,抬头,朝周粥丢下一个“滚!”
纳西?尔从霸娇里弹射出来,在半空中捉住周粥,迅猛窜回?车中,逃之夭夭。
“他是谁啊?”周粥想着从被?子山里探来的那张脸说,那张脸红的快要烧焦似的,高颧骨托着疲惫阴郁的大眼睛,再往上就是一双歪眉毛。
纳西?尔抖动了一下,用吓小孩的语气说:“他是罗姆大叔,会把小崽子变成鸡蛋。”
“我不相信。”周粥摇头又说,“我还想看。”
结果当?然被?纳西?尔严令禁止了,“要是搁以前我还能带你去,但现在罗姆大叔凶的很。”
“为么?么?”
“因为半年前,有?一个偷蛋人坏事,让几百个鸡蛋都孵不出小鸡,这?行不好做,要用一万分心思才?行。”
这?次的疏忽,导致整个神圣城的鸡—蛋体系崩溃,老板娘的酒馆也没有?鸡肉供应了。
此时,周粥好像知道谁是偷蛋人了。
他盯着卢卡颈间的红白格子领巾,默默幻想这?片柔软丝滑的织物附到它?主人红红的嘴和高高的鼻上。
卢卡拍了下怀里团子的小肚子,咬牙说:“别想了,我不是去偷蛋的。”
全都是意?外?,他在城里埋伏数月,终于搞清楚神圣城老大经常在大澡堂办公?这?一神奇特点。
在初春的夜里,澡堂变成某一个节日的庆典场所,他穿着带锯齿状卷边的巫师袍混进去了,凭借头上轻巧巫师帽的遮掩,愣是没叫人看到他的脸,老板娘当?时也在,还夸了一嘴脖子上的红宝石和腰上的黄玉坠子。
一切都很顺利,就在他的手快摸到桌子上的羊皮卷,一个小屁孩突然冲出来,把他掀翻在地。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小屁孩就是神圣城神出鬼没的老大。
当?时,他仓皇下把自己挤在一个细小的管道里,潮湿闷热,巫师袍上沾着滚烫的水珠,他拼命趴,终于爬到管道尽头,一个高高黑黑的房子里。
正值孵蛋关键时刻,几天下来,罗姆裹着厚被?子里不敢闭眼,把注意?力全放在影子里的蛋上,精神紧绷,没料到,本该运送热气的管道里钻出一个女鬼似的狼狈人。
瞬间鸡飞蛋打,依靠罗姆大叔影子热量孵化的鸡蛋们,全砸在卢卡头上。
更加狼狈了。
“唉。”卢卡叹气,“我是去办个事,但是打扰到罗姆大叔了,之后巡逻队根据他所说的抓住我。”
两?人说话间,房门被?粗暴打开,纳西?尔抱着肿的像猪蹄似的胳膊进来。
“你怎么了!”周粥跳下床,围着纳西?尔绕来绕去,想碰碰他的手又不敢。
“先别管我的手,你看这?个是么?么。”纳西?尔从大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罐子。
丝丝甜蜜的味道从那里面飘出来,周粥把鼻子凑近,他当?然知道,“是野蜂蜜!”
浓的、稠的、把一座山花都搅拌进去的野蜂蜜。
纳西?尔用肿肿的手指着小罐子说:“你吃,甜。”
周粥的眼睛在蜂蜜罐和大胖胳膊上游移,最后颇有?良心的把手轻轻放在大胖胳膊上,问:“哥,你有?么?么感觉?”
纳西?尔回?答:“感觉你在摸我胳膊。”
“......”卢卡心道,两?个大傻子。
两?个大傻子哼哼唧唧了好半天,最后被?看守巫师强行打断:“到工作?时间了。”他又指着纳西?尔说,“你留下休息。”
不过他样子虽然严厉,但对纳西?尔偷偷把蜜罐塞到周粥怀里的这?一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卢卡拉着周粥,弯腰,凑到他耳边说:“去我工作?的地方,有?药。”
“好。”
他们在看守巫师的目光中出了房间,跟着其他陆陆续续走出来的巫师们排队,好有?序进入存影室取影子。
人影分离这?项技术是从城外?传来的技术,听说只要在灯芯里加点被?药泡过的红浆果,就能短暂地让影子脱离人的躯体,不过有?一定?风险,禁闭所在使用这?项技术时,特地给巫师们留下一节小尾巴。
就绑在脚腕上,旁人不仔细看,只会觉得是条黑缎带。
周粥那么一丁点的脚上,也像模像样的绑着一条系统出品的真缎带,平时在大家都没有?影子时,透明?泡泡嘴里叼着无影灯牢牢将团子罩住。
透明?泡泡:可赶紧出去吧,累吐了都。
周粥跟在卢卡后头,看着他往纽扣眼里别了一朵玫瑰状的影子,然后自己煞有?其事地走到专属小衣架前,把薄薄的雾状轻纱放到脚下,与此同时,透明?泡泡关掉无影灯,抽走轻纱,帮助幼崽完成整个动作?。
熟练地让人心疼。
“系统系统,卢卡让我跟着他工作?欸!”以前他都是跟着纳西?尔干一些零碎的杂活。
透明?泡泡把嘴里的无影灯取下,说:“你多跟他套套近乎,攻心为上!数据好久都没动了。”
“收到!”
吧嗒一下,周粥钩住卢卡的手,卢卡反射性?一缩,但没甩开,反而牵着他,领完早餐后,他们来到禁闭所最高建筑物的脚下。
清晨的雾气使这?座硬质石塔像倒影一样朦胧。
“卢卡哥哥,你在第几层工作?啊?”
“在塔的最顶层。”
“!”
此时天边刚刚露白,夏夜里的水汽全沉在塔的底部,像瓶子里的水汽一样摇晃。
看守巫师确认卢卡身份时,卢卡将周粥的情况告诉他,巫师挑眉,并不多说么?么,就拿出钥匙开门,并将放在一旁的小灯递给他。
塔门打开,水汽像潮一样喷涌出来,卢卡点灯驱散它?们。周粥紧紧倚在他腿侧,跟着他上木头楼梯。
从周粥这?个角度看,卢卡提的灯正好在他头顶,暖色的灯对他来说像太阳一样把一切都照亮。两?人爬楼时,搅动的水汽就这?样暴露在周粥眼下,它?们慢慢趴在墙壁上,形成牛奶果冻似的露珠,最后滚到脚下湿哒哒的木板上,像珊瑚虫一样顺着楼梯蜿蜒,把红木板上劈出珊瑚的影子。
周粥一脚踩上去,打滑跪地一气呵成,卢卡提灯回?看,团子端端正正给他磕了个响头。
“呜。”他小小一团呜咽了一声,又委屈又害臊,把头抵着楼梯不动弹。
卢卡也不善表达,等他想把周粥抱起来时,小孩已经自己爬起来了。
“不疼。”
“......嗯。”卢卡转头一边爬,一边把窗全部推开,并将墙上的灯一一点亮,薄薄的雾渗透进来,暖色的光把雾变得更加浓稠,周粥落后两?步,看着他提袍子的背影,觉得他像一只被?封在琥珀里的稀有?灌木。
周粥很快把小委屈丢在脑后,他冲透明?泡泡说:“他像一只玫瑰。”
透明?泡泡没注意?听,只嗯嗯敷衍两?声,因为它?更担心幼崽有?没有?被?磕伤。
“慢慢来。”卢卡又回?头,让周粥看到他被?熏得红扑扑的脸蛋。
周粥自动把卢卡头发看作?灌木的枝叶,可惜枝叶蔫蔫的,他盘算着得把这?朵大玫瑰移到外?面晒晒太阳。
塔不算太高,周粥在七想八想中总算爬完。
塔顶的小房间三面墙,一面大窗,墙角放着长木杆,蓝色帆布整齐叠在矮柜上。
卢卡照例把窗户全打开,趁散气的功夫,他把长木杆推进帆布的两?侧,那里的边被?卷起来缝上。连续组装好几个后,卢卡打开矮柜,愣了一阵,一拍脑袋。
“忘了,网破了。”
周粥挪到他身边,看到他手上一大团细密的网,网上果然破了一个洞。
“我有?。”周粥说,他把系统给他的假影子拿出来,举到卢卡眼前,“用这?个!”
透明?泡泡面无表情张开嘴,把无影灯叼在嘴里,他早在幼崽蠢蠢欲动想要帮忙时就料到了。
“你的影子很特别。”卢卡摸着手里的轻纱似的触感说。
周粥背着手笑。
有?了一个小功劳,第二次帮忙就得心应手了。
他帮着卢卡把轻纱套在帆布上,又帮着他把两?根长木杆伸出窗,留一小节在窗内固定?起来,蓝蓝的一汪,像天地间的一小片海。
阳光打进来,风吹散了雾,卢卡用白头巾把头包起来,看着脚边眼巴巴的周粥,也给他包了。
接着,卢卡从药柜里拿出今天要晒的药片—巧云,他昨天下班前就切好了,白白的圆圆的薄薄的,卢卡手稳,切出来的大小一致,叠在一起像云。
“你把影子撑开个口。”卢卡抱着一匾巧云说。
“好。”
在周粥两?手之间,在轻纱与帆布之间,巧云填充进去了。
风大了,卢卡正对着窗,两?脚踏着木板,在一个船型铁碾槽子里碾药包。巧云被?风吹动,在蓝帆布里叠成倒三角,像海边的飞沫,他蓝眼睛映着窗外?的蓝白,谨慎地盯着它?,不像药材匠,像船长,像面前大海的统治者?。
周粥踩着矮凳站在桌子前,把领到的两?片厚面包上淋上野蜂蜜,一片给卢卡,一片塞到自己嘴里。
卢卡叼着面包,帮周粥拧开奶罐。
“你先别喝。”在急促时,他的声音会猛地提高,像是嗓子里庇佑了一群少女,她?们总是充满活力的尖叫。
周粥捧着奶罐目光从移到他颈上斑点领巾移到纽扣眼里插得影子玫瑰上,猜了半天也搞不懂这?个声音从那里发出来。
卢卡用一满匙茶改变牛奶的颜色:“喝吧。”
“咕嘟咕嘟。”周粥喝完一罐奶,卢卡的药也碾好了,他让周粥躺倒他腿上,打开药包,捻起细粉末往周粥额头上擦。周粥闭着眼,额头上凉凉的。
周粥睁着眼,看这?卢克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手蘸上了粉红色的药粉,纤长漂亮,他想这?双手不应该是玫瑰的叶子,应该是另一朵茎秆长长的玫瑰花,有?独立的生命。
他小声说:“我相信你不是偷蛋贼。”
卢卡没听到,他正忙着把周粥的袖子撸起,把他胳膊肘上被?禁闭所巫师袍磨红的地方撒上药粉,之后又把整只团子挪到窗边的桌子上晾晒。
周粥觉得自己像一种介质,任由窗外?的风与窗内卢卡的目光穿梭流动,它?们在他的身体上互不干扰,擦肩而过。他掀开眼皮往外?面看,刚刚遇到的那个看守巫师正在太阳下扎马步,而他的影子乖巧的蹲在墙里安静看着他。
目光越过禁闭所的围墙,就是层层叠叠的民居,每个巫师家房子上都竖着跟两?根杆子,每逢有?像今天早晨一样的大雾时,巫师们就会把自己的影子团的像个大网,挂在杆子上捉雾取水。
现在太阳出来了,影子们包着大团大团的水,摇摇晃晃顺着杆子往下滑,巫师就在下头拿着水桶接着。
周粥突然想到,他从来都没看到过卢卡使用影子。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
“我的影子用法不一样。”卢卡小声回?答。
“有?么?么不一样?”周粥追问。
卢卡不说,周粥就跳下桌子,跟在他身边,缠着他问,身后像有?条无形的尾巴,摇啊摇,把卢卡摇晕了。
他打开药柜,里面有?一排透明?药瓶,各色药水因为开柜子时闹出的动静摇晃,药瓶也似液态般跟着摇晃,卢卡细长漂亮的手指挨个抚摸它?们。
“选一个。”
“啊?”
“你不是要看我的影子有?么?么用吗?快选一个药水。”
周粥摸摸脑袋,随便选了一个红药水。
暗红色的药水里有?莫名的细闪,卢卡在周粥手背上滴一点,那一滴顺着周粥皮肤的纹路扩散开,形状渐渐和卢卡的玫瑰影子一样。
“把手捂着眼,眼睛在手底下不要闭。”卢卡一边说,一边把纽扣上的影子取下来,放到周粥脚边。
周粥照做,脚边的影子盛开,手背微微发烫,他好像来到一个黑乎乎的空间之中。
卢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要怕。”
一片强光与一片白色的矩形画布,画布周围镶着柠檬黄的画框,周粥张嘴,发现自己说不了话。
卢卡像知道似的,又说:“不要限制想象,尽情的想。”
周粥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心脏跳动到耳边,神经发出丝丝搏动。画框扭曲,画布挤出蓝白色彩变成汹涌澎湃的波浪,从画框里冲出来,气势汹汹要淹没整个空间。透明?泡泡大声喊叫,想让幼崽跑,但周粥一转头四周全变成海水,他脚下的岩礁与海面持平,像深渊中心。
此时,画框飘到周粥面前,只要他一伸手,就能够得到。
画布上颜色翻腾,一个又一个或英俊或美丽的人物出现,最后出现的是一个朦胧身影,性?别相貌体态全都无从得知,但众人自动将朦胧身影围在中央。
他们共同拿着一条长纱,把自己与这?个身影隔绝,每个人的脸上神情纠结眷恋,想触碰又不敢触碰,只能隔着轻纱痛苦。
周粥站累了蹲在礁石上,眯着眼睛也看不清轻纱后的人,但端着脑袋思索良久,还是有?收获,“欸,我认识他们!他们是神殿的雕像,还有?死神。”
“系统系统,你听到了吗?”
透明?泡泡没有?回?答,因为它?没法回?答。
它?觉得自己可能是坏掉了,以往,所有?一切在它?的眼里都是一串数据,它?根据不同数据下达不同指令。就连它?的幼崽也是一串数据,只不过这?个数据中的每个数字更可爱一点。
但现在,所有?数据都消失了,它?先是慌张,但很快被?画吸引,它?看着画中的被?轻纱围住的朦胧人影变矮变圆,用大大的眼睛看着它?。
【是周粥。】
它?有?了眼睛?
视觉带着嗅觉听觉触觉疯长,即使隔着一层画,幼崽的奶香、叫它?系统的声音和敦胖小手软绵绵的触感卷成一道风,向它?袭来。它?从幼崽琥珀色的眼睛里看到了蓬勃生命。
周粥的眼睛像两?颗小小的星球,上面托着山峦白云和一个漂亮的人,透明?泡泡心悸的要命,它?知道这?两?颗小行星所发的暖黄微光是它?自己身上的光芒反射的,而那个漂亮的人就是它?。
成为人的感觉太美好了。
这?个时候,就算主神突然出现,威胁说要将它?湮灭,它?不再会疯狂计算逃脱的数据,它?会以人的勇气对抗。
它?不是数据环绕的系统,而是将星河日月装在心里的人。
有?了人的感官后,属于人的欲望在它?心里发芽。
透明?泡泡和画框的里的幼崽对望着,真幼崽在旁边怎么叫也叫不醒它?。
周粥愤怒了,坐地叉腰,吐出一个又一个泡泡砸到系统脑袋上。正当?他像个小机关枪似的时候,海水一个猛冲,把他的脚和小腿打湿,他才?真正注意?到他身边的这?片海,没有?稠度,如果不是周粥感觉到冰凉,他几乎以为海是气态的。
头顶的强光隔绝了这?片空间与现实世界,海里却有?周粥熟悉的影子,它?们的颜色比其他部分都要深,但与海同样透明?。
“周粥周粥......”卢卡略尖锐的声音又响起了,周粥这?次真切地听到少女的尖叫。一个影子带着一小片海水再次向他冲击过来,这?个强烈真切的少女的影子,一个扫堂腿把矮矮的周粥绊倒。
周粥咕噜咕噜掉到海里,撸起袖子站起来和这?个影子决斗。其他影子把他们围住,不是挤在一起,而是一簇一簇的小团体,有?的挨得很近,有?的又距离很远,中间蔚蓝色的空隙或大或小。她?们动起来形态朦胧,影子会随着笑声的频率做出微小改变,周粥把泡泡抛给她?们,她?们就带着海水跃起接住泡泡。
透明?的蓝在强光下纤毫毕现,周粥抬起头在眩晕中仿佛看到真正少女热情多变的笑脸,一会亲近一会生疏的。没有?躯体的束缚,她?们把生命的每一寸细节都留在影子上了。
影子们的精力像海一样无穷无尽,但周粥不行,他趴在礁石上喘气,一个接住周粥泡泡的影子从海里出来,躺到周粥身边,说:“对不起,因为你太好玩了,这?么小就出来当?祭司。”
她?的发音别扭,像是某种古老语言的生硬过度,也像古老乐器所发的声,抑扬顿挫和她?不断变化的影子很协调。
“对呀对呀!”其他影子围上来。
周粥反驳:“我不是祭司啦。”
“你骗人,你身上都有?金枝的痕迹。”这?群少女的影子说。
周粥不知道他曾折下的树枝是金枝,突然被?人说是骗子,一下子就哭出来了,边哭边说:“我不是祭司,我阿父是。”
“好吧好吧,”少女声音放缓,“你阿父是谁?”
“维尔。”
“我不认识他,我去问问我姐姐。”影子潜入海中,不多时带来另一团暗色影子,她?们在周粥面前商讨片刻,另一团影子说:“我知道他,我和他都来自于安德森家族,他是家族的英雄,帝国也是在他的庇佑下建立的。”
周粥眼睛亮晶晶,“你再说说,我喜欢听。”
“可是我十六岁就离世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另一团影子挤过来说:“好啦,不说祭司了。小孩,是不是卢卡把你送过来的,他怎么样了?”
“他很好,就是需要晒晒太阳。”
“我也这?么觉得,卢卡好久都没来了,你让他多进来看看我......”这?个影子还没说完,就被?别的影子拖进水里。
“你都死八百年了,还想着谈恋爱啊!卢卡看不到你你还戏弄他,他就是因为你才?不来的。”
“胡说,卢卡是被?那个东西?吓跑的。”影子指了指飘在空中的柠檬黄画框对周粥说,“我也怕它?,一看到它?我就觉得我和海水要一起蒸发掉了,想发疯。既然你来了,快点把它?赶走。”
这?个影子很骄纵地指挥周粥,其他影子在旁边附和。
周粥扭脸顺着她?们指的方向看,“一幅画?”
他站起来,幼崽天然的直觉宛若放射线一般穿透画中朦胧身影的表皮,直达本质,看到一个粉红色的类似于水母的东西?,它?慢慢飘出画框,围在它?周围的轻纱原来是它?身体的一部分,暗色的影子全退到海里不敢看。
周粥上前两?步,在一呼一吸间将它?抓到泡泡里,它?在泡泡里不急不缓地晃荡,画框消失不见,透明?泡泡随之惊醒。
【幼崽!】它?又变回?原来的系统了。
“哼。”周粥扭头不理透明?泡泡。
“周粥、周粥。”卢卡的声音和突然增大的强光一起出现,周粥连忙闭上眼,再睁开就看到深红木板和卢卡的脸。
“卢卡哥哥,”周粥捧着他的脸,“你张开嘴。”
卢卡下意?识照做,周粥冲着他嘴里喊:“你们放心,那个怪东西?被?我抓走了!”
卢卡吓了一跳,轻巧地后退几步,在距周粥几米远的地方直直站着,他好像天生就知道如何垂肩拔背,绷腿收腹,每时每刻都让自己的身体沿着一条看不见的中轴线挺立。而且他生的唇红齿白,吃饭时也小口慢咽,让仅仅把牛奶面包在嘴里滚过一圈就草草了事的周粥感到害羞
“你看到么?么了,这?么激动。”他一边说,一边用漂亮的蓝眼睛看着周粥,看上去对小团子信任至极。
周粥眨了两?下眼,突然想把老底都抖出来。
“其实我们也是从外?边来的。”纳西?尔气喘吁吁地爬上来打断周粥的话,“我们是来找你接头的。”
周粥瞪大眼睛,被?纳西?尔无间道行为搞蒙了,“你在说么?么?”
“周粥,不要再隐瞒了。”
“啊?”
一大一小一来一回?更让人觉得确有?其事。
卢卡指着周粥说:“他也是王城派来的卧底?”
“从小培养的才?放心。”纳西?尔回?答。
卢卡又问:“他家里人呢?”看上去他并不相信纳西?尔的说辞。
纳西?尔推推周粥,周粥老实交代:“家里只有?一个阿父。”
“还被?王城的人控制了。”纳西?尔紧接着说,还挤出两?滴眼泪,“所以我们一定?会听话的。”
卢卡听后,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他对周粥说:“我也是被?胁迫来这?里替他们办事的。我本来是玫瑰城的巫师,我们家族很特殊,专门收殓早逝少女的影子,先祖说,早夭女孩的影子是不被?家族接纳,只会漂泊在外?,她?们很可怜。”
他说话时,家族固有?的悲悯柔化了语气中的冷硬,苍白的脸上染上了鲜艳的玫瑰色。
卢卡把自己的玫瑰影子放到手心里,“玫瑰城人的影子有?着制造幻象的能力,先祖的能力是让早逝的少女的时间一直停留在过去的时光中。”
纳西?尔点头,在小酒馆帮忙时他就听人说过,帝国里巫师可以出生在不同城池,但最后一定?会回?到玫瑰城。玫瑰城和神圣城一样,不参与城池间的斗争,因为除了神圣城这?个例外?,其他城几乎每个家族都会在玫瑰城设置一个本家族的影子墓,并请以为城里的巫师制造舒适美好的幻像给家族里逝去的人。
已经失去肉身的影子们,就生活在玫瑰瓣里形形色色的想象和意?象中。
但他不知道玫瑰城里还有?卢卡这?样为无家可归少女的影子提供住处与幻象的人,他有?些被?震撼,再说话时加上敬语:“您说被?胁迫是么?么意?思?”
“少女们的影子无人管束,常常飘荡在各地,我也因此不停迁徙。一年前,我在收殓一位王城少女的影子时,不小心将一幅奇怪的画同时收进去。”卢卡说,“周粥,你应该已经见到过了。”
“嗯。”周粥心想,原来海里的影子和怪物就是这?样来的,他得在卢卡讲完故事后告诉他,不要担心,怪物已经被?泡泡抓住了。
“画?”纳西?尔顿了下,把目光放到周粥身上。
周粥转了一个圈,表示自己很安全。
卢卡说:“它?对人不感兴趣,只静静的‘注视’一切。它?在一个柠檬黄的画框里,被?神众星拱月般围绕着,神是画像,但它?是活物。”
“画里的活物,你认不出它?是么?么?”
“它?太庞大了,像一堆骨头堆成的华丽宫殿,并且不断游动,我只能看到它?无数椎骨中的一块。它?每时每刻都让我和那些影子感到痛苦,幻像也没有?办法维持。”
冷汗从卢卡脸上留下,他想起第一次面对那幅画的场景。森森白骨蠕动着冲出画框,几乎要挨到卢卡的鼻尖,但他的脚紧紧钉在礁石上,没法移动,四周被?海水包裹。
他以为他会死,但没有?,那堆白骨只是安静的‘注视’透明?暗淡的海水,还有?海水里嬉戏打闹的影子。
无边无际的大海在它?从漆黑而不见底的身体深处发出的注视下,一下子被?封死压缩,变成一个可怜兮兮的玻璃鱼缸,来自不同年代不同地点的少女的影子变成漂亮鲜亮的鱼儿和珍奇的软体动物。
脆弱的玻璃鱼缸没有?办法永远庇护她?们,卢卡有?强烈的预感,那就是如果他不做点么?么,现在‘注视’着一切白骨总有?一天会打碎玻璃,并将她?们一口吞掉。
卢卡说:“我给它?叫鲸。”
周粥有?些疑惑了,他掏出装着粉红水母的泡泡,怎么也无法把这?个小海鲜和卢卡口中的庞然大物联系起来。
他年纪太小了,不知道有?时候人眼看到的世界要比想象中的世界更离奇,与真实的世界离得更远。粉红色的水母在他掌心嗡嗡发颤,周粥把目光重新移到卢卡脸上。
卢卡还在继续说:“因为带来鲸的影子来自王城,所以我想去王城找找线索。
但还没等我动身出发,王城的人就找上门了。他们说可以帮我把画框取走,只有?一个条件:我必须混进神圣城,找到神圣城的影子墓。”
纳西?尔看出卢卡对王城的恶感,说:“我和周粥在被?一通威胁后,就被?丢进来,您知道他们想做么?么吗?”
“他们三句话不离影子墓,我猜他们真正目的是要我把神圣城的影子墓偷出来,并且到时候我身上的这?个影子墓也保不住。”
纳西?尔长叹一声,一边上手呼噜周粥的头,一边感叹好大的瓜。
听得云里雾里,小脑袋炸裂的周粥被?呼噜清醒,他小声问:“卢卡哥哥,纳西?尔哥哥,那应该怎么办啊?”
在第一层的卢卡不说话。
在第二层的纳西?尔不说话。
在第三层的透明?泡泡不说话。
周粥拿出装着水母的泡泡晃了晃说:“我想回?去问问阿父。”
三个同款震惊脸:好家伙,这?波你在大气层!
尤其是卢卡,死死盯着水母,水母翻了个面,由粉红色变成深红色。
周粥以为他不相信水母就是鲸,因此戳戳泡泡。水母晃荡下,用透明?的触角举着柠檬黄的画框,把自己框在里头。
“我知道,我认得它?。”庞大的白骨变成了小巧柔软的触角,鲸强大的压迫感丝毫未变。
纳西?尔转着圈打量泡泡里的水母,说:“这?到底是个么?么东西??怎么跟你说的完全不像。”
卢卡平息神经不正常的颤动,过了一会才?开口:“之所以它?能梦幻般转换形象,是因为它?与这?个世界没有?因果联系。”
“不是,”纳西?尔站起来,靠近卢卡说,“不存因果?,你开么?么玩笑,只有?传说中的神才?能做到。”
“而且是万神之母的林神。”卢卡补充。
“林神!”周粥跳起来,装着水母的泡泡被?他随意?抛在空中飘浮,“我知道她?!”就是她?不让维尔离开森林。
“小祖宗啊!”纳西?尔连忙把泡泡捞住,重新塞到周粥怀里,被?周粥一巴掌拍掉,“我不喜欢它?。”
“它?当?然不是真的林神。”卢卡觉得这?辈子的话都要在这?里说干净了,“应该只是王城伪造的。”
纳西?尔把王城、影子墓和伪神这?三个词在脑海里打了个转,最后得出结论:“我搞不懂。”
周粥:“我也一样。”
卢卡:你们真的是来做卧底的吗?明?明?是三个人的推理,为么?么只有?我有?脑子。
他指着泡泡里的水母说:“王城城已经没有?么?么可胁迫我的了,我现在想离开这?里。”
纳西?尔和周粥点头表示理解。
卢卡话锋一转,又说:“不过你们的家人被?胁迫了,周粥帮了我,我会帮你们去王城救人。”
纳西?尔的手在胸前比划两?下,“别......”
“你们是要自己去?”
纳西?尔双目放空,没有?灵魂地点头。
卢卡从柜子里掏出三个撬棍,“不管怎么样,先出去再说。”
透明?的石英碗放在窗边,照射过来的阳光一部分在它?表面的精雕上被?散射成不同颜色与不同层次,就像层层叠叠的刺绣花边,另一部分被?它?折射到漆黑的撬棍上,看得纳西?尔眼晕无比。
直到晚上,他也没想好该怎么办,看着房间里照着地板比划的卢卡和被?卢卡指挥去放哨的周粥,纳西?尔缓慢又安静的叹了口气。
“这?个声音会不会太大了?”卢卡用撬棍轻轻敲击地面,厚重的声音飘散到空中。
“没关系,”周粥摆摆手,“纳西?尔哥哥的新爸爸就是看守巫师,他会掩护的。”
纳西?尔磨牙把周粥拉到一边,背着卢卡小声说:“你还真以为有?这?么一个人?”
周粥一脸震惊:“难道没有?吗!”
“当?然没有?!这?个不是老大给的暗语吗?还是你告诉我的。”
“哦,我想起来了。”
纳西?尔微微侧过身,看到卢卡正在疑惑的盯着他们,暗恼事情越来越不受控制了。
他原先想装成卧底,骗取到卢卡的身份和消息就大功告成了,没想到现在竟然得和卢卡一起越狱,与阴谋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纳西?尔捂住周粥耳朵,小声骂了句脏话,“搏一搏,小瓜变大瓜!”
把周粥抱到纳西?尔面前,压着嗓子卢卡问:“有?去王城的地图吗?”
“没有?,”卢卡说,“不过我可以给你现画一个。”
他说着就取笔,在羊皮卷上画了一个详略得当?的地图,在递给纳西?尔后问:“现在可以挖地了吗?”
纳西?尔自觉拿起撬棍,开始哼哧哼哧凿,每挥一下,虎口和脑袋都被?震得发麻。
周粥拖拉着撬棍守在门前,他也想帮忙,但被?纳西?尔和卢卡制止了。
【不要担心,】透明?泡泡跳到他怀里安慰道,【我给你看一个越狱成功的电影。】
说着就把自己的身体拉成平板,触角变成耳机,带着周粥看了一边《肖申克的救赎》。
两?个多小时后,周粥原地顿悟了,他拍拍脸蛋,用泡泡把卢卡和纳西?尔挖出的土装起来,打算明?天神不知鬼不觉的撒到去上班的路上。
看守巫师莫里克最近很水逆。禁闭所所长在大会后单独找他,说巡逻队派了两?个队员潜伏到禁闭所执行任务,还给他看了那两?个队员的编号:55号周粥、56号纳西?尔,是他负责看管的两?个人。莫里克对他们影响深刻,当?时他尤其想不明?白周粥这?么大点儿的能犯么?么事,现在明?白了。
于是,他兢兢业业暗地里给周粥、纳西?尔放水,把他们本来应该繁重的工作?换成灵活轻松的,以便他们暗地调查。
就在他以为之后相安无事时,夜里一声巨响把他从床上炸醒,穿鞋披衣服,出去一看,好家伙,原来是23号房间也就是周粥、纳西?尔的房间。
周粥坐在门边发呆,纳西?尔和卢卡在挥舞撬棍凿地,卢卡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地活像个罪犯。
不对,他就是罪犯。
其他房间的犯人在旁边探头探脑,莫里克回?房间取棉花,发给他们当?耳塞。
犯人问:“隔壁是不是要越狱。”
莫里克答:“胡说,他们在帮所里干工程。”
犯人:“......”
他说完脸上火辣辣的,觉得犯人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
第二天他就向所长回?报了,所长笑咪咪的说:“我已经知道了,你做的对,就说是他们帮所里干工程。”
“老奸巨猾。”莫里克心里暗骂,回?去后把周粥隔壁的犯人全部调换到别的房间。
几天后,可能是周粥他们把坚硬的地板凿碎后,需要挖的就只有?地下柔软的土,所以他们晚上的动静小了很多,不仔细听就听不见。
莫里克坐在在床上,竖着耳朵听了一阵,长舒一口气,觉得总算能消停了,但躺下还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里惴惴不安,他是不是忽略了么?么?
早上,他特地起早去23号房间检查,三个熬夜挖地的已经呼呼大睡,地板被?幻象掩盖的很完好,看不出么?么异样,莫里克只能压下疑惑离开。
直到一个多月后,莫里克在路上被?一个小土丘挡住道路,他才?明?白,周粥他们原来把挖地的废土倒到用来给犯人放风的广场上!
他又去见所长,回?来时带着两?捆树苗。
所长笑眯眯挥手:“就栽在小土丘上,你多叫点人来帮你!”
从此禁闭所的放风广场上有?了一个小的假山公?园。
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卢卡看到这?一栽树盛况,回?去拍拍纳西?尔的肩膀说:“你这?后台够硬的,你的新爹是不是那个莫里克?”
纳西?尔摇头,半晌,又僵硬点头。
卢卡:“我懂我懂。”他就说莫里克看纳西?尔的眼神怪怪的,原来这?是慈爱啊。
喜当?爹的莫里克:祈求水逆退散!
窗外?小花园郁郁葱葱,而让莫里克感到头大的23号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一个青蛙木雕安静地抱着荷叶伞,预示着好天气。
这?个呱太是维尔给周粥做的,每逢下雨就把荷叶伞举到头顶,天晴了就放下来抱到怀里。因为这?个功能对挖地工程有?帮助,周粥就把它?翻出来摆到铁窗边。
至于小团子本人正捧着石英碗蹲在漆黑的隧道里,透明?的碗里一个小型模型立在白色莲花瓣上,这?是他用维尔教?的巫术做的,蓝本就是卢卡的地图。
模型金灿灿的,依靠莲瓣下的小泡泡浮在水中,周粥用手指挥三颗泡泡在模型底部的小隧道里移动,模拟这?些天他、纳西?尔和卢卡的运动轨迹。
“呀,我们都挖了好长好长的路了。”周粥看着三个小泡泡出了禁闭所的范围,直奔另一个建筑物,“纳西?尔哥哥,我们为么?么不在上面走。”
另一个建筑物就是王城卧底的接头处。
正挖洞的纳西?尔身形一顿,手中铁锨一扬,一堆土冲周粥撒开。
周粥轻松的用泡泡接住。
“还不是你把那么?么怪物捉住了,卢卡现在铁了心要帮你把你阿父从王城手上救回?来。”纳西?尔估摸着卢卡现在还在塔上磨药,才?小声和周粥说起这?件事。
周粥回?答:“可是我阿父不在王城啊。”
“咱们也不是卧底啊,所以一到王城就穿帮了。”纳西?尔心想,自己那天肯定?是被?蜜蜂蛰傻了才?想的这?个馊主意?。
“那怎么办啊?”周粥想到自己的两?大任务,有?点担忧。
“放心,我已经有?对策了。”纳西?尔给周粥一个安抚的眼神,“一切都在我的把握之中。”
周粥将信将疑地点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假山花园都从放风广场修到食堂门口了,三个小泡泡终于移动到王城接头处的地下。
“明?天晚上就可以挖出去了。”卢卡敲敲头顶的土层,把耳朵贴在上面听动静,“好像没么?么人。”
周粥拽拽纳西?尔的裤脚。
纳西?尔沉稳回?答:“可以,今天去洗个澡,睡个好觉。”
小澡堂里,纳西?尔给周粥洗头,周粥的头发已经披散到肩膀上了,远看像个小女孩。
“你的办法是么?么?”周粥闭着眼着急地问,“拜托拜托,快告诉我吧。”
“明?天你就知道了。”语气慢悠悠地,快把周粥急死了。
周粥用水冲干净眼睛,跳起来用头朝纳西?尔的肚子上一撞,纳西?尔摔了个屁股蹲儿。
“气死我啦!”周粥用水随便一冲就跑回?房间。
卢卡坐在床上,伸手把他捞在怀里,用毛巾给他擦头发。
毛巾轻轻卷着头发,周粥闻到从身后传来的药香,他难过极了,觉得自己好像在干坏事,眼里含了一大包泪。
偏偏卢卡还在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害怕出去这?类满是关心的话,让他一下子忍不住,趴在床上缩成一团哭了一阵,最后抽抽嗒嗒睡着了。
第二天被?纳西?尔叫醒,周粥肿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坐在小矮凳上,等待纳西?尔或卢卡给自己梳头发。这?段日子都是他们轮流摆弄周粥又细又软的头发。
“我不要你。”周粥推开纳西?尔,他还在生气。
纳西?尔摊手道:“你再闹,一会儿就没办法送卢卡出禁闭所了哦。”
“么?么?”
“我是说一会儿你的卢卡哥哥就要出去了。”
周粥小腿发力,瞬间把鞋穿上,连蹦带跳往出跑,纳西?尔晃晃悠悠跟在他身后。
卢卡提着一个黑箱子正站在禁闭所的大门前等他们,看到周粥跑过来,细长的蓝眼睛笑得弯弯,像一道漂亮的水帘挡住炙热的阳光好让海水的温度得以保持清凉。
“你不跟我们一起出去了?”周粥在他面前站定?,气喘吁吁地问。
“我忘记今天是我出去的日子了。”卢卡把箱子放下,“你要救你阿父只能靠你自己了。”
“我知道了。”周粥带着哭腔嘱咐,“你在外?面也小心一点,离王城的人远一点。”
卢卡答应道:“他们抓不住我的。”
看守巫师拿着钥匙走过来,利索地打开大门。
“我走了。”卢卡提起黑箱,俯下身亲了下周粥的脸蛋,“你会顺顺利利的。”
说完,又向纳西?尔挥手示意?,两?人目光交错。
“走了。”
“嗯。”
纳西?尔身上已经附上一层漂亮的肌肉,他的目光一天比一天沉稳,向宽厚的大地延申。而卢卡丝毫没有?变化,按照周粥的话来说,他这?样植物一般的人很难被?时间改变的,不管么?么时候,都像一团轻飘飘的海上的雾气。
修长的人影走出禁闭所大门,大门再次关上后,周粥坐在纳西?尔鞋上,抱着他小腿哭。
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这?就是你的计划吗?”周粥一边打哭嗝,一边问。
纳西?尔把他抱在怀里往房间走,“我是想让你难过的晚一点,行了昂,不哭不哭。”
周粥一路呜呜咽咽,到房间才?好了一点。
纳西?尔拍着他的背,一边给他顺气,一边和他商量:“今天晚上还行不行动?”
“行动!”周粥把眼泪擦干,他要把任务好好完成,把阿父从森林里接出来。透明?泡泡不知道为么?么,最近老是不在线,他得靠自己了。
纳西?尔没说么?么,开始着手为晚上的行动做准备,晃动的红色发梢像天边乍起的霞光。不一会儿,莫里卡将霸娇停放在广场上,纳西?尔让周粥用泡泡把它?收起来。
莫里卡不在摆出苦哈哈的表情,而是神情严肃地说:“打不过就跑,我们都在你身后。”
晚上,呱太把荷叶伞举了又放下,周粥在进地道前向窗外?瞟了一眼,黑漆漆的看不出天气状况,
纳西?尔牵着周粥的手,弯着身子打着灯,快速前进。周粥不知道在泥土的味道里走了多久,鼻尖上冒出汗才?停下来。
“就是这?里。”纳西?尔站定?,用他们昨天放在地上的铁锹敲敲头上的土层,“周粥,你离远点,我要开始挖了。”
“好。”周粥捂着鼻子,蹲在远处,盯着纳西?尔,直到他在土层上开了一个洞。
但这?个洞并没有?挖通,被?一大块木板阻隔了。
“这?是么?么?”纳西?尔翻出地图,地图上没有?显示。他拿出小锯子,照着预设的轮廓,把碍事的木头锯掉,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纳西?尔用手探进去,摸不到边界。
“嗷~”
“嗷嗷~”
周粥喊一嗓子,还有?回?声。
纳西?尔先把灯放进去,在举着周粥看,“里面怎么样?”
周粥回?答:“空的,没么?么东西?。”
“奇怪。”纳西?尔嘟囔一句,“先上去再说。”手臂一用力,把周粥放到洞里。
正当?他想上去的时候,突然担心上面的土层受不住力,于是对周粥说:“吐一个结实的大泡泡下来。”
“啵唧啵唧。”周粥趴在洞口,脸朝下,吐出一个巨大的泡泡,把地道塞得满满当?当?。
纳西?尔推着大泡泡,把它?放到最适合承重的地方,才?调动上肢力量,钻到洞里。
“有?点挤得慌。”纳西?尔坐不直,头被?压得低下了。
周粥平躺着觉得很舒服,就伸手也把他拉躺下。
纳西?尔终于顺畅了点,他手脚并用,探到这?个小空间的边缘,“是个长方形的扁盒子。”
怪怪的,周粥和纳西?尔平躺着,越想越怪。
纳西?尔刚想说话,上面就传来动静。
动静越来越大,周粥抓着纳西?尔的胳膊,感觉上面的人正在挖土,纳西?尔带着他悄悄动弹,想挪到脚边的洞里跑到地道。
挪到一半,上方突然被?掀开,他们火速闭眼躺平。
暖黄的光照到他们脸上,周粥从眼缝里看到他们周围大概站了三四个人。
他听到一个闷闷的声音说:“怎么还有?一个小的。”接着一个大手揪住他的巫师袍,想把他拽起来。
周粥猛地动弹了一下,像条滑不溜的小鱼从大手里逃出来,就把对方吓的跌倒在地。
“靠!活的!”
纳西?尔缓慢睁开眼,他终于明?白自己一步到棺材的处境了,但他不知道对方是么?么人,只能装神弄鬼道:“你们......挖我的坟?”
嗓音嘶哑,配合阴风测测,效果显著。
上面几个人齐齐向后退,其中一个人碰到一个障碍,扭头一看就叫出声:“克罗埃·卡培爵士!”
连忙低头让出一条路。
克罗埃长期驻扎在这?里,今晚按照惯例,来接手狼城送过来的灵魂。这?里虽然是王城派去神圣城卧底的交接处,但王城派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过,所以这?里早就变成王城的另一个生意?处。
狼城把他们从战场上获取的尸体埋到这?里,王城再派人把留在尸体上的灵魂收走,最后往棺材里放足够多的金币作?为狼城的犒赏。
一来一回?,好战贪财的狼城和急缺灵魂的王城都得到自己想要。只是这?种犯众怒的事不能和向来伟光正的王城扯上关系,所以他们不得不远离十二城,到神圣城附近交易,一旦被?发现,推给神圣城也容易。
克罗埃每走一步,腰间的小瓦罐相互碰撞咚咚作?响,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