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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夜难眠的顺喜儿,在起床更衣时,突然意识到,昨日发生之事,只是个开始,而远非结束。
没有犹豫,他换下那一身织金的袍子,另外套了一身青色的贴里。在跟前来候他的随堂太监交代了几句之后,就匆匆离开了值房,一路奔着东宫的方向去。
天色尚早,宫里头还没什么人走动,更没有注意到低头将手踹在袖中,匆匆赶路的小太监就是在司礼监里过得风生水起的喜公公。
亮了腰牌,东宫侍卫没有像上一次拦着他,而是抬手放了他进去。还没到寝殿,就瞧见东宫里头现下的管事太监从里面走了出来。
这管事太监于顺喜儿是旧相识,当初调去司礼监的时候,还是顺喜儿一手将他安置在了现在的位置上,为的就是这人心细体贴,做事稳妥。
顺喜儿快步迎了上去,叫住了他,问道:“太子殿下,起了吗?”
管事太监见是他,楞了一下,那脸色也不太自然,撇嘴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把喜公公您给吹到这里来了!?”
顺喜儿听出他那话里有些不对付,念着自己现下有急事,也不于他计较,只道:“我想求见太子殿下 ,烦请通禀一声。”
管事太监看了他一眼,道:“太子殿下还没起呢,您还是回去吧?”
顺喜儿咬了咬唇,道:“那我在这里等着,等太子殿下起来了,再行求见。”
管事太监呲了一声,转身就走了,毕竟这宫里头还有别的事等着他处理。等到他忙完一通,踩着时辰领着宫婢内侍进寝殿去侍奉时,却还见顺喜儿在原处等着。
管事太监让宫婢内侍进了寝殿,反手将顺喜儿拽到了隐蔽处,冷言冷语道:“喜公公,您说您这样有意思吗?您人既然都是进了麟德殿了,就不应该吃着碗里,还惦记着锅里头的。我就实话跟您说了吧,那宫里头的那些风言风语早就传到太子殿下耳朵里了。上一次,太子殿下才托病躲着不想见您和皇上,也是为着这个。”
管事太监的话,像是一记又响又脆的巴掌,狠狠的扇在顺喜儿的脸上,直打得他脸上又红又痛,打得他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喜公公,我劝您还是请回吧?莫说是太子殿下现下还没起,即便是起了,他也是不想要见你的。”
话音刚落,顺喜儿就瞧见有名宫婢从寝殿里出来,直奔自己而来。
这名宫婢在两人面前伏了一伏,便道:“喜公公,太子殿下让你进去说话。”
撇下管事太监,顺喜儿跟着这名宫婢进了寝殿。
寝殿里还是当初他离开时的那些个陈设,鼻尖满溢着熟悉的熏香。随着纱帐层层揭起,他也终于站到了正在窗榻前梳洗更衣的赫连仲绶。
赫连仲绶看上去神色如常,只是那身形越发的瘦了些,腰身纤细得仿佛一双手就能圈住似的。
赫连仲绶并没有看向顺喜儿,他接过宫婢递过来的软帕低声问道:“你找本宫有事?”
顺喜儿的喉头滚了两下,回道:“……回太子殿下的话,是。”
赫连仲绶抬头看了他一眼,问:“什么事?”
顺喜儿低着头,没吭声。
赫连仲绶沉默遣散了在身边伺候的宫婢内侍后,他道:“现在没人了,你说吧。”
顺喜儿深呼吸了一口气,他尽力用一种足够平静且镇定的语气道:“曹月娘的事……皇上已经知道了。”
安静的内殿里,顺喜儿听见的是,赫连仲绶倒吸了一口冷气。
良久的沉默之后,赫连仲绶才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顺喜儿一五一十的将议政殿上的事,自己去找端阳公主后,又是如何在麟德殿的暖阁外面得知福王奏密报的事都如数说了出来。赫连仲绶在一旁听着,眉头渐渐的紧皱了起来,面色也变得异常的凝重。
顺喜儿道:“皇上本就为着卫将军拒婚的事震怒,曹月娘的事一出,犹如烈火浇油。赵大人和卫将军有可能会因此而被迁怒,性命不保。当初让曹月娘嫁入东宫,并让她假死出宫一事,是我一手谋划,欺君之罪,我死不足惜。但是要是让赵大人和卫将军因我承受不该承受的罪责,我是死也难以心安,所以斗胆做这不要脸不要皮的事来求太子殿下替赵大人和卫将军求情。”小说 .se.
赫连仲绶苦笑着道:“你就怎知本宫去求情有用?父皇是何等精明一个人,他会猜不到本宫也牵连其中吗?本宫之位,早已危如累卵。而今又曹月娘之事事发,本宫自保都难,又哪里还有能力去拯救他人于水火之中?”
顺喜儿咬紧了下唇,他双膝一软,跪在了赫连仲绶面前,道:“太子殿下,请恕我直言,此事除了您,没有人能够做到。”
赫连仲绶笑着摇了摇头:“你还真是太看得起本宫了?”
“太子殿下,您总是说,您的东宫之位不保,也总觉得皇上对你不甚上心,可是在我看来,并非如此。”顺喜儿继续道,“皇上是什么脾气秉性,太子殿下您还不清楚吗?他是这西陵皇朝的君王,他曾经做过的那些朝政决议,他曾经挥军北上驰骋的疆场,还有那些赫赫战功都在说明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是君王,是天子,他不在乎那些朝臣对他的评价,他也从来不需要向别人解释,更不需要做出任何退让,也绝对不会为他人所左右。所以他若真的想要更换太子人选,又何须顾及他人所想!?”
赫连仲绶有些慌了神,他攥紧手下的袍子,颤抖着道:“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
“你可以说不懂,但是你能无视过他为你做过的那一切吗!?你先天有所不足,他四处为你求医,寻得天下最好的妙手圣医安置在太医,为你诊治多年;你成年之后,为巩固你的太子之位,又费心替您甄选合适的太子妃;他担心你的身体,独自雪夜探访,又以棋道授教天下之道;再开经筵,又亲自聆讯督导课业;太子妃假死之后,他恐你伤心过度,虽碍着宫规,不能亲自探望,却让了其他皇子皇女来陪你;正旦节时,为哄你开心,特意准备烟花和鳌山灯,甚至连着好几日都陪着你看滑稽戏和杂耍。”
顺喜儿说着,眼里竟是升腾起一阵雾气来。
他清楚自己心里那股酸涩的滋味究竟是为着何来。
他在嫉妒,他嫉妒这个十六岁的自己,他嫉妒这个十六岁的自己和赫连勃之间有着那种世间最普通的父子情谊。
哪怕他做的一切都是为着那一幕幕,却还是难掩心中的落寞和苦楚。
他曾经多少年渴求,甚至也曾经一度拥有,却未曾珍惜。
如今落得现下的处境,也终是因为过去那些无知和蠢笨。
“请问太子殿下,如果这些都不算得是父亲对子女的关爱,那还有什么能算得上是?”顺喜儿苦笑着道,“就因为他是至高无上的君王,不可以轻易流露出自己的情感,所以就应该是被质疑?被否定的吗?”
面对顺喜儿的质问,赫连仲绶低着头,双手紧握,一个字也回答不出来。
“你相信那些偏见,相信那些旁人的人云亦云,却从来未曾亲自开口问过,也从来不去确认。你苛责他不曾用父子情谊待你,然而你却又忘了,你也从来不把他当作父亲。多少年,你从来都把他当作是噩梦和洪水猛兽。如此不对等的关系,又何来正常的父子亲情?”
“够了!别再说了!”一声声斥责让赫连仲绶只觉得心如刀绞,细白的脸更是因为羞愤而通红不已。
顺喜儿并未因此而停下斥责:“你信了那些朝臣们的鬼话,无视他过去几十年来做过的功绩,否定他所有的一切,这是你为人子该有的态度吗!?为人之子,为国之储君,你有为他分担过一丝责任吗?你甚至你从来不曾去真正的了解他,也不想要去了解他!!!你只在乎自己那点卑微的,小小的,微不足道的自尊。”
说着,顺喜儿又像是自嘲一般的笑了起来:“是的,这也原该是他的错。他把你保护得那样好,他把你当温室的花朵一样呵护疼惜,他甚至舍不得让你见这世间那些肮脏的蝇营狗苟。他想要背上那些最恶毒的骂名,就为了给你留一个海清河晏的天下。可他终究是忘了,温室里的花,从来都是禁不起风暴的,只要一点点的冰霜和骄阳,都会让它暴毙。”
赫连仲绶涨红着一张脸,他呼吸急促,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他想要反驳,却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为自己辩驳。
因为他发现,顺喜儿说得都是事实,是桩桩件件他看得见摸得着的事实。
他的确是如同顺喜儿说的那样,是一个蠢笨得无可救药的人。
他为此感到羞耻,并且无法直视顺喜儿的眼睛。
“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我也该去做我该做的事了。”
顺喜儿说着,站了起来,他掸了掸衣摆,又理了理袖口,整了整头顶的三山帽,转身往殿外走去。
赫连仲绶沉默着,他紧握双拳一语不发。
直到顺喜儿出了寝殿有一会子,他才猛的站起身,追了出去,然而此时的殿外,早已不见了对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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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难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