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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往事如歌(第1/2页)
拜访完周老师,本次新疆之行,便只剩下最后一件事:祭拜李叔。
因为来得仓促,我并未提前打问李叔安葬在何处。离开周老师办公室,才拿出手机,找到孟师兄的电话,然后拨过去。
“阳阳好呀。”孟师兄依旧跟之前一样,笑着跟我打招呼。
“孟师兄,你知道李叔葬在哪里吗?我来石河了,想过去祭拜一下。”我单刀直入正题。
“好像叫什么松韵陵园,在市区北边,具体位置在……”孟师兄在脑海中努力搜索着,“哎,对了,王冬知道。他现在不是在石河市二院吗?你可以电话问下他。”
“师兄,你有他电话吗?”
“有,我微信发你。”
“行。”我连忙感谢孟师兄。
“咋这么突然就去石河了,早知道我跟你一起了。”孟师兄略感遗憾的说道,“准备待几天呀?”
“打算周日上午回。”我笑着说。
“那可惜了,我怕是赶不过去了。等下次去北京,咱们再聚聚!”
“没问题!”
挂断电话,我就近找个坐凳,等着孟师兄给我发微信。
不一会,电话号码便发来了,我打过去,铃声响了两秒钟,对方便接听了。
“您好!”王冬的声音充满职业的标志性,礼貌而有分寸。
“王师兄你好,我是苏阳啊!”我笑道。
“噢,阳阳啊!好久不见,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王冬有点惊讶。
“我来石河了!”
“怎么忽然来石河了?”王冬有点小兴奋。
“回访母校呗,顺便看望一下同学和老师。”
“那挺好。等我下班一起聚聚啊,我这还有个手术,等我忙完去找你——对了,你住哪儿?”
我告诉了王冬酒店的名称和位置,嘱咐他手术要紧,晚点再聊,就挂断了电话。
原想开口问他李叔墓园所在位置,考虑他有点忙,并且我今天不着急过去,就想着不妨见面后再聊。
不知道王师兄什么时候下班,干等着又没意思,我便溜达到绿心公园,看男女老幼在公园悠然享受时光。王政将军的雕像一如往日般肃穆地伫立着,古铜色的雕塑在岁月的洗礼下更显沧桑。公园广场几乎还是10年前的样子,所不同的是,每个景观都有一些明显的变化,或逐渐凋零、或斑驳不堪,或油亮如镜。
绿心公园有不少我跟李叔的回忆:夏天,一起来看花海;冬天,来观雪;还有元宵节那次,一起看漫天的绚烂烟花……
只可惜,李叔已然长眠。我也只能通过回忆的点点滴滴,和李叔遥然相望了。
找一张靠椅坐下休憩,闭上眼睛倾听,儿童嬉闹声、老人的嘱咐声、女人间的高谈阔论声等响成一片,而在这一片嘈杂中,我隐约听见了李叔在叫我的名字。睁开眼,四下望,却不见李叔的身影。
上学时,时时记着李叔的好,尤其对每月50元的生活费充满期待。可随着毕业日期临近,我忽然下意识的发觉,李叔对我的好,竟成了一笔沉重的情感债。尤其在北京工作稳定后,我更把李叔当成了一种无形的负担。
因为李叔只身一人,且有眼疾,我曾无数次设想:李叔生病或过世了怎么办?随着岁月渐长,这种担忧越发笼罩着我。李叔曾经对我那么照顾,如今我能挣钱了,也能够承担养育父母的重担了。假如李叔有难,于情于理我该帮一帮。可想到自己的父母、如今的工作以及家庭现状,我每每惶恐不安。
我时常在心里做着良心与背叛的思想斗争。良心说,虽然李叔算不上亲人,可大学时对我那么照顾,又当朋友又当亲人,又给钱又请吃饭又给介绍师兄弟认识,难道不值得自己用实际行动,去涌泉相报一番吗?但背叛却说,李叔年纪越来越大,早晚是个负担,会拖累自己,给本来就不轻松的生活雪上加霜。
我曾经十分矛盾,毕业3年后,想要跟李叔彻底断了联系,从此再无瓜葛;但良心又告诉我:绝对不能这么做!
离开新疆已经10年了,即便我从未回去过一次,李叔却仍旧记挂着我:QQ时兴时,便用QQ联络感情,嘘寒问暖;微信流行时,又用微信表达关切。过年过节,也主动问候,又是发消息,又是打电话,每次话不多讲,怕我嫌啰嗦。末了总不忘嘱咐我注意身体,照顾好家人和孩子,并说自己一切都好,不用挂念。
有时候,我也嫌李叔烦,每次看到李叔发的问候语,也常常视而不见,或很晚才回复。如今想来,真是羞愧难当。我的自私在李叔的良善面前,真是云泥之别。
直到李叔过世,我才发现李叔的博爱,也更后悔没有多关心和回报一下李叔:哪怕多一些嘘寒问暖,哪怕有机会去石河看望一下也好……
对我而言,我和李叔不是父子,却已经胜似父子了。
6点钟的时候,王冬给我打来电话,听说我回了酒店,便驱车来接我去吃晚饭。我没多问,便跟着上了车。
“你抽烟了呀?”刚上车,见前挡风玻璃处有半满的烟盒,我不仅有点好奇。记得上学时,王冬很讨厌抽烟,不是因为李叔劝说,而是和我一样,对烟味很抗拒。但和李叔在一起时,却不排斥烟味。李叔烟不离手,为此我们已经从心里达成了某种默契。
“以前抽,今年初开始戒了,你嫂子怀孕了,我得控制一下。”王冬轻描淡写地笑着说道。
正说着,来了电话。王冬对着电话那头,说了一通,让对方去买各种菜,告知了大概几点到家,便挂断了电话。
“是嫂子吗?”我笑着问道。
“嗯。外面的饭菜不干净,咱们去我家吃吧,我让你嫂子准备几个拿手菜。你嫂子做菜还是不错的……”王冬说着,不由自主地露出幸福的表情。
几年前,每每跟李叔聊天,即便我不关心,他也总会主动讲各个师兄师弟的近况,同时提醒我,要和他们保持联络,说不定哪天能互相照应一下。但我总是口头答应着,实际且并不行动,所谓的常联系,也仅仅停留在存有对方的电话号码或微信号的程度,真正保持联系的,也仅有孟师兄一人而已。
研究生毕业后,王冬进入市二院实习,并于1年后顺利成为一名口腔科医生。然后从最基础的工作干起,这一熬便是10年。上个月,王冬升任口腔科主治医生,终于熬出了头。可惜的是,李叔没办法见证这一时刻了。
毕业后,师兄师弟们走的走,散的散,留在石河的只有王冬一人。王冬自然也成了跟李叔走得最近的那个人。工作稳定以后,除去供给弟妹上学的开销,也逐渐有了一些积蓄,王冬便希望回报一下李叔。当问李叔需要什么时,李叔总说啥也不缺,一切都好。并用跟之前一样的语气,嘱咐王冬“把钱当钱,省着点花,不要挥霍”,以便留着将来娶妻生子或不时之需。
虽然被李叔拒绝了好意,但王冬还是利用自己作为医生和朋友的身份,给李叔力所能及的帮助。每次看望李叔,都大包小包地带一堆营养品。每次李叔都舍不得吃或舍不得喝,便找机会送给朋友或朋友家的孩子。
年纪大了,难免会对一些自媒体发的有关食品安全或养生的帖子缺乏分辨力。李叔每次看完,都信以为真,并转到朋友圈。有几次被王冬辟谣是假新闻,李叔便长了记性。再转发时,会先征询一下王冬的意见。若是真的,李叔便会宽心;若是假新闻,就停止转发,或在转发时,郑重补充一句:“经王医生辨别,此为假新闻,莫信”。这里的王医生,即指王冬。
前几年,微信公众号正流行的时候,这类极具诱惑性、蹭流量的文章到处都是。李叔为我们好,就经常给每个人转发。后来听王冬说,大部分都是谣言,转发的频率才大幅降低。
研究生毕业后,王冬已经27岁了,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王冬想等工作稳定再考虑结婚的事情,但父母显然等不及了。
对很多老一辈,尤其是家在农村的老家人来说,27岁已经是“晚婚族”了。别人家的孩子都上幼儿园或小学了,自己连儿媳妇还没见着,做父母的怎么能不着急呢。拗不过母亲的唠叨和苦口婆心,王冬终于决定利用春节回老家的机会,参加几次相亲。
经邻村媒人介绍,王冬跟一个同样研究生学历,家住县城的女孩认识了。女孩不是王冬喜欢的类型,但是也并不十分讨厌;女孩因为比王冬大3岁,因此对王冬也不挑剔。
王冬家境一般,但女方家还算富裕。女方家对王冬个人还算满意,假如结婚,也并没有太多要求,既不要求买房,也不要求买车,彩礼钱也只象征性地收3万。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打着灯笼都找不着,于是母亲和媒人想极力促成这桩姻缘。
天遂人愿,两人谈了半年,便订了婚,十一长假,王冬便和女孩在老家举办了婚礼。
王冬邀请李叔去河南商丘老家参加婚礼,但李叔说什么都不愿意去。王冬只好带着媳妇来新疆,专门邀请李叔办一场小型宴席。王冬父亲过世的早,对他来说,李叔就如同他在世上的第二个父亲。儿子结婚,父亲不在场,于情于理不合适。
王冬决定以度蜜月的方式,带着女孩去石河看望李叔。女孩没去过新疆,第一次过去觉得很新鲜,对各种美景和美食赞叹不已。但考虑新疆太过偏远,双方老人年纪越来越大,女孩希望继续留在河南工作,同时也劝王冬放弃在石河的工作机会,她愿意让父母找找关系,争取进入本市某医院上班。
王冬思索了几天,便同意了。
在图书仓库当了三年保安后,李叔越发觉得工作没意思,尽管清闲,但仍旧有束缚感,不自由。于是果断辞掉工作,重新在石大南区附近租了一个小房子,距离之前租住的那片拆迁临时安置区不远。
我大三时,李叔曾再次做出承诺,不再结识大一新生。可等我们先后毕业,李叔闲不住,又开始“破戒”了。我和师兄们在电话里听说了,都只好叹气。李叔还是太心善,一个人也难免寂寞。而我们轻飘飘一句话,说出口容易,但要设身处地的换位思考一下,恐怕我们也做不到“言行如一”。
到石河的第二天,王冬带着媳妇去了李叔租住的小房子。结果一进房间,王冬媳妇就一脸鄙夷。表面上对李叔客客气气,但不经意地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还是暴露了她的嫌弃。
因为房间阴凉,李叔也不常通风,进入房间,一股阴冷潮湿混杂着上年纪的人身体惯有的汗液味四处弥漫,王冬媳妇下意识地在鼻子上扇一扇风。意识到这么做不太礼貌,才十分为难地放下了手臂。进屋坐凳子,王冬媳妇要拿纸巾擦一擦才肯做;喝水只喝自己带的矿泉水,还没聊两句,就弯下腰去擦拭自己略带灰尘的漂亮鞋子……此情此景,李叔一脸尴尬,王冬却无地自容。
结婚的前前后后,王冬有一肚子话想跟李叔说,聊到尽兴处,竟然忘记了时间。王冬媳妇等得不耐烦,便时不时地给王冬使眼色,催促赶紧回去。王冬觉得扫兴,但也只好迁就媳妇。
临走,李叔把600元红包交给王冬,王冬推脱不肯要,王冬媳妇却一点不含糊,高高兴兴地收下,这让王冬愈发难堪。
回去的路上,王冬想了很多,考虑到将来的发展,以及李叔的生活,便打定了继续留在石河工作的主意,并且还作出了“以后再不带媳妇来见李叔”的决定。
在河南老家时,王冬答应媳妇最多一年就回河南,但1年过去了,春节回家时,王冬却只字不提。
王冬媳妇促催了几次,甚至为此还跟王冬吵架和冷战了几回,但都无济于事,王冬铁了心坚持己见,任双方父母劝说,加上各种利弊权衡,也不为所动。因为谈恋爱时间短,且是碍于父母的催促,两人其实并没有太多感情,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结婚1年多,也以两地分居的情况居多。
王冬工作忙,两人平时交流的机会本就不多,加上路途遥远,每年见不了几次面。本来夫妻就没有太多感情,日子渐长,女方总觉得被冷落,也对这样的婚姻生活感到了失望。于是,结婚不到两年,便跟王冬提出了离婚。
因为没孩子,结婚的开销多是对方父母掏的,连买房的首付都是对方父母拿的大头,所以王冬很痛快便答应了“净身出户”。倒是委屈了年近花甲的母亲——不知道要遭多少人的嘲笑和白眼。在河南老家,最忌讳孩子离婚,即便如今婚姻自由,离婚也很普遍,但老人总是转不过这个弯,每每说起王冬便叹气连连,面对女方父母的时候,更是抬不起头来。
母亲的难堪似乎并未给王冬带来多少压力,因为远在新疆,家里的人情世故很难影响到他。自从离婚后,王冬反而获得新生一般,活得比之前还要快乐:想玩就玩,想加班就加班,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在李叔家里待多久就待多久,再也不用考虑媳妇的感受。
与其说王冬不再考虑结婚的事情,倒不如说他变得豁达和顺其自然了。
王冬的离婚,让李叔有点难过,他总觉得有自己的责任,便时常自责。王冬却开始劝说李叔,让他不要庸人自扰。
离婚1年后,因为工作认真负责,悟性高,学习能力强,且为人热情,王冬很快便成为一个出色的助理医师。经过几次学习进修及看诊经历,王冬的能力很快便凸显出来,不禁引起了科室领导的注意和特别关照。眼看32岁的人了,虽然离过一次婚,但大家都觉得这小伙子不错,有意给他介绍对象。
在这方面,李叔帮不上什么忙,便只好等王冬每次来找他的时候,闲聊中催促他赶紧找媳妇:“老大不小了,别跟我一样,孤寡老人一个。”
王冬不以为意,每次都笑着回怼:“你给介绍呀?”
李叔只好无奈地连连叹气。
好在医院方面,替李叔达成了心愿。
经人介绍,王冬和妇科办公室主任的外甥女开始了交往。女孩是某所小学的一名数学老师,比王冬小3岁,离过一次婚,没孩子。王冬并不介意,毕竟自己也是离过婚的人。女孩相貌普通,但是脾气很好,且善解人意。交往1年后,两人便领了证。
婚礼办得很简单,这一次李叔作为男方家属中的一员,参加了在石河某酒店举办的婚礼。李叔挑出自己最好看的一件衣服,打扮得精神抖擞,一整天都笑得合不拢嘴。
王冬本不想在河南老家办婚礼,但在亲戚的劝说下,只好任由他们热热闹闹闹地操办了。
对于这个离过婚的儿媳妇,王冬母亲没什么可挑剔的,只要儿子愿意就行。只是两人都远在新疆,儿子又不肯回河南工作,以后见面的机会怕是一年比一年少。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倒像是自己的儿子成了“倒插门”,高兴之余,母亲不免连连叹气,好像儿子成了别人家的儿子,从此跟自己无关了一样。
结婚2年了,两人始终没有孩子。王冬带着媳妇检查了几次,补药也吃了不少,但都没有效果。如今两人也想开了,不再执着于孩子,而是笑看生活,豁然随心。
因为这样的豁达心态,今年初,王冬媳妇竟然怀孕了,如今已经3个月了,宝宝发育的很正常,王冬也兴高采烈。
不同于王冬前妻对待李叔的嫌弃态度,王冬现在的媳妇很是了解王冬和李叔之间的微妙感情,并且也很会为人处世,对李叔总是客客气气的。每次陪王冬过去看望李叔,不过分参与他们的谈话,也不过分生疏,分寸把握的很好。但李叔来找王冬时,就显得很拘束,不敢上楼,生怕给家里添麻烦。每次都得王冬拉着,才肯上楼。
眼看王冬结婚了,李叔也了了一桩心愿。那几年,为了不打扰王冬小夫妻俩的生活,李叔主动减少了找王冬的次数,逢年过节也只发短信问候一声,电话也很少打了。反倒是王冬,怪罪李叔疏远自己,主动打电话给李叔,邀请他去家里做客,或主动去李叔家里拜访。
车子快开到小区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小超市,便示意王师兄停车,要下去买礼物。王冬一听说要拿到他家里,便说什么也不让。我拗不过,只好空着手去他家做客。大约5分钟后,车子便稳稳停进一片干净整洁的小区地上停车场。王冬锁好车,便引我一同往家里走。
这是一座有着20多年历史,拥有12座楼栋的成熟小区。楼层不高,只有5层,但小区绿化做得不错,环境整洁,保安也很负责。小区距离王冬媳妇的学校,步行只要5分钟,距离市二院大约15分钟车程。
王冬住在3号楼302。一进门,看到白净锃亮的地板、暖白色的墙壁,客厅的玻璃茶几上,一小盆土培的米兰花开得正艳,浓郁的香气弥漫在整个房间,这满是生活气息的房间,不禁使我由衷的羡慕。
“回来了。”王冬媳妇听见说话声,从厨房里出来,看着王冬和我笑。她穿着宽松的居家服,不知道是因为略胖,还是因为错觉的缘故,总感觉肚子凸起的有点明显。
“这是你嫂子,陈丽。”王冬介绍说,“丽丽,这是我大学师弟,苏阳。”
彼此打过招呼后,陈丽让我坐在沙发上歇息。王冬换好衣服,也来到客厅。陈丽泡上一壶菊花茶,便让我和王冬叙旧,自己则继续回厨房做饭。
简单聊了一下彼此的近况后,便开始说起李叔,并回忆起上学时的点点滴滴:第一次在李叔家见面的情景、那次温泉之行以及其他一些琐碎。
说起李叔,王冬不免一阵感慨,禁不住回忆起当初和李叔的相识和相知。
王冬跟李叔结识的过程,跟我差不多,都是在机缘巧合之下,渐渐有了接触。王冬说,之所以一直跟李叔保持联系,除了因为觉得李叔人不坏,可以结交之外,还跟每月50元的生活费有莫大关系。
听到这里,我不禁笑着附和道:“我也一样,要不是因为每月的50元钱,说不定咱们也没机会认识了。”
“是啊!哈哈。”王冬大笑着,表示赞同。
在沙发上和王冬聊天的过程中,陈丽不断把炒好的菜端到客厅靠墙的餐桌上。大约一小时后,餐桌便被冒着热气和菜香的各色菜品,以及碗碟、勺子等占满了。
“好了,你俩别聊了,过来吃饭吧!”陈丽解下围裙,笑着招呼我们入座。
“好,听你嫂子的!咱们移步过去,边吃边聊!”王冬起身,引我至餐桌前就坐。
“炒了几个家常菜,不知道你爱不爱吃。”陈丽笑着对我说。
“没事,我不挑食!还挺香的,看得肚子都饿了。”虽说是蒜薹炒肉、红烧土豆、鸡蛋炒腐竹之类的家常菜,但陈丽做得很有卖相,色彩鲜艳,让人很有食欲。
“那就好,希望吃起来也对你胃口。”陈丽笑道。
“咦?酒呢?”见桌上没有自己期望的白酒,王冬不免有些惊讶。
“你自己不是说要戒酒吗?”陈丽瞪大了眼睛,故作生气道。
“哎呀,我平时也不怎么喝好吧。再说今天苏阳好不容易来一趟,多少得喝点!”王冬劝媳妇说,“去,赶紧去厨房那个立柜里,把那瓶新安酒拿来!”
“喝多少,你说吧?”陈丽动之前,先问量。
“半斤。”
“行——。”陈丽故意拖长尾音,看似不乐意,实则很善解人意。
“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卧室躺会儿,有事儿叫我。”将白酒和两个玻璃杯放到餐桌上,陈丽抱歉一声,便要回卧室。
“嫂子不一起吃吗?”
“我不饿,你俩吃吧。”陈丽笑笑,转身又对王冬说,“你也悠着点,别喝断片了。”
“行了,知道啦!”王冬看似有些不耐烦,心里却倍感幸福。他起身轻轻推着陈丽进了卧室。两人在房间里简单交谈两句,稍倾,王冬轻轻关上门,满脸堆笑地坐回到餐桌前。
看着桌子上的新安酒,我的记忆瞬间便穿越回大一时,第一次去李叔家拜访的情景。当时李叔便爱喝这一本地的口粮酒。受李叔影响,王冬也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味道,平时聚餐时,也经常和李叔喝这种酒。
原本王冬对这种酒无感,觉得口味远不如老家的张工酒,但后来渐渐习惯了——说不上多么喜欢,但也并不讨厌。而如今对王冬来说,喝这酒的意义,更多在于怀念李叔,以及想念跟李叔在一起的日子。
王冬端起酒瓶,打算给我斟酒。我慌忙劝阻说,酒量不行,少倒点。
“哎呀,没事,这酒度数低。”王冬边说边倒满半杯,随后又给自己倒满半杯。
相较于白酒,我宁愿喝啤酒。即便醉酒后,啤酒的难受程度要远高于白酒,但起码入口和下咽的时候,啤酒要远远好于白酒的苦辣。这次新疆之行,我已经喝过两次大酒了,这次本来不想再难受一次。不过王冬好意,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只能尽量找借口推辞,哪怕少喝点也行。
“先吃菜,尝尝你嫂子的手艺!”举杯之前,王冬不忘媳妇。
“嗯,味道不错,嫂子做菜的手艺可以呀!”尝了一口腐竹,我禁不住赞叹说。
“喜欢就多吃点!”王冬看着我,露出欣慰又得意的笑。
王冬透露说,他之所以认定了陈丽,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陈丽厨艺不错。他因为工作忙,常常没时间做饭,每天浑身疲惫地回到家,品尝到陈丽下厨的可口饭菜,体会到陈丽对他的关心和细致照顾,他的疲惫就消解了大半。原本已经对婚姻不抱希望,对爱情失去热望的他,忽然又相信爱情了。
“师兄,你知道松韵陵园吧?我打算明天上午过去祭拜一下李叔。”几次碰杯过后,趁王冬还清醒着,我赶忙问正事。
“知道,明天正好我休息,开车带你去吧。”王冬说着,见杯中酒几乎见底了,便拿起酒瓶,又给我倒满半杯,我劝阻不及,便只好在心里叹口气。
“不麻烦吧?”
“不麻烦,我也有好久没去陵园了,这次清明节本来要去的,结果有事耽误了。这次你来,正好顺便去看看李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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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王冬又回忆起一件事。即在要不要孩子这件事上,王冬心里很矛盾。考虑到母亲的催促,老人抱孙子是人之常情,自己不同意,似乎有些不孝;可考虑自己的事业刚稳定,他不希望孩子的到来影响自己的前途,尤其是处在事业上升期的时候。
而这时候,李叔又成了王冬的人生导师——即便李叔有过一次失败的婚姻,且没有做父亲的经历。但这么多年下来,李叔见过太多家庭的分分合合,所以也有一定的发言权。
李叔并不是劝说王冬要孩子,而是让王冬综合考虑各方面因素,尤其要考虑老婆的意愿,毕竟生孩子最煎熬的是母亲。
李叔的话很朴素,但却“一句点醒梦中人”,王冬只为自己考虑,却完全忽略了陈丽,实在有些过于自私。后来王冬跟陈丽商量,陈丽说想要孩子,并且尽量不打扰王冬工作,到时她会让母亲过来照看和养育。一句话,感动的王冬不知如何是好,同时更为自己的自私感到羞愧。
尽管经历了几次折腾,但老婆最终顺利怀孕,如今,两人的生活也算圆满了,起码没有让自己、老婆以及母亲感到遗憾。
酒过三巡,王冬喝上了瘾,准备再次给我倒酒,终于被我强行拦下。王冬也不强求,只好一边劝我多吃菜,一边自斟自酌。
酒喝多了,王冬话也变得更多了。听我想了解李叔为什么会得病以及前后种种,王冬便长叹一声,沉吟半响,捋捋思路,慢慢讲来。
王冬再婚时,李叔已经悄然患病了,只是不自知而已。
李叔的饮食习惯并不规律,加上抽烟无节制,本身体质不好,经年累月,身体难免出问题。
一次早上醒来,李叔便感觉胃里不舒服,一阵钻心的疼,李叔以为是急性胃炎,就去附近药店拿了点药,吃完才稍微好点。此后虽偶有疼痛,李叔也并不在意,自以为胃炎没有痊愈,继续吃药了事。
王冬去看望李叔时,病痛已经持续十多天了。王冬见李叔桌子上的药盒,追问之下,才知道李叔患病了。
出于医生的敏感,王冬感觉不像是胃炎,便要带李叔去医院做检查。李叔以自己“差不多好了”为由,坚持不去。见劝说无果,王冬只好作罢。临走嘱咐李叔:若过几天仍未痊愈或病情加重,一定要及时去医院。李叔点点头。
此后,因为工作忙,王冬有2个月没去看望李叔。每次微信聊天或打电话,李叔也报喜不报忧。谁知,自从王冬走后,李叔又胃疼了好几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并且还伴有出汗、浑身倦乏无力等症状。李叔以为加大药物剂量,就能有所好转,一开始还奏效,但越往后越不管用。一次大便出血,而且颜色呈现深紫色的。这时,李叔终于感觉不妙了。
此时,李叔已浑身无力,自己是没办法去医院了。便只好翻手机通讯录,怕麻烦王冬,影响人家上班,就打给一个在燃气公司上班的朋友。
李叔朋友急匆匆赶来时,发现李叔卧床不起,脸上毫无血丝,蜡黄枯瘦,整个人较之前又消瘦了一圈,便急忙背起李叔,把他放在轿车后座上,然后直奔市二院。
医院检查后发现,李叔得了胃癌,并且已经发展到了晚期。
李叔朋友跟王冬见过几面,知道王冬在市二院工作,有意把情况告知王冬。但李叔特意嘱咐他,不要告诉王冬,以免给他添麻烦。王冬工作忙,加上妻子也需要照顾,李叔不希望自己这个病人成为别人的拖累。
然而“没有不透风的墙”,虽说医院很大,科室也多,但不论怎么躲避,王冬最终还是发现了李叔生病住院的事情。
一次同事聊天,王冬听肿瘤科的一位刘姓同事聊起一个胃癌晚期的病人,满是唏嘘。王冬只觉得遗憾,联想到李叔的状况,王冬很是不放心。路过医院肿瘤科病房,回科室的路上,便打电话给李叔,询问他的状况,并打算力劝他到医院做个检查。
结果,路过其中一间的时候,竟从半开的病房内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王冬循声看过去,瞬间愣住了:此人正是李叔。转身再看门口的便签,联想到刘同事的话,王师兄犹如五雷轰顶。
“李叔!”王冬激动地走近李叔的病床,李叔侧躺在床上,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便终止了和朋友的谈话,侧转过脸来,看到眼前人,顿觉十分尴尬,便习惯性地用微笑化解着内心的不安。
“王冬,你怎么来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呀……”说着,王冬眼眶泛红,鼻子开始抽泣。
“不想给你添麻烦嘛!你那么忙,家里还有媳妇要照顾,跟你说了,不是给你添乱嘛……”李叔枯槁且毫无血色的脸上,拼命挤出一丝微笑,两排如蜡熏版的棕黄色牙齿,越发使人不敢直视。
“李叔,你这话可太见外了!”王冬略有些生气地皱皱眉头。
李叔不知道说什么好,加上身体虚弱,只好努力睁着眼睛,看着王冬傻笑。
“是胃癌吗?”王冬走到李叔朋友跟前。
李叔朋友点点头。
“晚期?”
李叔朋友又点点头。
“还有多久?”
“医生说,乐观的话,还有1-3年。”
王冬眼睛从李叔脸上扫过,然后定焦在旁边的玻璃窗上,窗外是灰蒙蒙的空气,周围的景物不甚分明,仿佛一片虚无,什么都看不见,然而这虚无却想将王冬整个人包围起来。王冬仰着头,强忍着泪水的再次呜咽,缓慢而长久地吐出一口气,心里像在思索着什么。
“李叔,接下来让你照顾你吧。”王冬转向李叔,郑重地说道。
“哎呀,怎么能麻烦你呢!我是将死的人了,而你还有大好前程……”李叔急得想要坐起来,却被王冬拦住了。
“上学时您那么照顾我,现在是我报答您的时候了!”王冬依然坚持。
李叔想再说些什么,但实在没有太多力气,只好皱着眉头,连连叹气。
王冬嘱咐李叔好好休息,他有空再来看李叔。随后询问了李叔的检查费、住院费等情况,听说已经缴费了,王冬便放了心。
李叔不爱存钱,之前房子拆迁,补偿了30万,如今还剩下20多万。做手术可能不够,但住院吃药应该绰绰有余了。
“钱如果不够的话,记得跟我说一声,李叔有我的电话,也可以去综合楼5楼502找我,我上班时间一般都在。”王冬又嘱咐了几句,就以“接下来要去坐诊”为由离开了。
虽然生存率不高,但医院还是建议李叔做些积极治疗,以便尽可能延长存活寿命。李叔说什么都不愿意,王冬和李叔朋友隔三差五的劝说,但谁劝都没用。李叔身体虚弱,王冬也不想太刺激他,就暂时搁置了拟定的治疗方案。
在随后住院的10多天里,除了李叔朋友,王冬也几乎天天也看望,甚至周末都要来陪上半天到一天,这让李叔十分不好意思。虽然陈丽没什么意见,但李叔始终过意不去。李叔生病期间,猫狗无人照料,李叔就拖朋友每天喂食,后来因为思念,加上自我感觉身体调养差不多了,能自己活动了,拿了些药,就申请出院了。
王冬拦不住,只好遂了李叔。
放弃治疗意味着李叔的生命开始进入倒计时。知道自己仅有1-3年可活了,李叔忽然看得很开,许多过去犹豫不决的计划,也终于下决心去实施了。
李叔第一次内地之行,还是我毕业后三年,去的山东。那次因为过于仓促,李叔觉得并不尽兴,因此趁自己还能四处走动,打算再去一趟内地。
李叔没去过北京,对北京也很向往。几年前,有次跟我微信聊天,便有意无意地提到想去北京旅游的想法。我当时因为着急处理工作,没有及时回复他。等想起来时,已经是三天后了。虽然我极力邀请李叔,并说愿意请几天假,陪同他逛逛。但李叔已然改变了主意。
现在想来,李叔之所以改变主意,除了因为路途遥远,怕自己身体吃不消;还因为怕影响我工作,而后者恐怕才是主因。
后来在孟师兄的盛情邀请下,李叔综合各方面考虑,决定去甘肃玩。虽说甘肃紧挨着新疆,但用李叔的话说“出了新疆,便是口里”,在甘肃旅游也算是完成心愿了。
在孟师兄的陪同下,李叔在甘肃逛了不少景点,也拍了很多照片,耗费体力自然是免不了的。而那次甘肃之行,不可避免地加重了李叔的病情,以致回到石河之后,李叔便又住进了医院。这次李叔自觉时日无多,便拜托朋友将猫狗送人。结果,一个月后,李叔感觉好一些了,便又办理了出院手续。
回到出租屋后,面对空落落的房间,李叔忽然倍感孤独和凄凉,因为不能正常活动,加上没有食欲,身体便一天不如一天。有几次疼得死去活来,李叔觉得自己要死过去了,结果第二天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
李叔的痛苦,我们无法体会。而有关病痛的折磨,李叔对我们这些远在外地的师兄师弟们,也只字不提;即便是王冬,也尽量轻描淡写,避免给王冬造成压力和心里负担。
半年后,李叔的病情一天天加重,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觉得自己这次真的要不行了,为了避免给房东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李叔把房间收拾好,尽量恢复如初,然后办理了退租手续。考虑到房子是朋友介绍的,房租很低,租住的这几年,房东也没给涨过房租,李叔过意不去,便多给了房东3个月房租。房东不肯收,但在李叔的坚持下,只好收下。
李叔把家里的东西送人的送人,变卖的变卖,丢弃的丢弃,唯独留下了我给李叔买的那个已经坏掉的破收音机。随后,李叔便带着破收音机,继续回到市二院的病房。这次,李叔已经做好了上路的准备。
对老人来说,冬天是最难熬的。每年春节前后,都有挺不过去的老人。眼看2019年已亥年春节马上要到来了,李叔却在阴历腊月十七的凌晨撒手人寰。
按照李叔生前的嘱托,除了王师兄、孟师兄及几个本地朋友外,李叔过世的消息谁也没告诉,李叔更不希望大家千里迢迢来参加葬礼——李叔到死都不希望麻烦别人,尤其是我们这些分散在天南海北的师哥师弟们。
葬礼办得很简单,按照李叔的遗愿,进行了火葬,并把骨灰埋在了松韵陵园的某棵柏树下面。
李叔没留什么遗嘱,病故前嘱托朋友,除去自己的丧葬费、住院费等各项开支,朋友留三分之一,剩下的钱都给了王冬,大概有5万元。李叔知道王冬和媳妇还在外面租房住,他们买房还差十几万,想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王冬在讲述的过程中,数度哽咽,我也仍不住掉下许多眼泪。
吃着聊着,天不知不觉便由渐黑变为全黑,及至路灯尽亮。将近9点钟的时候,王冬已经醉得开始说胡话了。期间,陈丽出来过几次,每次都劝王冬少喝点,王冬口头答应着,却照喝不误,直到一瓶白酒将尽。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准备告辞回酒店。
陈丽搀扶着王冬回卧室休息,我便在王冬说要“开车送我”的胡话中,走出了家门。
入夜了,空气不再如白日般暖热,温度渐渐冷却下来。
王冬的话将我拽入悠远的回忆,回忆当中,李叔依然鲜活如初,音容笑貌依旧慈祥,耳边也不时回荡起李叔亲切而略带沙哑的嗓音……
第二天上午10点,我跟王师兄打电话,询问他何时一起前往“松韵陵园”。王师兄说收拾一下就出发,让我在酒店稍等一下。结果10分钟,王师兄打来电话,说医院临时有个手术,需要他参与一下,怕是不能陪我去陵园了。
“希望下一次有机会再聚。”王师兄只好遗憾的表示。
陵园的位置并不难找,王师兄建议我打出租过去,司机一般都知道。出酒店后,我先去附近花店买了一束菊花,然后买了一瓶新安酒、一盒烟,随后在马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便直奔陵园而去。
或许是为了配合我去祭拜李叔的气氛,今天的天气显得阴沉沉的,没有一丝阳光。四周灰蒙蒙的,原本明亮的天地,仿佛罩上了一丝伤感的色彩。倚在后座上,看着极速闪过的城市街景,我的脑袋又像过电影一般,循环播放着关于李叔的记忆片段。
载我的是一个头发斑秃、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司机。一上车,他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攀谈,询问我去陵园看望谁,因何过世等等,见我表情略带伤感,便娓娓讲述着关于生老病死的感悟,像在宽慰我,又想在宽慰他自己。
松韵陵园位于市区北郊,一个靠近山坡、略有些偏僻荒凉的地方,随着出租车逐渐开出市区,便来到一片农田,以及一些时而浮现高低平房的地方。原本平坦整洁的公路,也开始变得尘土飞扬起来。
约莫20分钟光景,我们来到一片位于凸起的山坡位置的地方。山坡上,郁郁葱葱的松柏,一望无际,红砖砌成的灰色漆墙,远远地绕了一大圈,整个把松柏林围拢在山上。司机沿着光秃而单调的围墙,慢慢向前开,车子在有些坑洼的水泥路面颠簸,而后右拐入上行的坡道,走不多远,便在几棵纵横交错的大柳树枝蔓掩映下,看到了“松韵陵园”四个烫金的隶书大字。
四个大字镶嵌在一个高高的如同牌坊一样的木质结构上,雕梁画栋的鲜艳绘彩和肃穆的氛围略有些冲突,但好在深褐色的厚厚木门,中和了这种不协调感。
陵园门口是一片宽阔地带,来往的人影稀疏。门口左手边不远处是一个停车场,有指示箭头做引导。司机没有进停车场,把我放在门口,调个头,便沿着下山的原路扬长而去。
我在陵园门口伫立了半分钟,心里想着,终于来看李叔了,然后先深吸一口气,拿着鲜花和祭品,缓慢地迈过门扉,进到另一方安眠着无数逝者的所在。
王冬跟我说了李叔墓地的编号以及大概位置,我以为很好找,结果进来才发现,凭自己摸索,找到李叔的墓地颇为困难。
这是一个以土葬和树葬为主的陵园。土葬的墓碑统一在左边的福泽园;而树葬的墓碑则都在右边的听松园。土葬的墓碑排列的还算整齐,期间虽夹杂了不少松柏等树木,并且祭拜的道路也弯弯曲曲,但好在一排排找过去,并不算很费力。与之相比,树葬的墓碑就要“随意”多了,尽管松柏多是人工栽植的,但在后续生长的过程中,总会有一些不按照人的设想随意生长的树木。比如有些粗细不均,有些夭折,还有一些长歪或长残的,比比皆是。周围杂草丛生,掩映其间,导致路径不明。
作为陵园的一项增值服务,人们可以花钱购买树苗,种在自己期望生长的地方。陵园管理人员将会为这些树挂上牌子,并且时时照看。这更为找到对应的墓碑,增加了困难。只有园区的几个管理人员或墓碑的所有者或其亲人,才有可能比较轻松地找到其位置所在。
我找陵园管理人员打问了一下李叔墓碑所在的位置。因为忙,他只告诉了我大概位置,需要我自己去寻找。
踏进听松园,看着似曾相识的墓林布局,我才想起来,大三下学期的那个清明节,我似乎跟李叔来过一次。于是,不免回忆和拼凑起当时的片段。
在制糖厂上班的那几年,李叔的同事关系很一般,除工作外,和大家都走得不近。因为性格和爱好相近,加上又同在后勤部,李叔和一个名叫刘明和的同事关系还不错。
刘明和比李叔小5岁,比李叔晚入厂三年,李叔就像老大哥一般,对刘明和很是照顾。
一次,制糖设备照例到了做大检查和维护的时候,刘明和便自告奋勇,希望自己上手处理,李叔在旁边辅导。
进厂这几年,涉及到大的检查和维护,一般都是李叔亲自上手,刘明和只在旁边打下手。因此,对于这次请求,李叔一开始不同意。但经不住刘明和再三央求,李叔也觉得是时候让刘明和上手参与了,将来两人总要倒班工作的;何况自己也在旁边看着,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这才最终同意。
结果在俯身检查一台蔗渣打包输送带时,原本断电的设备,突然开始运行,因速度过快,躲避不急,刘明和一只胳膊连同半个身体瞬间被输送带的惯性卷入带尾,左半身整个卡在尾滚筒下,即刻昏死过去。血溅的到处都是,把整个传送带都染成了血红色。
李叔反应机敏,但因为距离刘明和有2、3米的距离,电光石火间,李叔只扯到了刘明和的衣角,但依然无法阻止刘明和被卷入机器。
因为大量人体组织的涌入,设备齿轮受力过猛,有1个小零件当即脆断,飞溅开来,锐利的尖头,恰好扎进李叔的左眼。顷刻间,李叔满眼充血,左眼陷入一片黑暗。刺骨的头疼感即刻传遍眼睛周围的神经,导致他几乎昏厥过去。在闻讯赶来工友的帮助下,两人被第一时间送到了市二院。结果。刘明和因为伤情过重,医治无效死亡;李叔虽然保住了眼睛,但左眼完全失明,从此便跟墨镜分不开了。
刘明和的过世,对李叔打击很大。他一直很自责,因为他觉得自己要为刘明和的死负完全责任。虽然刘明和没有结婚,他父母也不怪罪李叔,但李叔总想力所能及地做一些补偿。
刘明和是因公死亡,单位赔偿了20多万。李叔因工致使左眼残疾,不能留在后勤部继续工作,只能调到保卫科。李叔不愿意继续留在糖厂,协商之下,便以提前退休的方式“下了岗”:除了领取5万元左右的补偿款,还可以继续享受领取工资的待遇,直到60岁退休。李叔把5万元补偿款,全都给了刘明和父母,自己分文未留。
李叔当时已结婚,没有孩子,因这一次事故,开始变得消极,夫妻感情也因此产生了极大隔阂,一年后,婚姻终于不可避免地走向破裂。
刘明和火葬之后,便埋在了左边的福泽园。每年清明,李叔都会来看望。
陪李叔一起来的那次,正好是星期天的下午。天气阴沉沉的,刚下过一场小雨。来到刘明和的墓前时,上面已经摆上了一束洁白的菊花,菊花被雨水打湿着,花瓣上沾着水滴,显得凄凉又哀怨。
李叔将一束事先准备好的勿忘我轻轻地摆在墓碑前,和洁白的菊花并排而放。然后点燃一直手卷烟,平静地对我诉说着关于刘明和的一些鲜活片段。
没有照顾好刘明和,李叔多少有些遗憾,言语间虽说得轻描淡写,嘴角也挂着平静的笑意,但透过深色墨迹,我分明看到李叔眼角的泪珠。
李叔说,如果他死了,就采用树葬的方式,埋葬在对面听松园。不是为了响应政府的号召,也不是为了赶时髦,而是希望回归自然,不给活着的人制造麻烦。
祭拜完刘明和,我便陪同李叔在陵园购买了栽种树苗的服务。服务按年收费,每年300多元。赠送的墓碑和铭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但李叔觉得花得值。
想不到如今已经十余年过去了,李叔选的树苗应该长高长大不少,而李叔也终于可以享受当初购买的服务了——如果没猜错的话,当年栽种树苗的位置,应该就是李叔的墓碑所在。
当初栽树苗的位置,我隐约记得。沿着拾级而上的蜿蜒小路,我一边回忆,一边摸索着寻找树苗的位置。穿过几排纵横交错或高大或幼小的松柏,循着树木的标号,不一会,我便来到一棵约有碗口粗的枝繁叶茂的苍翠柏树下,柏树旁边有一块方砖大小的石碑,上面写着李叔的名字,并印有李叔戴着墨镜微笑的黑白头像——那个熟悉的样貌依然鲜活,仿佛一眨眼便能从石碑上走出来一样。
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我轻轻将沾满黑尘和蛛网的石碑擦拭干净,然后将手里的菊花摆放在石碑跟前。白酒瓶打开,一整个慢慢浇灌在李叔墓碑旁边,最后再默默点上一支烟,轻轻插到石碑前的泥土地上。
去年入冬开始,李叔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但依旧像往常一样,保持跟师兄师弟们的联络频次,言语间也从不提自己的病况。李叔知道我们这些人中,总有一些人会不顾一切地跑到他的病榻前,跟他见上最后一面;他也一定希望在上路前,再看一眼这些受他帮扶或与他交好的“忘年交”,然后微笑着闭上眼。只是,人死如灯灭,何必麻烦别人呢。一个人默默地走,虽然凄凉和孤寂,但心是满足的,这便够了。
李叔的音容笑貌犹在,只是我记不清与他在一起的完整细节。李叔像是我生命中一个印象深刻的匆匆过客,有过刻骨铭心又难以忘怀的交集,然而终究各自归途。
不知何时,阳光突然探出头来,不懂分寸地兀自照耀着这片松柏林,让世界也瞬间多了明亮的色彩。周围郁郁葱葱,世界如此美丽,可惜李叔自此长眠。一阵微风吹来,拂过我的额头,像是李叔对我的回应,但四下一望,竟寂寂无声。
这也许是最好的安排: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李叔的洒脱,宛如一只迅疾而逝的飞燕,天空没有留下痕迹,但我知道李叔曾经来过。
大三那次归去后,我有感而发,写了一首清明小诗。如今微调一下,恰好可以作为对李叔的祭奠。不妨让这首诗,化作我对李叔最深切的悼念吧。
数不清的脚印和啼哭
在这片荒芜的山坡伫足
青冢之下
永眠着往事
这些生老病死者
选择了同一种方式回归:
合上窗子
和泥土成为兄弟
一杯甘酒
再点上一支烟
这是你的最爱
死后却成了我的怀念
阴历腊月十七
你的节日
我来看你
时光栖于脚边
馨香渗入泥土
活着的幸福多么遥远
无数孤寂的夜
你怎样挺过
四野的风吹皱你的额头
让我的问候扫净你的疲倦
墓地的亲人
今夜你可以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