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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我一直是小鱼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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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的雨来得突然,午后还晴着,蝉鸣在树梢上拉成一条细线,晒得发烫的石板路蒸腾起薄雾。转眼间乌云压顶,雷声滚过山脊,第一滴雨砸下来时,我正把婴儿车推进屋檐下。祁洛桉抱着余怀远从厨房出来,头发被风撩得微乱,手里还攥着半截没剥完的玉米。
    “小春呢?”她问。
    我回头一看,才发现叶知春的小毯子滑落在门槛边,人已经爬到了廊柱旁,仰头望着天,小嘴张着,像是要接住落下的雨滴。小信蹲在她身后两步远,尾巴夹得紧紧的,不敢上前??它终于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家里最小的,护崽本能和地位危机在它狗脑里打架。
    “哎哟!”祁洛桉惊呼一声,差点把手里的孩子换到另一只手,玉米啪嗒掉地。我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抱起小春,刚把她裹进毛巾,大雨便倾盆而下,水珠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像千军万马踏过屋顶。
    “这丫头,胆子比你还大。”祁洛桉接过孩子,轻轻拍她后背,“小时候你说梦见自己踩着闪电走路,是不是从小就敢跟天斗?”
    我捡起玉米擦了擦,放进嘴里啃了一口:“那会儿不是梦见,是真干过。高二暑假,雷雨天翻墙去网吧,被电闸炸了头发,回来我妈拿剪刀咔咔一顿剪,活像剃度出家。”
    她笑得直抖,连带着怀远也咯咯起来,口水顺着嘴角流到她肩头。她也不恼,用袖口轻轻一擦:“你现在也好不到哪去。上周冲奶粉,水温计都没看,直接喂,小春喝一口就哭,你急得满头汗,抱着她在屋里转圈,嘴里念‘爸爸错了爸爸错了’,跟念经似的。”
    “那叫应急安抚法。”我一本正经,“心理学上叫‘共情式重复’。”
    “哦?”她挑眉,“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念着念着自己先哭了?”
    我没吭声,低头去拾掉落的尿布包。其实我知道为什么哭。那一刻我忽然看见二十年后的自己:坐在医院走廊,手里攥着化验单,听着诊室里医生说“情况不太乐观”;而我只能一遍遍对孩子说“爸爸在,爸爸在”,像当年雪夜里握紧方向盘时那样。
    可现在他们还这么小,软乎乎地贴在我胸口,呼吸轻得像羽毛扫过心尖。我怕一松手,他们就会长大;更怕他们长大后,也要独自面对那些我无法替他们扛的风雨。
    雨下了整整一夜。凌晨两点,我被小春的哭声惊醒。祁洛桉已经坐了起来,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又检查尿布,一切正常。可她就是不停哭,声音越来越尖,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掐住了喉咙。
    “是不是耳朵疼?”我摸了摸她耳廓,果然有些发热。
    我们立刻穿衣服准备去医院。山区夜路难行,雨虽停了,但路面湿滑,积水反着幽蓝的光。我把两个孩子绑在安全座椅上,小信不肯留在家,扒着车门呜咽,最后只好让它蜷在脚垫上,浑身毛都炸着,像只受惊的蒲公英。
    医院急诊室空荡荡的,值班护士是个年轻姑娘,看到我们一家四口加一只狗,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宠物不能进。”
    “它也是监护人。”祁洛桉抱着孩子,声音不大却坚定,“它每天守在摇篮边,比谁都警觉。今天它跟着,我才安心。”
    护士看了看小信湿漉漉的眼睛,终究没再说什么,只递来一张垫单:“给它铺地上。”
    医生检查后说是轻微中耳炎,开了滴耳液和退烧药。“最近气压变化大,婴儿耳膜敏感,容易积液。”他叮嘱,“回去注意保暖,别再淋雨。”
    我们道谢离开。回程路上,雨又开始下,细细密密,打在车窗上像谁在轻轻叩门。小春睡着了,脸颊还泛着红晕。祁洛桉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婚戒。
    “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去医院产检吗?”她忽然开口。
    “记得。”我握着方向盘,目光扫过倒视镜里她的脸,“那天你紧张得手冰凉,进了B超室还不敢看屏幕。我说‘别怕’,结果自己先抖起来。”
    “后来医生说‘心跳很强’,你当场哭了。”她笑了,“还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呢?”
    “那是生理性的。”我嘴硬,“强光刺激泪腺。”
    “嗯,反正我录下来了。”她得意地掏出手机,“存文件夹叫‘老公破防瞬间’,将来放给他们婚礼上播。”
    “你这是蓄谋已久。”我叹气,“等他们十八岁,会不会觉得爸妈是神经病?整天录音写信,墙上贴满日记,连狗都有工牌。”
    “会。”她认真地说,“但他们也会知道,有人曾用尽全力,把平凡的日子过成了诗。就算别人看不懂,也没关系,因为这首诗,本来就是写给他们的。”
    我沉默良久,轻声道:“有时候我在想,我们这样拼命记录,是不是太执拗了?世界这么大,多少孩子无声无息地出生、长大、老去,也没人写一本书纪念他们。”
    “可他们依然被爱着。”她接道,“就像外婆的信没人发表,外公追火车的事没人报道,可那份爱真实存在过。我们写的不是历史,是心跳的痕迹。”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
    回到家已是清晨。我给孩子们换好睡衣,放在拼接床上。祁洛桉坐在床沿,一滴一滴往小春耳朵里灌药液,动作轻得像在点灯。小信趴在床脚,眼睛睁着,直到确认姐姐呼吸平稳,才缓缓合上。
    我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舅姥爷站台上的身影。他拎着铁皮饭盒,对我说“我接到她了”。那时我以为那是梦,现在才明白,那是某种传承的交接仪式??上一代人终于完成了等待,于是把火种交到我们手中。
    七月流火,暑气渐盛。樱树叶子厚实如盖,投下大片阴凉。我们开始教孩子们认识声音。每天上午十点,固定节目是“听世界”:关掉所有电器,打开窗户,一家人坐在院子里,闭眼聆听。
    “听见了吗?”祁洛桉轻声问,“风穿过树叶的声音,像不像海浪?”
    “还有小信的呼吸。”我说,“它打盹时,鼻孔一鼓一鼓的,像个小风箱。”
    “怀远刚才打了三个嗝。”她笑,“节奏是‘哆-咪-嗦’,可以谱成曲。”
    孩子们似懂非懂,但他们会转头寻找声源,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捕捉光斑。林雨汀来拍摄时说:“你们这是在培养绝对音感?”
    “不。”祁洛桉摇头,“我们只是想让他们知道,世界不是只有画面。闭上眼睛,也能活得很丰富。”
    八月初,第一批“成长档案”开启申请反馈。一位母亲寄来回信,附了一段视频:她五岁的女儿坐在桌前,一字一句读妈妈七年前写给她的信:
    >“宝宝,妈妈不知道能不能陪你长大。医生说我的时间不多了。但我希望你知道,我爱你,从你还在肚子里踢我的那一刻起,就爱得不行。”
    女孩读完,抬头问爸爸:“妈妈是不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父亲点头。
    她想了想,跑进房间拿出一幅画: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站在开满樱花的树下。她说:“这是我梦见的妈妈。她说,她每年春天都会回来。”
    我们看完视频,三人围坐在客厅,久久无言。小信把脑袋搁在祁洛桉膝盖上,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仿佛它也听懂了。
    第二天,祁洛桉决定做一件事:设立“回声信箱”公益计划,专门收集绝症父母写给未成年子女的信件与影像,由专业团队整理归档,定期邮寄给收件人,直到孩子成年。
    “我们不替代亲情,”她在启动仪式上说,“我们只是做个邮差,让那些来不及说的话,穿越时间,抵达该到的地方。”
    现场有一位晚期癌症患者,拄着拐杖走上台,递给她一封信:“我能写两封吗?一封给我儿子,一封……给我自己未来的墓碑。”
    祁洛桉接过信,当众打开,朗读:
    >“致三十年后的我:
    >如果你已白发苍苍,请代我抱一抱那个小男孩。
    >告诉他,他爸爸曾经多么努力地想活着,
    >只为多看他一眼。”
    全场啜泣。
    我坐在台下,看着她站在阳光里,裙摆被风吹起,像一面温柔的旗。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她早已不是那个只会唱歌的女孩。她是火种的守护者,是未竟之语的摆渡人,是我此生见过最坚韧的光。
    九月开学季,秋意初显。我们带孩子们去山间散步。落叶铺路,踩上去沙沙作响。小春已能扶着树枝站立,摇摇晃晃像只初学走路的小鹿。怀远则对泥土产生了浓厚兴趣,抓一把就往嘴里塞,被我及时拦下。
    “他想尝尝大地的味道。”祁洛桉笑,“说不定将来是地质学家。”
    “或者美食博主。”我补充,“主打‘童年回忆:泥巴拌饭’系列。”
    她笑着推我一下,却不小心撞到树干,怀里保温杯落地,滚出几颗红枣。小信立刻叼来递给她,尾巴摇得飞快。
    “谢谢你呀,小主任。”她揉揉它的脑袋。
    我们继续走,来到溪边。水流清澈见底,映出我们的倒影:两个大人,两个孩子,一只狗,影子被水波揉碎又重聚。
    “你说,他们将来会记得这些吗?”她忽然问。
    “不一定。”我说,“但他们会记得某种感觉??阳光照在皮肤上的温度,妈妈哼歌的震动,爸爸背着他们时肩膀的弧度。这些会变成他们安全感的底色。”
    她点点头,蹲下身,让小春摸了摸水面。孩子咯咯笑着,溅起一圈圈涟漪。
    “那就够了。”她轻声说,“只要他们心里有光,就不怕黑。”
    十月深秋,第一场霜降。清晨推窗,草尖泛白,屋檐挂银。我们给孩子穿上新织的毛衣??祁洛桉熬了三个通宵完成,图案是迁徙的雁群,寓意“无论飞多远,终会回家”。
    林雨汀来做年终访谈,问我们这一年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祁洛桉抱着熟睡的余怀远,想了想说:“以前我觉得爱是轰轰烈烈的告白,是舞台上的聚光灯。现在我知道,爱是半夜起身换尿布时不吵醒对方的脚步声,是发现奶瓶漏水时默契交换的一个眼神,是明知道对方跑调还愿意听一辈子的勇气。”
    我接道:“我还学会了一件事:不必完美。我可以烧焦锅底,可以记错药量,可以在孩子哭闹时感到无助。但只要我不逃,只要我还在场,这份笨拙的坚持本身,就是最好的答案。”
    访谈结束,林雨汀收拾设备时忽然说:“你们有没有想过,将来有一天,这些信、这些录音、这些活动,会被写进书里,成为别人的故事?”
    “当然。”祁洛桉微笑,“就像外公外婆的故事成了我们的起点。传承就是这样,一棒接一棒,永不断绝。”
    冬至前夕,雪又来了。比去年早,也比去年大。我们围炉夜话,重读《冬至书》与《夏至书》。孩子们在地毯上爬行追逐,小信装模作样地挡在中间当裁判。炉火噼啪,映得满屋暖黄。
    我忽然说:“明年,我想带他们去看海。”
    “好啊。”她靠在我肩上,“让他们听听浪花怎么讲故事。”
    “还要带他们去北方站台。”我说,“告诉他们,有个老人等了一辈子,只为接一个人下车。”
    “然后呢?”她问。
    “然后告诉他们??”我握住她的手,轻声说,“**等待从来不是浪费,因为爱本身就是抵达。**”
    窗外,雪静静落下,覆盖山野,温柔如许。
    屋内,四口人的呼吸交织成一片,
    小信打着盹,耳朵偶尔一抖,
    像在监听整个世界的安眠曲。
    两颗小小的心脏仍在跳动,
    稳健,有力,
    像是春天深处,永不熄灭的鼓点,
    又像是两封终于抵达的信,
    轻轻叩响人间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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