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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延辉不识字,硬着脖子喊。
“字识不全,杀人的路识!”
向青山则仰头沉静道。
“属下识得大概轮廓,中原是根,海疆是枝叶。”
“根须烂了,枝叶蛀了,树干也活不成。”
魏昶君声音陡然滚烫,他一把拽下腰间那方旧牛角私印,啪一声重重拍在案头墨污的地图中央乌思藏位置上。
那不是什么古玉珍玩,是蒙阴铁厂学徒匠人手拙的粗刻魏字,棱角嶙峋,牛角印身布满斧凿刀刻的旧痕。
“这就是我,也当是你们的决心。”
他指着印痕下微洇开的墨渍点。
“看看这图上的点,乌思藏,十万户,半数无主名,草原诸部,牛羊数得清,人口成谜。”
“为什么藏头露尾?因为那牛羊里一半是骨头,人口里一半是鬼,是锁链下的行尸走肉!”
魏昶君的声音在宽大的厅堂里激荡。
“中原的棉布,一匹能让一个汉家男儿娶上媳妇,天工院的蒸汽轮机,一台能让运河上少累死五百个漕工。”
“这些东西,运不进乌思藏的深谷里,烧不化漠北冻土的寒,为什么?因为那庙里的活佛要剥皮塑金身,那毡帐中的台吉要奴隶舔他脚跟,他们脚下踩得稳,全因有人做垫脚石,那些石头,就是该得生息的万民!”
他绕出书案,大步走到罗延辉面前,几乎顶着那汉子脸上狰狞的疤痕。
“罗延辉,山西平阳府平叛,你手下的军法队腰牌背面刻了什么?说来听听!”
罗延辉脖子一梗,声如裂石。
“杀匪不过夜,除恶必断根!落石乡兵,不抓二回!”
“好一个杀匪不过夜!”
魏昶君猛一旋身,鹰隼般的目光又攫住向青山。
“向青山,桂西南清剿十八洞土司,最后那一把屠龙寨焚城火,你营中记录官怎么写你来着?大声念!”
向青山嘴唇紧抿,腮边肌肉抽动,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湘西蛮子向青山,敢替朝廷断蛇七寸,为根除百年土司毒瘴,该断血脉,焚巢穴,......烧寨五日,绝其后路,无分老小......以绝其归!”
那嘶哑的尾音带着血锈味。
罗延辉眼角猛地一跳。
魏昶君抬手,重重一拍两人的肩膀,发出两下沉闷的声响,犹如战鼓。
“匪、盗、土司、门阀,一路杀,杀到今日中原才算喘上口气,可中原之外呢?这两处才是百年的脓疮,万年不改的奴狱,现在轮到你们了!”
他退回书案后,疲惫却凌厉地扫视两人。
“罗延辉,你带本部,汇通湖广土兵两营,陕甘马队一标,合兵号破岳,出剑门,压西康,直捣桑耶寺,但凡有寺庙裹胁僧兵,庄寨主私蓄家奴,杀!”
“向青山,你带本部人马,抽宣化、大同新练锐卒三千,持赐开天旗,出杀虎口,过黄草滩,直逼大青山,遇王公台吉,索查部众名册,敢匿一奴,其麾下管领以上,杀无赦!”
“记住了。”
魏昶君声音铁硬如寒冰。
“僧活佛是农奴压顶山,汗王公是草原噬人狼,只讲刀兵,不拜菩萨,红袍军的慈悲,天工院的新种子,得先把那层千年硬壳戳透了,才种得下去!”
他指向屏风后一道小门。
“那里头有你们的臂章,火雷炮符,还有两个人等着你们。”
他对门口低喝。
“传孙启照、杨恒两位启蒙总师!”
两个穿着深灰布长袍、身板精干的中年人悄无声息地步入。
左边孙启照脸型方正,眼神坚毅。
右边杨恒则微圆些,嘴角常紧抿,透着股韧劲。
两人肃然向魏昶君及罗、向行礼。
“吾等受训九年,专习红袍军识字歌、算田策、民律三条、种痘救伤十记,随时奉调。”
“启蒙总师就是新兵眼睛里的光,军卒骨缝里的筋。”
魏昶君郑重道。
“每人配一个,随军行动,所部军卒,仗要打得狠,杀要杀得净,但别变瞎子。”
“认字,要会写自己的名,识数,得知道杀了多少恶种,救了多少牛马,学民律三条,记住为谁打仗,救伤十记烂熟于心,别让自家兄弟的血白流!”
罗延辉看着那文绉绉的孙启照,刀疤扯得更狠了。
“大人,兵刀无眼,几位总师......”
“总师也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
魏昶君猛然截断,眼中寒光迫人。
“刀口可以染敌血,枪尖不许挑自家人,他教识字,是让士兵知道为何而战,是让你罗延辉的手下有脑子,让那帮被解救的农奴知道,红袍不是新神像,是砸碎锁链的铁砧!”
向青山看着杨士恒沉稳的眼,深吸一口气。
“吾等明白,启蒙师在,军魂不散,开天之旗所至之处,必斩断百年奴骨,亦要播下万民皆人的理!”
签押房的阴影里,传令校尉的脚步声匆匆响起,几份尚余墨香的军令状啪的一声平铺开在硬木桌面上。
罗延辉抓起笔,那布满老茧的手指握着笔杆像捏着火钳,在黄麻纸最下方歪歪扭扭地画了个叉,那是洛水兵认帐的老法子。
向青山则沉稳地蘸饱了墨,一个杀字如千钧坠石般掷落!墨汁浓重地洇开在开天军总长的衔位下方。
沉重的脚步声隆隆远去,魏昶君独自走回书案前。
他俯身拾起方才被摔在地上的那本《吐蕃会盟记略》。
泛黄的书页沾了尘土,在逻些歃血,永享太平的字句旁,轻轻放上两张刚刚发往火器工坊和粮秣屯仓的草签命令单。
纸墨新旧叠印,像历史在无声撕咬。
“新账......”
他枯瘦的手指拂过薄脆纸面,摩挲着那行永享太平的字痕,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
“就得用新的算法......去抹平了。”
这一刻,魏昶君转头,盯着两地边陲。
现代总是劝他要一步步来,可这个世道且不说那些泰西诸国的发展速度和野心,只说那些但当地的百姓。
迟一日,要死多少人?
呵。
窗外北风打着哨穿过檐角,几片枯叶猛地扑在紧阖的窗棂上,啪嗒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