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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淅沥,月台泥泞。
魏昶君裹着半旧靛蓝棉袍,踩着沾满黄泥的布鞋登上绿皮车厢。
车顶烟囱喷着白汽,铁轮碾过湿轨发出哐当闷响。
“里长,这长龙号比前年快了三成,”
周愈才指着窗外飞掠的杨柳。
“京师到保定,四个时辰准到,”
魏昶君枯指叩着硬木椅背,仔细审视着。
如今这些倒是有了昔日另一个时代绿皮火车的风采。
今天他的出行没有带泰多人,也是之前和民部商量好的,准备出来调查底层百姓的生活。
唯一明面上带着的,就是周愈才了。
“载重几何?”
“客厢坐八十人,货厢拉三万斤煤。”
周愈才眼透光,这个昔日跟随里长造反的年迈老官,如今鬓间已满是白发,但仍是兴奋的盯着火车的每一个部分。
“天工院新改的连杆塞,劲儿大。”
商税的飞速提升,让铁路铺平的速度更快,天工院的勘测队已经在设计乌思藏的铁路规划和勘测,相比昔日在蒙阴建造第一条火车轨道的时候,技术成熟了许多。
眼下魏昶君外出调研,第一步就是乘坐火车离京。
车厢挤满挑担农夫、挎篮妇人。
一老农蜷在角落啃冷馍,馍渣掉在补丁裤上。
魏昶君摸出油纸包的烙饼递去。
“老哥,尝尝热的。”
老农惶恐推拒。
“官爷......使不得......”
“啥官爷,”
魏昶君硬塞过去。
“跑腿的文书,姓魏。”
烙饼香气引得周围人咽口水。
魏昶君索性掰开分食。
“都尝尝,保定府新麦烙的。”
四个时辰算不上短,魏昶君在硬座上起身的时候,已经临近下午。
雨歇,魏昶君蹲在食铺条凳上,捧着一海碗杂碎汤。
周愈才跟掌柜搭话,年迈的老官吏如今也穿着和里长一样的老旧衣衫,风尘仆仆的模样,仿佛当真是一个最底层的文书官吏。
“生意咋样?”
张掌柜擦着汗。
“凑合,前年红袍军修了铁路,南来北往客多了,就是......”
他压低声音.“官差三天两头来派工,挖水库,修祠堂,铺石板路,壮劳力都带走了,剩些老弱吃饭......”
邻桌挑夫李二牛灌了口烧酒,醉醺醺骂。
“挖他娘的水库,俺家五亩麦子烂地里,婆娘跪着求里正,反挨两鞭子......”
魏昶君搁下碗,神色逐渐变化。
“挖水库......不给工钱?”
“给个屁。”
李二牛拍桌。
“说是什么红袍功勋塘,干满三月发建设牌,可俺爹累瘫了,药钱还得自己掏。”
周愈才摸出小本记着。
魏昶君指尖掐进掌心。
片刻后,魏昶君放下茶碗,起身,面无表情。
“多看看吧。”
魏昶君没走,就住在驿站的房间,第二天清晨,倒是在菜市场又见到了昨日那醉醺醺怒骂的农家汉子,这一日没喝酒,看起来胆子倒没那么大了。
天蒙蒙亮,泥水混着烂菜叶糊满青石板。
李二牛缩在墙角,面前两筐蔫萝卜、半篓冻白菜。
破棉袄露着黑絮,脚上草鞋裹满冰碴。
“萝卜…...三文一斤…...”
他呵着白气跺脚,见魏昶君蹲到筐前,头也不敢抬起,慌忙用袖子擦萝卜泥。
“老爷...…新鲜的!”
魏昶君拈起根带泥的萝卜。
“家里几亩地?”
“五亩薄田…...”
听到熟悉的声音,李二牛搓着冻裂的手抬头,愣住,旋即眼底生出几分不安和惶恐。
他已认出来眼前这两人正是昨日见到的红袍军官吏,一时间心头懊悔自己昨日不该醉酒胡言,只是紧张的搓着手,良久,才嗫嚅开口。
“去年修水库,麦子烂地里…...今春婆娘挖野菜,娃饿得直哭…...”
“没存粮?”
听到两个官老爷没有计较,李二牛终于放下了一点畏惧。
“存?”
这个农家汉子惨笑。
“前年缴忠义粮十石,去年水库工顶了粮税…...今春种子还是赊的!”
眼见对方不找麻烦,似乎还对自己很关心,李二牛苦涩的收起摊子,开了口。
“眼见着便要到晌午了,二位官爷不嫌弃,就跟咱回家吃口饭吧。”
“饭菜虽差,总归是能填饱肚子的。”
他不知道自己这究竟是讨好还是如何,可他只是一个泥腿子,今日两位官爷没找他麻烦,他却仍应当尽力摆出认错的态度。
自己只是个泥腿子,这般做才能向这些‘官爷’表一表诚意。
魏昶君看着汉子苦涩的神情,心底复杂,他见过太多这般的姿态。
“好。”
李家庄,一处老旧的土坯房处处都是裂痕。
寒风从墙缝钻入,刮得油灯乱晃。
三个娃裹着破棉絮缩在炕角,小脸冻得青紫。
“下来,给老爷磕头!”
李二牛吼着。
最大的男娃八岁,麻溜爬下炕,赤脚踩在泥地上,眼底夹杂着畏惧。
“俺叫铁蛋,会背红袍语录!”
魏昶君摸出块麦饼递去。
铁蛋眼发直,却不敢接,直咽口水。
“吃!”
魏昶君塞他手里。
铁蛋狼吞虎咽,饼渣掉地,五岁妹妹爬下炕捡渣子吃。
李二牛婆娘王氏端来黑陶碗,热水飘着几片烂菜叶,神情拘束。
“老爷…...没啥招待…...”
魏昶君接过碗,瞥见灶台半碗麸皮粥。
“你们吃啥?”
王氏低头。
“娃他爹卖菜换点麸子…...掺野菜熬粥...…”
炕角突然传来咳嗽。
魏昶君掀开破絮,三岁幼子浑身滚烫。
“昨儿挖野菜掉冰窟窿...…”
王氏抹泪。
“请不起郎中…...”
妇人声音有些发抖,终究还是叹息了一声。
“熬得过去,熬不过去,都是命。”
魏昶君眼底愈发深沉几分,冲周愈才使了个眼色,周愈才便拿出霉神粉,冲了水给孩子。
直到深夜,魏昶君盘腿坐炕沿,周愈才展纸记录。
“此地里正派的工...…”
李二牛掰着冻萝卜。
“修水库、挖水渠、铺官道…...壮劳力一年干二百天,不给钱,说给什么分,最后分又换不回粮食......”
“抵多少粮食?”
“一工抵三升麦!”
李二牛面色发苦。
“可市价一工三十文,三升麦才十文,俺家五亩地,麦收不到八石,缴粮五石,再抵工…...喝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