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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背靠无垠夜空,星芒在身后闪烁，连面容都似染了夜的寂黯。
“晚晚，阿姐是了我才离开草原的,她若不是要找我弄丢的贡物,她也不会遭受灾厄。我亏欠她良多，所以一直想弥补你和兰亭。”
“如果你过得好，我是不会打扰你的。就像这么多,我每都长安，躲在角落里偷偷地看你和兰亭，看着你们平安长大,过得顺遂无忧，我以也就这样了。”
“可你过得不好，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陷在那吃人的深宫里,步你母亲的后尘。”
耶勒低眸看她,眼睛亮晶晶的,像浮着泪光：“我在长安的路上一直都怕,怕我晚了,来不及救你。就像,我幼稚弱,救不了我的阿姐。”
音晚听得难受，要的话更在喉间,再也说不出来。
两人默默相对良久，音晚脑闪过一灵光,：“我有办。”
耶勒不理她，犹自仰头看着苍茫星海，颌下一弧优雅颈线，显得是忧郁。
音晚难：“舅舅,你不是要哭吧？你……”这么魁梧的一汉子，要是在自家门口抹起眼泪来，那多违和啊。好歹是可汗，若是叫人看见威严何在啊。
这样想着，她不禁环顾四周，瞧瞧有没有人在偷看。
耶勒收拾好心情，低头瞥了她一眼，哼：“我是你们大周那些油头粉面的世家小生啊，天天伤春悲秋，娘们唧唧的，本汗骁勇善战，是铁铮铮的大丈夫，流血都不会流泪。”
音晚：“行吧，那我要说我的办了。”
“那……舅舅不是亲的，可外祖母是亲的啊，我可以搬到外祖母的帐篷里跟她住，这样，应该无悖礼，就算将来父亲知了，也不会责怪我们的。”
她兴致冲冲看耶勒的反应，等着他夸她聪明，却见他神情变得古怪，目光定定看着她，嘴角微搐。
好半天，他才憋出一句：“你想好了？我先跟你说，你外祖母可不是那么好相处的。”
音晚点头：“想好了，您帮我说。”
耶勒再度仰望苍天，一副生无可恋泪凝噎的模样，直到夜风骤起，狂啸而来，他怕音晚着凉，催促着她回帐篷，自己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安然进，才负袖了。
耶勒应下，会尽快说服苏夫人，让她答应音晚搬过与她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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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煜这些日子睡得少，吃得也少，除了上朝听政，便是埋头理顺政务。
谢家谋逆，牵扯甚广，萧煜将士族彻底清理一番，斩杀谢氏党羽无数，朝重要官位许多空缺，需要立即物『色』合适人选填上。
谢氏这棵参天大树，一朝连根拔起，朝野上下本就人心浮动，若不能早安局面，怕会生『乱』子。
萧煜再情伤凄惶，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撑起做君王身上的担子。
日落西山，殿光线转暗，荣姑姑进来往龙案上添了根灯烛，试探着：“陛下，到时辰用膳了。”
萧煜健笔如飞，头都没抬：“朕不饿。”
荣姑姑叹：“陛下身上还有伤，过会儿还得吃『药』，多少用点吧。”
萧煜皱眉，有些不耐烦，正想让她出，忽地想起什么，笔锋一顿，抬头：“给朕煮一碗长寿面吧。”
荣姑姑连忙应是，快步下准备。
萧煜命人把膳桌上的白烛换成红烛，找出了从前音晚夸过好看的霁釉莲花瓷瓯，自斟清茶，喝下小半瓯，一人默默地把长寿面吃完。
他将银筷放下，凝着烛光，轻声说：“生辰快乐。”
轩窗紧闭，宫人侍立在殿外，殿一片悄寂，无人回应。
萧煜从未陪音晚过过生辰，这时候她刚嫁入淮王府，他待她一点都不好，连好听的话都没有一句，更别说陪她过生辰了。
今他本打算隆重『操』办音晚的生辰宴，她怀着他们的孩子过生辰，双喜临门，理应风光的。
他想着，除了谢家之后，要用大办生辰宴的方式告诉朝野内宫，皇后仍旧圣眷优渥，由不得他们轻慢。
可现在，都成了空想。有些事情该做的时候不做，想做时也做不了了。有些人辜负得太厉害，想弥补时人家已经不稀罕了。
萧煜唤进内侍，吩咐：“给谢润也送一碗长寿面，让他吃完了来见朕。”
谢润一直他扣在宫里。
虽然那日，谢润怒气腾腾地说音晚了逃离他身边不惜舍弃父兄，但他总不信音晚那么一孝顺女儿，会真的抛下她父亲永远不见了。
他觉得要谢润在，就还有指望。因而时不时把谢润叫到跟前，听一听他说话，哪怕话实在不听，可要听着动静，他就心安。
谢润早看穿了萧煜的那点心思，也不点破，不慌不忙地与他周旋。吃了长寿面，内侍引他了留仙苑，穿过亭榭，见木莲栏上坐着一人，白衣翩跹，袖袂随风轻扬，正在月下吹着洞箫。
自是天生秀骨，风采无双的。
谢润陡然想起了多前，萧煜还是才十四岁的『毛』头小子，天赋异禀又古灵精怪，偏深得圣眷，谁也管不住他。
有一日艳阳高照，萧煜拦下了面圣后要出宫的谢润，死皮赖脸给他吹了一曲洞箫，故作深沉地冲他：“‘嵇叔之人也，若孤松之独立，若玉山之将崩’，舅舅风姿卓越，我看即便嵇康在世也不过如此了。”
谢润知这混球不见兔子不撒鹰，懒得跟他啰嗦，拔腿就要。
萧煜脸皮厚实地追上来，扯着他的衣袖，叫：“我曲也吹了，诗也给你念了，你总得表示表示吧。你领我出宫玩玩吧，我听说西市有百戏，你领我看看吧。”
谢润让萧煜缠得无，叫他换上府小厮的衣裳，领着他蒙混出了宫。
现在想想，那时候真是鲜衣怒马大好华，萧煜和他，一胆大妄，一洒脱无畏，一拍即合，君子相交莫逆，投契如斯。
可惜，哪样的好时光是再也回不来了。
谢润心底轻叹，借宫灯照明，慢慢到木莲栏前，对着萧煜躬身揖礼。
萧煜斜身坐在栏上，收起洞箫瞥了他一眼，淡淡：“朕今日见过母后了。”
谢润毫无反应，面上满是冷漠，仿佛说的是与他全然不相干的人。
“她至今仍然坚持，她和四哥的死无，的松柏台之事不是她干的。”萧煜转过头直视谢润，缓声：“朕现在也觉得不是她干的，是有人栽赃到她身上，利用我们母子之间的嫌隙和朕四哥报仇心切，让她害怕朕会对付她，先一步勾结谢玄谋反。”
“是有人在背后一手推动谢家谋反，对吗，舅舅？”
谢润凛若寒松，蓦地，轻笑了笑，笑有讥诮，有得意，有夙愿一朝达成的痛快。
萧煜看着他，一瞬之间依稀能在他的脸上看到些许过的影子，意气风发，豁达昂扬。
他把用了十多时间把自己熬成懦弱寡言的尚书台仆『射』，于官场经沉浮，变成曾经自己最瞧不起的人，蛰伏隐忍，是不是就了今天这一刻。
萧煜对他生出些情，但还是顺着刚才的话说：“崔氏女是你的人吧？她挑拨韦浸月和母后反目，『逼』得母后追杀韦浸月，你再出手把她救了，她在朕面前污蔑母后曾参与谋害四哥。”
谢润不说话，状若沉思。萧煜想，他一定是在琢磨如何让崔氏女置身事外，免受这场恩怨波折。
这人，不管干了什么缺德事，总是浑身写满仁义德，恨不得立地成佛。
萧煜在心调侃过一番，恢复严肃，问出了他最后的一猜测：“你是不是在苏惠妃报仇？”
谢润猛地一颤，眉心成川，双拳紧攥，冲着萧煜嘶声厉吼：“她不是什么苏惠妃！她叫苏瑶，是我谢润明媒正娶的夫人，是晚晚和兰亭的母亲！”
萧煜叫他吼懵了，坐在栏上怔怔看他。
谢润怒火激涌，眸如有炽焰焚烧，抬手指着萧煜骂：“你们萧家就是一丘之貉，专会做强占民女的丑事！你父皇如此，你也如此，一窝混蛋，不要脸的混蛋！”
萧煜万没想到，他今日是找谢润算账的，本以掌握先机，演变到如今，反倒成了谢润指着鼻子骂咧咧，骂他不过瘾，还要骂他老子。
萧煜自问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但此时此刻他却发作不出来，呆愣愣看着暴躁如雷的谢润，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朕想知都发生了什么，母后是怎么害死苏惠妃的。”
谢润满含嘲讽地斜睨他：“陛下以谢太后和韦浸月之间的秘密是什么？”
萧煜又是一怔。
“韦浸月的父亲韦商官拜漳州太守，漳州盛产香料，每进贡数目繁多，有一种香是专门贡给世宗惠妃苏氏的。那香以极其高明的方式掺杂了镜颠，日日焚烧，毒随着香雾漫入肌肤。”
谢润冷声：“陛下若不信，大可翻一翻南薰殿记录，随侍阿瑶于侧的宫人是不是都失踪了。那是因他们常伴阿瑶左右，样吸入了毒香，有人怕他们『露』馅，把他们都灭口了。”
萧煜的脸『色』煞白。他一身白『色』锦衣，铺展在镂雕精细的石栏上，整人遭受重击。
他猜到了往事，却不想这段恩怨比他所知的更加血腥惨烈，里头还折了许多无辜人的『性』命。
谢润一身宽大袍袖，立于枯黄枝梢前，缓缓地问：“陛下觉得臣做错了吗？若换作是您，您会如何做呢？”
萧煜闭上眼睛，浮现在眼前的却是音晚发病时的模样。
太医曾说过，音晚的毒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比原宿的毒『性』已减轻许多，饶是这样，音晚发病时都是那么可怜那么让人心碎，那的苏瑶发病时是什么模样？在一旁看着的谢润又是什么滋味？
萧煜不忍细想，叹：“朕会处置他们，赐死谢玄，囚禁母后至死。”
谢润沉着脸不说话。
萧煜的声音倏然变软，『荡』在夜『色』禁苑，显得飘渺清幽：“前尘恩怨了，你也如愿报仇了，能不能让晚晚回来？”
谢润轻笑一声，看向他的目光充满讥诮。
萧煜心痛楚，月影之下，俊美面庞难得流『露』出脆弱，缠绕着无尽牵念与挂怀，他忧伤：“晚晚会留着孩子吧？那孩子已经快四月了，若是这时候不要，她自己也会有危险的。”
说完，他轻抬睫帘，一眨不眨看着谢润，眼底藏蕴精光。
谢润知他想套话，默然肃立，一言不发。
萧煜又罗嗦了句，谢润皆不答话，萧煜拿他无，得放他回睡觉。
灯芒晕染，枝影婆娑，谢润踏在雕花石砖上，出步，猛地身子一顿，凉意爬上脊背。
他刚才情绪激动，说错了一句话。
是一极微小的破绽，应不会有大碍吧……他不甚确定地心想。
萧煜还坐在他身后的石栏上，他想回头看一眼，强忍住了，硬着头皮往前。
萧煜目送着谢润的背影远，望着苑月光如练，慢镀过冰河石径。
他低头看向手洞箫，冰莹玉腻，静静躺在掌间，若褪尽华裳的美人雪肤。
蓦地，他轻笑了笑。
谢润啊谢润，就你这点行，也就对付一下母后和谢玄还够用。
萧煜一扫多日来的颓丧，歪头冲望春：“给朕内值司调一份籍册过来。”萧煜接着说了籍册所载事项，望春立刻应是，召来小黄门低语吩咐。
做完这些，萧煜惬意地倚靠石栏，呢喃自语：“晚晚，玩够了，该回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