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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亭微微垂首，单薄的秋衣之下恰好露出一段欺霜赛雪的脖颈来，只见不紧不慢转动着方才那只赖妈妈瞧不上的空心素银手镯，却只字不提方才赖妈妈对自己的百般刁难。
“如今天气冷，原是我想请妈妈吃杯热茶，是妈妈体谅我年纪小不容易，这才不要的。”
闻言赖妈妈总算是松了口气，脸上的笑容这才实在了些，“哪里的话，不过是老夫人、夫人信重，我也得秉公执事不是？你这丫头果然是个懂事的，也难怪八娘子喜欢。”
似乎是为了投桃报李兰亭的知情识趣，赖妈妈不再提两人的龌龊，转而给她讲解起侯府的情况来。
“……咱们候府主子不多，头一个要紧的便是老侯爷和老夫人，再就是府中的四位爷并八个姑娘。如今世子、二爷、三爷都已成亲，各有各的院子，只四爷十五了，原该挪到外院去的，因他是老夫人幼子，老夫人舍不得，便还在内院住着。”
“……前头四位姑娘已经出嫁，八娘子你刚见过，其余五娘子、六娘子、七娘子也都是各自分了院儿的，再加上一个借住府上的表姑娘，旁的倒算不得正经主子。”
兰亭将赖妈妈所说细细记下，这些跟她前世收集到有关镇海侯府的信息相差无几。
“这些你且不用理会，只先粗粗记下就行，要知道现如今你还不够资格往各主子跟前伺候。”赖妈妈又道。
“咱们侯府的规矩，小丫头们进了府，得先跟着管事妈妈学上一年半载的规矩，那些出挑的才能被选去各房各院服侍，若是蠢笨的，便就只当粗使丫头的命咯。”
赖妈妈语调悠长，像是在看戏般，对兰亭这些小丫头们将来的前程出路毫不在意。
怪不得方才八娘子没将自己直接收入院中，原来还要先进行培训考核，这些世家大族果真规矩颇多。
“多谢妈妈指点。”兰亭故意扬起一脸的感激，别看赖妈妈一路上喋喋不休，其实也就这一二句的重点。
这还是看在刚才自己够上道的份上，否则就赖妈妈这样的老油条势利眼，怕是连这几句场面话也不肯多说的。
说话间，两人就已行至侯府西北角，一处偏僻小院前，赖妈妈掏出手绢上前叫门。
兰亭则趁机将一路上的地形牢记在心，略盘算一番，知道再往西便是侯府西角门，出去就是侯府下人们居住的后街，人来人往，最是嘈杂不过。
她知道，这里就是接下来自己学规矩和接受考验的地方了。
院中寂静无声，不多时，院门才从里面打开，兰亭抬眼看去，只见来的是个年约四十上下的管事妈妈，那人身穿一件褐色窄袖衣裳，头戴两只素银钗子，浑身上下都透着股严肃劲儿。
见到来人，赖妈妈立刻换上一脸夸张的笑，扯过兰亭往前一推，“钟妈妈，我给您送人来了，吴家丫头不是病了吗？这丫头运气好，正好顶了她的差使，加上原先的十五个，刚好凑齐个六六大顺！”
钟妈妈蹙眉，前儿才听说吴家丫头得了疾病想要求了主子暂缓进府，今儿就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个人来要顶了人家差事，无论兰亭无辜与否，她出现的时机和方式都叫钟妈妈心中膈应。
钟妈妈这种人说得好听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刚正不阿，说不好听就是性情固执，一旦对谁先入为主有了坏印象，那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她一双厉眼落在兰亭这个“走后门”的丫头身上，首先就染上了三分不喜。
赖妈妈见目的达到，唇角微勾，又故意眉飞色舞地跟钟妈妈夸赞起兰亭的各种好处来。
她将方才兰亭自我介绍的话翻了个番，再加上自己的添油加醋，全数用在兰亭身上，“……是个顶顶伶俐的丫头，能写会算不说，还厨艺女工无一不通，最最难得一张巧嘴讨主子欢心，您说，这回我是不是给您添了个好苗子！”
兰亭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方才八娘子贴身大丫鬟的意思分明是让赖妈妈禀了夫人额外添人，可这会儿到了赖妈妈嘴里，就成了是兰亭挤掉了旁人名额，只字不提八娘子。
更何况那吴家丫头一听就是家生子，这些世仆盘根错节，一下子叫兰亭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去。
再加上赖妈妈那一通夸张的吹嘘，任谁听了都会认为她是个轻狂的。
一路上赖妈妈和颜悦色跟她相谈甚欢，兰亭还当门口那点儿子小小的过节早就揭了过去，却没想到赖妈妈是打定了主意不叫自己好过。
果然赖妈妈话刚落音，钟妈妈原本还只是紧闭的薄唇抿得越发用力，连上面严厉的唇纹也更加深刻。
才多大点儿的丫头，也配得上一句厨艺女工无一不通？还能写会算，怎么不去考秀才！真真是个骨头轻的，不知几斤几两，狂妄过了头，给她好大的脸面！
“进人之事原是府中大事，岂能随随便便来个人就能顶上？你既将这丫头吹成个天上有地下无的，那我便少不得要考校一二，若查实了她胆敢大言不惭，我定要禀明了老夫人，绝不轻饶！”
兰亭明白自己这是被赖妈妈摆了一道，可为时已晚，此刻不是退让的时候。
且不说她必须要留下来，服软就是坐实了欺瞒侯府的罪名，到时候只撵出去都是轻的，就是乱棍打死了也没人替她叫屈。
退一步万劫不复，进一步越发惹了钟妈妈这位将来的顶头上司不喜，兰亭暗叹一声，事情还真是棘手。
钟妈妈自然不知兰亭心中所想，她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
她打定了主要不叫兰亭开口拒绝，也不请两人进去，站在院子大门口便抢先发难，略沉吟片刻，只听钟妈妈缓缓开口，“既然赖妈妈说你能读会算，恰巧我有一桩事理不明白，你来替我想想。”
既然退无可退，不如迎难而上。
兰亭上前，不卑不亢地朝钟妈妈福了福，“还请妈妈赐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