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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二十八日。
武亭水与渭水相交之处。
由于前日刚刚下了一场及时雨,因此天气并不是过于炎热,更兼徐徐河风扑面,令人异常舒畅。
陆游与一队宋军甲骑纵马而来之时,刘淮正在拿着一根鱼竿钓鱼...
七月十六日,天光未明,渭水畔的土台尚存余烬,香烛残灰被晨风卷起,在空中飘散如烟。刘淮一夜未眠,祭天大典虽已落幕,然其心神却如江河奔涌,难以平复。他立于帐中,披着玄色礼袍未卸,目光透过帘隙望向东方渐白的天际,心中所思者,非关西一隅之安危,而是天下格局之重塑。
“陛下。”内侍轻步而入,低声禀报:“张从进已在帐外候见,言有要事启奏。”
刘淮微微颔首,整了整衣冠,沉声道:“宣。”
不多时,张从进步入帐中,甲胄未除,面容疲惫却强作镇定。他单膝跪地,双手捧上一份军情急报:“启禀陛下,昨夜陆游已抵凤翔府,今晨遣使传讯,愿与陛下会于渭水南岸,共叙旧谊。”
帐内一时寂静。
刘淮接过文书,缓缓展开,目光扫过字句,嘴角竟浮起一丝笑意:“他来了?倒是比我想得快些。”
张从进抬头,眼中难掩忧色:“陆游此来,恐非只为叙旧。其人素有谋略,又握蜀中兵权,若借机煽动陇右诸将,恐生变乱。”
“变乱?”刘淮轻笑一声,将文书置于案上,“你以为陆游是来夺关西的?”
“臣不敢妄断,但……”张从进顿了顿,咬牙道,“他若真有意归附,何不早来?偏等祭天之后,方始现身?此乃观望之态,实为待价而沽!”
刘淮起身踱步,袍袖拂动间,语气淡然:“你说得不错。他是来观望的。可你可知他为何现在才来?”
张从进默然。
“因为他必须来。”刘淮停步转身,目光如炬,“祭天已成,天地共鉴,汉室正统已归于我手。他不来,则蜀中士民将疑其心;他若不来,则关西百姓将信其弃中原如敝履。陆游不是蠢人,他知道,今日之局,已非刀兵可决,而在人心向背。”
张从进低头不语,心中仍存疑虑。
刘淮缓声又道:“况且,你以为他真能翻盘?蜀道虽险,然我大军已控长安、洛阳、陕州三地,粮道畅通,民心渐附。辛弃疾在河中府屯兵五万,胡冲扼守潼关,张白鱼镇守洛阳,四面合围之势已成。他陆游纵有十万精兵,又能如何?无非是困守巴山蜀水,坐看天下易主罢了。”
说到此处,刘淮忽而一笑:“但他终究还是来了??这说明,他心中仍有北伐之志,仍有汉家天下之念。此人,是我同志,非我敌手。”
张从进终于开口:“可陛下若与其相见,岂非示弱于天下?群臣必议,陛下惧陆游之名,故屈尊相迎。”
“屈尊?”刘淮朗声而笑,“我以天子之尊,邀昔日战友共论天下,何来屈尊?反倒是我若避而不见,才真是心虚胆怯。传令下去,设宴渭水南岸,备酒三爵,乐舞不兴,只容亲卫十人随行。我要与陆游,像当年在临汾城下那样,对坐饮酒,谈兵论政。”
张从进欲再劝,却被刘淮抬手止住:“你去吧。陇右之事,暂且按兵不动。若宋军敢擅动一寨一堡,即刻飞报长安,我自有处置。但若陆游未曾下令,则不得轻启战端。记住,我们争的不是一城一地,而是千秋正朔。”
张从进只得领命退出。
帐外晨雾弥漫,他仰头望着尚未完全升起的日轮,心中百感交集。他曾以为自己是这场大势中最清醒的人,如今却发现,真正看得透彻的,唯有那个站在高台之上祭告天地的皇帝。
***
同日午时,渭水南岸。
芦苇丛生,水波微漾,一叶小舟自北而来,舟上仅三人:陆游、张振与一名老艄公。舟至浅滩,陆游自行跃下,布衣木履,未带甲兵,唯腰间佩剑依旧。
刘淮早已等候多时,身旁仅曹大车一人执刀护卫。见陆游登岸,他迎上前去,拱手笑道:“放翁兄,别来无恙。”
陆游亦还礼,声音低沉:“飞虎子,你果然做到了。”
“你也一样。”刘淮引他至席前,“蜀中安好?”
“安好。”陆游坐下,目光扫过四周,“你倒是有胆,竟敢孤身赴约。”
“你若有杀心,早在成都便可动手。”刘淮斟酒递出,“何必等到今日?”
陆游接过,却不饮,凝视杯中清醪良久,方才道:“你知道我为何迟来?”
“因为你还在挣扎。”刘淮坦然道,“你在忠与义之间徘徊,在宋与汉之间犹豫。你不愿背宋,却又无法否认,这个天下,终究是要变了。”
陆游苦笑:“你说得对。我一生自诩忠臣,可到头来,却发现最该效忠的,不是某个庙堂上的君王,而是这片土地上的百姓。两淮饥民易子而食,关西流民露骨于野,若再不有人挺身而出,华夏之地,将沦为鬼域。”
“所以你来了。”刘淮举杯,“为苍生而来,而非为某姓之争。”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举杯饮尽。
酒过三巡,话渐深沉。
陆游忽问:“你打算如何处置陇右?”
“如你所见。”刘淮道,“我不强求一人归附,但也不容一地割据。李师颜若愿降,我授节钺;若执意守节,我也不会逼迫。然有一条??陇右军民,不得阻塞粮道,不得劫掠商旅,不得勾结外敌。否则,大军即至,不留情面。”
陆游点头:“你能如此,已是仁至义尽。”
“那你呢?”刘淮反问,“你准备回蜀吗?”
陆游沉默片刻,叹道:“我若回去,不过是再演一场忠奸之争。朝中那些人,只会说我勾结逆贼,动摇国本。可若我不回……我又该何处容身?”
“留下来。”刘淮直视着他,“与我一同治理这关西,重建社稷。你通政务,晓军机,比我更懂如何安民。我不称你为臣,只请你为相。咱们继续当年未竟之业??将北伐进行到底。”
陆游浑身一震,眼中闪过复杂光芒。
许久,他缓缓摇头:“我不能留。不是不愿,而是不能。我在蜀地经营多年,若突然离去,王炎独木难支,赵不忧等人必生异心。更何况,四川士民尚念大宋,骤然易帜,恐生大乱。”
“那你便回去。”刘淮并不强求,“但我希望你做三件事。”
“请讲。”
“其一,准许蜀中大户向关西贩粮,不限数量,不加征税。你要让他们知道,救关西即是救自己。”
陆游颔首:“此事我已允诺,宇文绍猷正在督办。”
“其二,整顿军备,训练新兵,修缮栈道。我要你在三年之内,使蜀军可随时出秦岭,与我夹击残金余孽。”
陆游皱眉:“你是说……玉门关外的完颜光英?”
“正是。”刘淮目光冷峻,“此人不死,终为后患。他逃往河套,勾结回鹘、党项诸部,若任其坐大,将来必引西域诸胡东侵。我欲明年春发兵北征,你要在西南呼应,断其退路。”
陆游沉吟良久:“我可以答应。但需你承诺??此战之后,若收复河西,当设都护府,而非并入郡县,以免劳民伤财。”
“可。”刘淮应得干脆。
“其三呢?”
“其三??”刘淮压低声音,“你要帮我,把李师颜劝过来。”
陆游愕然:“你……还想用他?”
“为何不用?”刘淮冷笑,“他手中有两万兵,掌控陇右七城十二寨,若肯归顺,胜过十万大军压境。他不是不忠,只是太执着于‘宋臣’二字。你要告诉他,岳鹏举当年为何而死?不是为了保赵构的江山,是为了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如今胡虏将灭,汉室重光,他又何必拘泥于一姓之私?”
陆游久久无言。
最终,他长叹一声:“我会尽力。但能否成功,不在你我,而在天意。”
“天意?”刘淮仰望苍穹,“天意从来高难问,可人心却是实实在在的。只要百姓拥戴,谁敢说我非正统?”
二人相视而笑,仿佛回到当年临汾城头,共议北伐之时。
***
三日后,陆游辞行。
临别之际,他对刘淮说道:“我走之后,自会下令蜀中开仓放粮,支援关西。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无论何时,不可屠戮降卒,不可迁怒百姓。得天下可以靠兵,治天下只能靠仁。”
“我记下了。”刘淮郑重道,“你放心去吧。待来年春暖花开,我们在凉州城下再见。”
陆游点头,翻身上马,率众南归。
刘淮立于城楼之上,目送其远去,直至身影消失于黄沙尽头。
身旁曹大车低声问道:“陛下,真信他能劝服李师颜?”
“不信。”刘淮淡淡道,“但我必须给天下一个机会??一个不必流血就能归心的机会。若他不肯来,那便只能刀兵相见了。”
曹大车默然。
刘淮转身下楼,声音渐远:“传旨张从进,命他移驻陇州,监视凤翔动静。另遣使者八人,分赴汉中、兴元、利州等地,宣告朝廷开市纳粮,凡运粮千石以上者,赐爵一级,免税三年。我要让整个西南都知道??救关西者,即为功臣。”
与此同时,凤翔府衙。
陆游归来当日,便召李师颜兄弟入见。
“陆相公!”李师颜激动上前,“您与飞虎子相见,可曾谈及陇右归属?”
陆游坐下,神色平静:“我与陛下畅谈半日,谈及旧事,也论及将来。他并未逼迫任何人归附,只说了一句??‘天下苦胡久矣,今既驱之,岂可再因一姓之争,使百姓重陷水火?’”
李师岁在一旁听得心头震动。
李师颜却仍不甘:“可他毕竟是叛臣!”
“那你告诉我??”陆游忽然提高声音,“谁才是真正的叛臣?是率军北伐、收复长安的刘淮?还是躲在临安,任由两淮沦陷、百姓遭殃的赵??!”
李师颜张口结舌。
陆游站起身,步步逼近:“你口口声声忠于大宋,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守的究竟是什么?是一面旗帜?还是一个腐朽的朝廷?是一个早已抛弃北方百姓的君王?还是千千万万渴望安宁的黎民?!”
“我……”李师颜踉跄后退一步。
“吴?若在,他会怎么做?”陆游冷冷道,“他会告诉你??军人之责,不在效忠某人,而在守护疆土、保卫百姓!如今汉室重光,关西初定,你若再执迷不悟,便是逆天而行!”
李师岁终于跪下:“兄长……听陆相公一言吧。我们已经拖得太久了。再这样下去,不但陇右将士寒心,连家乡父老也要遭殃了。”
李师颜环顾四周,见诸将皆低头不语,唯有张振目光炯炯,似在等待他的抉择。
良久,他颓然跌坐于椅,双手掩面,声音哽咽:“我……我不是不想降,我是怕……怕百年之后,史书上写我李师颜,是个背主求荣的小人……”
“史书?”陆游俯身轻语,“若你今日拒降,导致关西再起战火,流民百万,饿殍遍野,那时史书会怎么写?会说你忠贞不贰?还是会说你愚忠误国?”
李师颜浑身一颤。
次日清晨,李师颜亲率部将至城外迎接张从进,并当众递交降表。
张从进接过文书,手微微发抖。他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当夜,凤翔城中设宴,汉军与宋军同席共饮,不再分彼此。
消息传至长安,刘淮抚掌大笑:“陇右定了。”
然而,就在此时,一骑快马自西而来,带来更为紧急的军情??
玉门关外,完颜光英联合回鹘可汗,集结三万骑兵,正沿河西走廊东进,意图夺回凉州,切断汉军西出之路!
刘淮闻讯,立即召集群臣议事。
他立于地图之前,手指划过祁连山脉,沉声道:“看来,有些人还不明白,这个时代已经结束了。”
“传令辛弃疾,率轻骑五千,星夜奔赴兰州,扼守黄河渡口;命张白鱼调洛阳精兵两万,经潼关入长安,准备西征;另遣使至吐蕃,联络?厮?部,许以茶马互市之利,请其出兵牵制回鹘。”
最后,他望向殿中诸将,一字一顿道:
“告诉天下人??北伐尚未结束,我们将一直进行到底,直到最后一片失地回归,最后一支胡骑覆灭。”
殿内群臣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窗外,秋风正起,吹动旌旗猎猎作响,仿佛回应着那不灭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