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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大的大儒,再高的高官终究是要吃饭睡觉的。
如今燕京居,大不易,两人安步当车许久,竟然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宅邸。
陆九渊想了想,干脆就不找了,先去寻朱熹,不行就豁出一张老脸去住在朱熹府邸上。
双方学术论战了许多次,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总不至于将自己赶出去吧?
且说科学院作为重生的大汉帝国中央学府之一,是要保证其中每个学子都有天子门生的自觉,也因此,科学院主体部分不可能离皇宫太远。
不过片刻工夫,陆九渊就见到了那片硕大的工地,其中数百青壮正在卖力工作,或是运送巨木,或是挖掘壕沟,或是搬运土石。
除此之外,还有几名身着短打上衫、头戴青灰色幞头之人正在工地外围拿着张巨大图纸,对着工地指指点点。
陆九渊带着钱端礼凑了上去,等了片刻,待几人手上工作告一段落之后,方才出言询问:“诸位贤达请了,在下乃是朱熹朱夫子的故人,此番北上来寻他作学问,只是不知朱夫子现在在何处?”
几名年轻人明显都是科学院的师生,闻言上下打量了陆九渊一番,为首一个老成的方才拱手说道:“在下卢玑卢正甫,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在下陆九渊,乃是从江南来的。”
卢现对一名年轻人使了个眼色,那名年轻人立即会意,悄悄转身离去了。
“远来皆是客,两位请坐,先饮一杯茶润润嗓子。”卢玑将两人引到一个茅草棚子下,做了个请的手势:“朱夫子乃是副院长,此时正在周边视察。
这就是不方便立即相见的意思了,陆九渊会意,也不客气,直接将一碗茶喝了个干净。
“春耕已经开始了吧?为何要在此时大兴土木,难道就不怕伤农吗?”
众人坐在一起显得有些尴尬,还是陆九渊指着工地,有些生硬的开始了一个话题。
卢玑淡淡说道:“他们其实都不是人,而是以前金国少府的雇工,有许多人的差事甚至是从父辈传下来的,如今按照户口授田,他们竟是连田都不会种,只能留在城中务工。
不仅仅是这些少府雇工,城中还有许多诸如店铺掌柜、纺织工人、毛皮商贩等,全都是无法授田的。”
这就是早期的市民阶层了,在临安甚至整个江南大城种都广泛存在,授田给这些人要么直接荒废,要么人就要被逼死。
因此陆九渊倒也不在意,他说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卢公,如此大规模建造?室,一定是要用民夫的吧。城内可以用工,城外该怎么办?”
卢玑摇头以对:“规模没有那么大,这里本来就是金国宫殿旧址,只要某些地方稍作通风、防火改造即可,最为巨大的工程就是如今这块用作力学实验的场所了。”
说到这里,卢玑笑道:“陛下乃是个节俭之人,莫说在春日,就算秋后也不会耗费民力,大兴土木的。这点倒是与金国与宋国皇帝迥异。”
陆九渊想要反驳,却想到前些年赵构在秦桧宅邸的基础上营造德寿宫,最近几年赵?为了迁都而在建康大兴土木,根本不管什么农时,心中觉得一阵无力,也就顺势转移了话题。
“金贼皇帝如此虐民吗?”陆九渊依旧有口比脑快的毛病,话说出去后就有些哑然。
这不是废话吗?
金国皇帝如果不是虐民至极,北地义军怎么能成如潮的浩荡大势?
问这话岂不是要招笑?
谁料卢现并没有出言嘲讽,反而直接感叹出声:“谁说不是呢?我父乃是金国时期的郇国公,礼部尚书,也曾担任贺岁使出使宋国......”
“卢?郇国公?”陆九渊毕竟是宋国士大夫,对于重大外交事件还是比较敏感的,他立即通过姓氏想到了一人:“莫非令尊乃是卢彦伦卢公?”
卢玑感叹:“正是家父,没想到南朝来人也知道家父声名。”
陆九渊连连点头,心中却有些不屑。
因为卢彦伦这个人私德实在是太差了。
这厮乃是临潢府汉人出身,乃是辽国的臣子,在金国第一次攻打临潢府之时,金军派了他的好友来劝降他,然而他却直接将好友杀了;全国第二次来攻,声势要大许多,卢彦伦又裹挟上官大投降。
后来金军撤走之后,大想要回归辽国,却被卢彦伦带头驱逐,并且带领城中汉人杀光契丹人。
如果到了这一步,还可以说他是在为汉人张目。
可到了完颜变时期,卢彦伦干脆投靠了裴满皇后。
在传统士大夫眼中,为后宫勾结到一起的,那能是好人吗?!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卢彦伦此人乃是个建筑大师,他不仅仅主持了上京会宁府的建造,更是成为了少府监兼都水使者,属于全国水利工程外加宫室建造的大工头。
陆九渊自然不会对子骂父的,因此也只能敷衍着夸赞了几句。
谁知这反而打开了卢现的话匣子,他仿佛找到了知己一般言语不停起来:“完颜亮那个逆贼,当真是残暴至极,十六年前,他让我父来营造燕京宫室,劳民伤财,百姓破家者无数,我父劝谏完颜亮许多次,然而逆亮却下达严
令,变本加厉,我父最终忧愤而死。
我父私下告诉我等子孙,金国倒行逆施,早晚会有天命之主奉天讨逆,到时候我就应该顺天而行,为真命主之前驱,这也就是我为何早早来到这科学院中的原因了。”
面对如此直白的洗地与马屁,陆九渊在春日的熏风中打了个寒战,随后连连点头。
卢彦伦这种人怎么可能为了百姓破家而忧愤而死?但当儿子的想要为父亲扬名,那也是理所当然。
卢玑可能已经将这个故事不知道讲了多少遍。
陆九渊也只能为尊者隐,捏着鼻子认了。
难道还能就此翻脸吗?
就在两人一边敷衍,一边扯淡时,刚刚那名离开的年轻人快步走来:“朱夫子如今在西南方,卢教授,陆先生,我带你们去。
几人立即起身,不过片刻工夫,就来到了一处屋舍之内。
几名科学院中分部部长正在围绕着一处沙盘,即便有外人来,争论也没有停止。
“我们农学部需要的面积大乃是理所当然的,哪怕你们不擅长农学,也总该见过庄稼。
如数学部,一人一书一桌案,上下三楼都可以上课,我们如何将木棉种到房顶?”
“孟子明,没有说不分配给农学部地方,但是你也说了,面积要大,如今科学院在燕京城中就这么大点地方,你就算全占了,又能种几亩良田?
城外的金国皇庄已经有一半分给你们当试验田了,怎么,非得将皇宫拆了方才高兴?”
“呵,我们农学部没有拆皇宫的能力,而你们工学部却是一桶一桶炸药搬入城中,也不知道要干甚......”
“......“
几名大儒唇枪舌剑,为各自部门争取利益,让陆九渊看得目瞪口呆。
只能说再大的大儒也是要吃饭的。
朱熹一直抱怀作泥雕木偶状,并没有任何表态,待见到江南故人入门之后,方才扔下几名部长,负手缓步而来。
“陆六郎,当日江南一别,数年倥偬,你也已经人到壮年了。果真是光阴如骏马加鞭,岁月如落花流水啊。”
陆九渊面对这等言语,双眼一翻:“朱夫子,我年近三旬,你年近四旬,只比我大九岁,装甚慈祥长辈呢?”
朱熹当即破功,连连大笑,径直上前拉住了陆九渊的双手,随后转头看向钱端礼:“钱相公,别来无恙。”
杭州钱氏果真是交游广阔,钱端礼也是认得朱熹的,不过之前他总是长辈上官姿态,如今却颇有‘君为座上宾,我为阶下囚”之感,让钱端礼不由得有些羞赧,只是胡乱点头。
朱熹知道钱端礼的心态,因此在打了声招呼之后,就拉着陆九渊向已经改建妥当的一处房舍走去。
“六郎,你有何打算?”
“自然是要与朱夫子辩经,论一番儒家正统的。”
“可我却没工夫跟你辩,而且......”朱熹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我也用不着跟你辩经,自然有天地万物,人间至理摆在你眼前,替我说话。”
陆九渊当即勃然大怒,可随后却有一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
愤怒是理所当然。
且不论儒家道统之争,就说如果格物学是对的,那他前面近三十年心学理论基础就会轰然倒塌,这是会压死人的。
而无力感更是天经地义。
因为陆九渊已经在那本《赤脚量天手册》中看到了格物学的成果,而且是心学根本没办法搞出来的成果。
天下至理真的是在为格物学张目,或者说......大儒们正是因为格物学方才能发现天下至理!
朱熹仿佛看出了陆九渊的憋屈,从书架中拿出三本小册子来,递了过来。
“这三本书是《日常物理寻疑》、《物理实验设置》、《浮力初探》,乃是从这些年来的《格物报》中所摘取的总结,还没有刊发天下,陆六郎可拿去看看。”朱熹捻须笑道:“只要看完这三本,就大约知道格物学是如何发现
至理,探求至理,并运用至理了。”
“心学也是很好的学说,如果也能将格物学引入其中,也会一同促进儒学发展,岂不美哉?”
陆九渊脸色涨红,只觉得这是朱熹居高临下给予的恩赐,然而双手却是死死攥着三本书册,根本舍不得放手。
“卢教授,这些时日麻烦你带着陆六郎在科学院、医学院四处转转。虽然建设还没有完毕,但基础授课已经开始,但愿陆六郎能有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