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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阑楚一时被噎住,只是惶然的看着她。
“阑楚,你我认识这么多年,你一直固步自封,甚至连你喜欢的女人变成什么样子都不曾去了解。”瑛华顿了顿,戾喝道:“够了,醒醒吧!堂堂镇北王的世子就整天在家为情所困吗?!你当什么世子,还不如罢官褫爵滚回老家!”
望着那张愠怒而不近人情的脸,张阑楚想不明白,“华华,你这是在折腾什么?你是公主,为什么要往朝廷的浑水里钻?”
“当然是为了稳固国本。”瑛华不加掩饰,“不瞒你说,太子顽劣,根基浅薄,我为了以后垂帘听政,什么下作手段都用,只要能达到目的,我在所不惜,哪怕被人骂卑鄙无耻下流。要想到达权势的顶峰,我就得踏着白骨,一步一步往上爬。”
“垂帘听政?”张阑楚剑眉拧在一起,疾言厉色道:“我知道你对太子感情深厚,但你不能玩火!太子顽劣可以慢慢训诫,你逆流而上,这是图的什么?自古摄政辅政之人跟帝王都会变得敌对,若太子不服失权,那你该如何收场?北辽的太后摄政数载,不明不白的暴死在宫中,你觉得她是怎么死的!”
“我知道其中利害,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条路我势必要走下去。”瑛华释然笑笑,“我这光阴,本就像是偷来的,只要能为太子充盈根基,哪怕是最后不得善终,我也心甘情愿。”
马车内有些燥热,不知不觉的,两人都渗出了汗。
瑛华乌睫轻抬,注视张阑楚,“倒是你,如果一直这样萎靡不振,未来,镇北王府就是为权势更迭而垫脚的白骨。”
“……”
“你只有一个爵位,一官半职都没有,若是风雨袭来,你扛都扛不住,拿什么来保护你的爱人?”
瑛华皱起眉,回想着过往两人的点点滴滴,字字珠玑,想要将堕落的他拉起来,“以前我也跟你一样,把情放在第一位,如果没有情,我就不活不下去了。后来呢?我输得很惨……现在儿女私情对我来说是次要的,我每日忙着收拢官员,压制江湖,我要权,我要势,我要社稷江山永固。唯有这样,才能保住这世间红尘儿女千千万万的爱。”
“我希望你能记住,不管爱人还是朋友,我需要的都是能与我风雨同舟,为大晋背水一战的人。你是想蹉跎一生,还是想一展宏图,你自己选。”瑛华半阖眼眸,“祸福无门,为人所召。替镇北王府想一想,别让它……碍到我的脚。”
话落,马车内一片寂静,没有任何生机,唯有车轮滚滚压在青石路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琉璃灯光影摇曳,张阑楚神色晦暗不明,目光一直落在瑛华的脸上。
马车到达镇北王府时,他忽然问了句:“夏泽一直追随着你,是不是?”
瑛华一怔,回道:“是的,他为我冲锋陷阵,是我的中流砥柱。”
“我明白了。”张阑楚悻然笑笑,挑开帘子下了马车,进门时回眸而望,瞳中蕴着千言万语。
瑛华在小窗前冲他挥挥手,莞尔道:“回去吧,好好想想以后。若是有了想法,告诉我,我会帮你铺路。”
张阑楚抿了下嘴唇,没再说话,转身跨进门槛,心头思绪万千。又是一年仲夏之夜,而他深爱的人,再也不会为了捉到萤火虫而快乐无比。
他停下步子,抬头凝视空中皓月,思绪渺远。
今日除了震撼,还有自惭形秽。瑛华振振有词,一下下刺在他心底柔软的位置。她要权势,她要摄政,而对于这样的女人来说,他毫无用途。
他冷不丁透彻了,为什么瑛华总是舍弃他。
凭样貌,他逊色于江伯爻。
凭狠劲,他比不上夏泽。
难怪……
如纱的月华下,张阑楚伸开手,低头而望。他这双手连鸡血都没沾过,而不沾血的手,在朝堂来说是不值钱的。
有泪滴落,坠入掌心。
愣了片刻,他甩甩手,疾步朝书房走去。
甫一进了月洞门,书房里通透明亮,有两个互相搀扶的身影投射在轩窗上。
“王爷,你怎么样,好多了吧?”
王妃扶着镇北王坐在桌案前,镇北王还止不住咳嗽,满面愁容:“哎,西北战事吃紧,朝里想找批新将,难呐!实在不行,还是我去吧。”
王妃一听,凄然道:“不行!你身体这样了,去了西北那苦寒之地,你这把老骨头还不就扔那了?阑楚怎么办,我怎么办?”
听到小儿的名字,镇北王唉声叹气,“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混小子,若是没有我了,谁还能护着他?但若我不去,阑楚又一事无成,这样下去镇北王府日渐萧条,在这京城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到头来,就怕步入吴国公府的后尘。”
王妃瞪他,“别不巴结好了,吴国公贪腐,能一样吗?”
“贪腐?”镇北王摇摇头,“这话也就在家里说说,若不是吴国公府后继无人,又岂能被人撼动?搜查抄没,全都上缴国库,朝廷哪有养闲人的时候?”
“王爷不要乱说,咱们王府……”
张阑楚在外面一字不落的听着,手紧紧攥在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里头传来窸窣声,他回过神来,隐在黑暗中。
书房的门打开,在院中投下一片光亮。待王妃走后他才出来,推门而入。
镇北王趴在桌案前,闻声抬头,有些惊讶:“阑楚,你回来啊,怎么脸色不太好?”
“没事,有点累。”张阑楚含糊其辞,走到桌案前:“爹爹看什么呢?”
“大军要出征,我得再看一下防御图。”镇北王站起来,指着西北戍防要塞萧关点了点,“这次党项休养生息,势头强悍,这仗怕是难打呐!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若我主动请缨去萧关,你要照顾好你娘,打理好王府,莫要招惹是非,懂了吗?尤其是固安公主那边,千万别去找人麻烦。”
张阑楚笑笑,不置可否,目光打探着镇北王。
昔日那个骁勇善战的大将,如今变得满头银丝,大腹便便。大晋速来将士同征,以震士气,就连万岁也曾御驾亲征,而他爹目前的身格上战场,跟送命无二。
短暂的静谧后,张阑楚看向立在墙角的银枪,眸中雾气弥散,渐渐汇聚成锐利的锋芒。
***
与此同时,忙碌一天的瑛华沉浸在汤池中,温热包裹着她,放松着紧绷的肌体。
她捧了一把水,扑在脸上,视线落在汤水中,自己的身影在热气中愈发模糊。
她有些担心张阑楚,突然让他看见这样的自己,不知他能不能想开。话也说得很透彻了,若他还不能理解,就真的废掉了。
呼——
瑛华沉沉叹气,隐约有个黑影从身后遮上来,吓得她捂住胸口,迅疾转身,“谁?!”
“是我,吓到公主了?”
夏泽半蹲在汤池旁,打量着里面如芙蓉般的女人,发流散如瀑,眉眼氤氲在袅袅热气中,秋波流动,蕴着脉脉情谊。
见是枕边人,瑛华这才放松警惕,往前趴在汤池旁,“万翠楼那边处理完了?”
从夏泽的角度来看,她像个出水的鲛人,身前波涛隐约浮现,分外妖娆。
他定力算是好的,但眼前的光景还是让他喉结滚了滚,“事情都办妥了,一点残渣剩饭都没留,全部处死。万翠楼已经封禁,管事之人尽数遣散,聂忘舒正在那边查账。”
“很好,辛苦了。”瑛华满意的勾勾唇,继而转过身不再看他。
这样的敷衍让夏泽有些难受,他皱起眉,心一横,绕到汤池另一边,扯下劲装腰封,随后褪去衣衫。
瑛华愣怔的看着他穿着中衣走进来,一步步向她逼近,潺潺水声传入耳畔,竟然一下下牵起她的心。
他们俩,还没洗过鸳鸯浴。
在夏泽抱住她光滑的身子时,中衣也沾上了水,贴在紧致结实的胸膛上。不知是不是太热了,她脸颊滚烫。
男人的俊脸在眼前一寸寸放大,薄唇贴在她额头,一路向下到她香肩,触感温热柔软,叫人惹不住发悸。
暧-昧的气息浸润在汤池中,瑛华知道他想干什么,没有推辞,也不想推辞。她阖上眼,享受着只有男人才能给予的温存,然而微痛突然从脖子处传来,突兀到有些大煞风景。
“你怎么又咬我?!”
她愠怒,夏泽也好不到哪里去,双眉拢在一起,沉声道:“酒后乱性,这个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你跟张阑楚之间,还有多少秘密没有告诉我。难怪他一直念念不忘,吃不到嘴里的,就是会瞎惦记。”
浓郁的醋味让瑛华失笑,这记性真是太好,一点蛛丝马迹都能给揪住。
她揶揄:“你这是在埋怨我吗?别忘了,我还生着气呢。”
“我知道公主生我气,但一码归一码,对于这件事,我很生气。”说完,夏泽眸中凛若寒霜,将她抵在了汤池沿壁上。
脊柱吃痛,瑛华打他肩,嗔怒道:“你要干什么?你弄疼我了!”
“公主明知故问呢?”夏泽托起她的下巴,“公主不是想要孩子吗?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加把劲儿。”
***
本以为这次只是夏泽醋后的发泄,吃饱喝足的瑛华也懒得跟他计较。谁知他动了真格,整整七天,她都没能走出寝殿的大门。
到第八天的时候,看见夏泽靠近,她整个人都开始打哆嗦,坐在圆桌旁也没有心情再吃蜜饯,“别,我们有话好好说……”
夏泽仿佛变了个人,生硬又桀骜的问她:“好好说什么?”
“我全身疼,不要再这样了。”瑛华眉眼浸满哀怨,“你到底想干什么?”
“干什么?”夏泽微微歪头,“当然是想跟公主生孩子啊。”
瑛华无奈,“生孩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生出来的呀,怀孕这事急不得。”
“公主不是一直都想奉子成婚吗?”夏泽挑了下眉稍,“距婚期还有两个月,婚前一个月我们还不能见面,怎么急不得?我本就做错了事,惹公主生气了,还不应该好好弥补一下吗?”
说完,他往前迫近,拉住瑛华的手。
瑛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是,你听我说……”
“我不听。”
她卯足劲:“你大胆,不想听也得给本宫听着!”
夏泽不言,揽住她的腰,直接将她抱起放在圆桌上。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堵住她叫嚣的嘴,衣襟微敞,如雪的肌肤上红梅绽开,斑驳陆离。
再这样撩拨下去,怕是又要跟着他坠入云雨。瑛华脸颊通红,双手捂住身前,使劲挣脱他。
“停停停!”她忿忿道:“我怕你了还不行?你没做错事,我也没生气,过往掀篇,我们都失忆行不行?先不提孩子的事了,顺其天意!”
夏泽定定看着她,不置可否。
视线焦灼是,瑛华眉眼低垂,咬住唇心,“饶了我吧,我肾虚了,我们好好的,行不行?”
她低声告饶,瞳子因为几日的纵欲而微微泛红,像只委屈的兔子。
“公主这是原谅我了?”夏泽舒尔笑了,这几日折腾的她厉害,终于熬不住了。
瑛华点点头。
“真心的?”
“对,真心的。”她满目真诚,“我是因为爱你才想给你生个孩子,不过现在想想,不能本末倒置,如果丢了你,要孩子还有什么意义?我们还是好好一起过吧,婚期马上就到了,谁都别闹了。”
轻柔的话音打破了夏泽心间多时的顾虑,云开雾散,让他眼波轻颤。对于这个答复,他等了太久,太久。
喜上心头,他将瑛华紧紧揽入怀中,细嗅着她发间的清香,音色有些发颤:“以后我会好好待你,不论府邸还是在朝堂,一生一世,我只忠于你一人,不会让你失望的。”
***
随着两人的和好,盘旋在公主府里的压抑气息终于散去。最高兴的是翠羽,又是煎药,又是催促厨房备膳。
当药送到瑛华手中时,她一愣,“早晨不是喝过汤药了吗,这还到午时呢?”
“公主早晨喝的是补气血的,这是坐胎的。”翠羽朝她笑笑,乌亮的眼睛蕴含着鬼主意似的,压低声道:“您跟驸马在一起这么多天,我算了算日子,很可能会怀上。”
瑛华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门外那道笔挺的玄色身影,迟疑半晌将药喝下,并叮嘱翠羽以后不要再提怀孕的事,她想顺其自然。
翠羽会意,离开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窃喜。不管公主怎么想的,她总是还怀有期待,两个人都是如玉姿容,生出来的小宝宝肯定会很好看。
用过午膳后,沈幕安过来拜访,交待一些关于婚事的事宜,言辞间眉飞色舞,比正主还要兴奋。
正厅之上,二人坐在圈椅上,中间隔着高几。夏泽拂去飞溅在脸上的唾沫,嫌弃道:“说归说,你能淡定点吗?要么,就离我远一点再说。”
“我怎么能淡定的下来?”沈幕安故意往他那里凑,“我力捧多时的弟弟终于成为了驸马,我能不激动吗?看我给你的那些书有没有用,多学学,公主自然就离不开你,没白费哥哥我一番功夫。”
“你少说两句,这些礼仪我都记住了,要是没别的……”
“沈侍郎。”
曼妙的女音打断他的话,二人齐齐回头,就见瑛华一袭绯红宫装绕过山水屏风,款款行至他们身前。
“见过弟妹。”沈侍郎站起来,大辣辣的笑着:“我这样喊,公主不会生气吧?”
“那怎么会,马上就是一家人了,哥哥。”瑛华弯起眼,团扇掩唇笑的娇羞动人。
沈幕安也跟着笑。
夏泽没奈何的看了这个傻子一眼,公主分明笑的不怀好意,这都看不出来。
很快他的想法得到了印证,瑛华一扇子就拍到了沈幕安头上,厉声道:“弄了半天,那稀奇古怪的书是给你夏泽的!带坏弟弟,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啊?真是气死我了!”
沈幕安被劈头盖脸呼了一顿,满是委屈,“弟妹息怒,我是为了你们小两口的和谐,才忍痛割爱送给弟弟的。是不是他理解能力差,没做好?弟妹莫气,我这就教训他!”
夏泽一听,嚯地站起来,“沈幕安,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理解能力差没做好,你是不是又皮痒了?”
得,这下了好了,两边的得罪。沈幕安面露尬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行了行了,聒噪死了。”瑛华打起圆场,拿团扇点了点沈幕安的心口,“下次记着,别再弄这些东西迫害你弟弟。”
后半句咽回肚子里,害的她无力招架。
“是。”沈幕安无法理解,明明是两头好的东西,啥叫迫害?不过这话自然是说不出口,他陪着笑,换了个话题:“弟妹,讨伐党项的大军即将出征,你猜前几天兵部收到了谁的名牒?”
以往每有战事时,兵部就会收到一些自荐毛遂的名牒,都是想要从军立功的世家子弟。瑛华望着他那张神秘兮兮的脸,蹊跷道:“谁的呀?”
“是镇北王世子,张阑楚。”
寂静袭来,几人呼吸可闻,午后明亮的光影照入厅堂,亮灿灿有些刺目。瑛华愣了好半天才清醒过来,嗫嗫道:“阑楚的名牒送到了兵部,他是想从军?”
沈幕安点点头,“朝廷正缺年轻将领领兵,名牒是镇北王亲自送来的,把他归入了云麾将军旗下,不日便要随着穆时修出征萧关了。”他得意笑笑,“待他走了,到时候就没人扰你们夫妻俩清净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规矩,留评追更的宝贝们红包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