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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坐在祖宅正厅里的方先生，直到见到他们几人的身影，焦急的脸上才流露出一抹欣慰的神色来。
不过他的放松并没有持续多久。
当方老板与方晴三言两语把今日的所见所闻,以及关于阿斐的事情全部和盘托出后,方先生的脸色又凝重了起来。
“这……是我的疏忽。”方先生自责道,“我要是能更早察觉到阿斐这孩子的存在,也许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这并不能怪您。”方老板摇了摇头,“别说是您了，我们明明和阿斐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发现过任何蛛丝马迹。与其说他隐藏得太好,不如说，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太失职。”
“你们是不知道。”方先生摇着头,“我其实是有机会发现阿斐存在的……只是,当时我一时大意,疏忽了。
那时兄长刚死，我不得不接手了方家的全部产业。但我那时也太过年轻……好几个不安分的分支趁着那个机会闹着要分家……为了解决他们，很是花费了我一番力气。
等我终于解决完一切,腾出手来寻找兄长的后人时,已经是过了很久之后了……”
方先生叹了口气：“兄长在世时，曾经与我约定过……他说，方家家主之责是一个太过沉重的负担，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也不得不与我们一样,一辈子被困在这里。
他离家之时,曾经向我提出了一个要求——他希望我能给他十年的时间。
在这十年间,我不能去找他，也不能去打听他都做了些什么。等十年期满后，他自会给我一个交代的。
他说,他一定会找出一个办法，让我们兄弟日后都不必再为这件事情困扰……”
方晴兄妹听到这里，忍不住互视了一眼。他们从对方脸上看到的，都是无奈而又伤感的神色。
如今看来，方家父亲所谓的“解决方案”就是培养一个孩子出来，不给他温情，却要把这重担全部丢给无辜的他……
这无辜的倒霉孩子，自然就是阿斐。
方先生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兄长没等到十年约满，便意外身故了。但我却因为家族内的事，还是依照约定，在十年后才开始打听他后人的下落。
虽然有守约的原因在，但……也实在是那时的我力有不逮……我当时想着，不管你们在哪里生活，总好过回到方家，让你们接受这残酷的现实来得好吧？
是以，当时我虽然也派了人，远远查看你们的情形，但是却失踪不曾接近过你们。至少在你们成年之前，我也不想过于干涉，扰乱你们的生活……”
“至于兄长在外面另置的宅子，我其实也找到过。”方先生微微缓了口气，“只是当时我的思路已经被人带偏了，就没再深究……所以，竟没能及时发现阿斐存在过的痕迹。”
在方先生的心目中，他的兄长与自己的妻子感情是非常真挚深厚的，甚至为了能与妻子相守，不惜求到自己尚且年幼的弟弟面前，让他替自己承担十年职责，直至他能够找到一个稳妥的方案，让两人，甚至他们的子嗣都能够得到解脱。
在这样的情况下，当方先生发现，自己的兄长竟然置有外室的时候，他的心情自然是惊愕的。
为了维护兄长的名声，对于此事他也只能轻轻揭过不去深究，谁知，却因此错过了阿斐的消息……
“那个带偏了先生思路的人——莫不就是阿青吧？”越凌猜测道。
方先生一愣，随即点了点头：“不错，正是阿青。她也算是方家分支的孩子，她的双亲曾经还是兄长的心腹。
她的双亲身故后，我才把她带在自己身边的……我以为她早就已经放下了，却没有想过，直至如今，她仍在执行着兄长的命令。”
话说到这个份上，所有人都几乎已经可以断定，那个一直以来给阿斐通风报信、透露方家各种内幕、暴露他们行踪的人，就是阿青无疑了。
而她之所以会听命于阿斐，多半还是因为当年方家父亲便是如此安排的。他既然已经决定要安排阿斐成为方家的下一任家主，就绝不可能不为他准备心腹。
阿青作为他心腹的孩子，想来从一开始就是方家父亲为阿斐选定的心腹人选。
至于他们两人究竟是在什么时候重逢的，又是在怎样的情况下再度达成共识的……这种种细节，除非他们能抓住阿青本人，否则大概是再不会有人知道了。
现在阿青可能还不知道阿斐已死……要是被她知道了这件事，还不知她会做出怎样疯狂的举动来。
“阿青……她其实是个好孩子。”方先生目光空茫地投在远处，“这么多年以来，她照顾我是真的尽心尽力的。如果她确实忠于阿斐，那至少说明……她是个忠心耿耿的下属。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在遇到她的时候，能够再给她一次机会。”
“事到如今，您仍希望她能改过自新？”越凌不赞同地挑了挑眉。
在她看来，如果不是因为有阿青，阿斐根本不可能在方先生的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闹出这么大的幺蛾子来。
如果不是她，那些被无辜牵累的方家下属怎么会丧命？那无数百姓又何必承受天灾？因地动而死的那些人，现在还可以继续活着！
因为她的愚忠，阿斐已经付出了生命作为代价，阿青又怎么能用“忠心”一词轻轻带过，逍遥自在地继续过活？
“怎么可能？”方先生苦笑着摇了摇头，“阿青跟了我很多年，虽然没能看穿她一直隐藏着的秘密，是我的错。她虽然做了错事，但是对于这次的事件，我身为方家家主，更是难逃失察之责。
阿青的性格，我自认还算是略知一二的。她对于自己认定的事，哪怕是死，也绝对不会放弃。所以，就算你们真的杀了她，她也不会认为自己是真的做错了，至死也绝不会生出一丝愧疚来。
可是……我却不希望这样。我希望她能够明白自己是真的错了，我希望她能真心实意地为自己的过错忏悔。”
“……”
越凌的额角青筋都要爆出来了。
这个任务真难，真特么太难了！
如果这个世界的阿青与她所认识的那个阿青性格也是相似的，那只怕方先生的愿望是无法达成的了。
至少在她当阿青师父的那个世界里，从始至终，她都没能说服阿青改变自己的想法。最后她虽然是赢了，但那也是用算计赢过了阿青，夺走了她的生命而已——直到最终，她都未能让阿青改变心意。
不但如此，她还成功让阿青对自己的恨更加深刻，更根深蒂固了！
这样的阿青会诚心悔过？
此时此刻，她只想送方先生两个字：呵~呵~！
“当然，如果她固执己见恣意妄为，你们也不必为我这一句话就束手束脚不敢下手。”方先生顿了顿，又话锋一转，“希望她能悔改，不过是念在我养她这一场，是我的情分。可对我来说，你们的安危却更重要。”
“我知道了。”方晴郑重地点了点头，“如果见到她，我会与她好好说一说的。她之所以会走到这一步，归根究底也是为了我们家的人。”
不管是方家父亲还是阿斐，都是他们的血脉至亲。阿青也纯粹是因为受到他们的影响才会做出错事，作为方家女儿的她，自然应该承担起身为女儿和长姐责任，努力劝导她。
如果阿青真的愿意悔过，方晴还是想给她这个机会的。
“分□□边的长老们，自会由我去说服他们，你们不必担心。”方先生换了个话题，“你们的判断是对的，不能因为惧怕承担日后的责任，就把更多的人拖入灾难中去。
将来的事情到底会如何，现在谁都不能下结论。方家的血脉会不会断绝，也只能看天意。我们能做的，只是尽自己全力，但求问心无愧即可。”
说到这儿，方先生认真地看着方晴和方老板：“我想，阿斐的这种想法，你们应该也曾经犹豫过吧？如果牺牲了一部分人就能拯救更多的人，这到底是不是一个应该做出的选择？”
方晴和方老板相互看了一眼，同时低下了头。
确实，他们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至少在心里都还是有过犹豫瞬间的。
以人命去换人命，这样的事情他们做不到，也下不了手，甚至豁出性命阻止了阿斐，可是在心底里，他们却无法坚定地评价，阿斐一定就是错的……
“对我来说，这却从来不是一个问题。”方先生声音不大，但很沉很稳，“我们是人——人，注定不可能拯救得了所有人。
我们不是神，所以，我们也不可能保证在我们看不到的未来，事情会变成什么模样。我们只能保证在自己所能看到的眼前，尽心尽力去把我们能做的事情全都做到无愧于心，这，便已经足够。”
他顿了顿，又开开口道：“我想，最能告诉你们这个问题答案的人，就是我的兄长，你们的父亲。
兄长他天资卓绝，向来算无遗策，是所有人眼中的天之骄子。
他为了让自己所爱的家人能永远避开承担方家家主职责的重担，花费了数年时间，瞒着所有人培养出了阿斐——一个在他看来可以完美承担方家职责的孩子。
可是，结果又如何呢？”
方晴兄妹陷入了沉默。
结果……结果就是知道真相之后的阿斐，他的痛苦和愤怒终究毁了方家父亲的全部计划，而他本人也不得不承担了最惨烈的后果。
他们兄妹不但没有享受到父亲设定好的“平和幸福的人生”，反而失去了双亲，不得不早早承担起生活的重担，小小年纪就过得万分辛苦。
到了数年之后，他们依然还是要撑起方家的重担，就连双手，也已经沾满自己亲人的鲜血……
而他的弟弟——方先生，也因为过早承担起这份重责。失去了唯一能够与他接力的兄长，独力支撑的时间太久太久。
方先生不但失去了自己的人生，至今都没能拥有自己的家庭和子嗣，甚至缠绵病榻，刚到壮年便已注定命不久矣。
非但如此，那个在他的设想中能承担起方家重担的孩子，还是个孩童之时就背上了杀亲的重担，自小被扭曲的三观注定了他偏激而又执拗的性格。
即便亲人近在眼前，也无法相认，直至最后……不得不与血脉相连的亲人兵戎相向，年纪轻轻便已走上了绝路……
这样的结果，真的是当初处心积虑算计好一切的方家父亲想看到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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