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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千阳城,是翟千阳的父祖，连同他自己，花费了足有百年的光阴才终于建成的繁华城池。
可是胡曼娘与银月城的子民们,却在短短的二十年间,硬生生在沙漠里建出一座与千阳城一模一样的城市。
是刻骨的仇恨支撑着他们，让他们完成了这原本绝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事到如今,再想让他们放弃即将达成的复仇计划，只怕是佛祖菩萨亲临都做不到的……
“……若是我能找出当年的背叛者呢？”越凌忽地出声道。
“你说什么？”胡曼娘脸上一阵被羞辱的青白之色,她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二十年前,你根本还没有出生！又怎么可能知道当年的真相？！”
“不错……我是没有经历过当年的一切,但我还是看穿了这里并非二十年前的千阳城，不是么？”越凌歪着脑袋看着她道，“怎么样？要不要赌一把？
若不将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就算你毁了整座千阳城，只怕也不能安心吧？你难道真的甘心，百年之后带着疑问去见翟前辈？
告诉他，你虽然亲手为他复了仇，但却连仇人究竟是谁不知道？”
胡曼娘的面色变了几变,终于咬牙道：“那你说！背叛者究竟是谁？”
“这个嘛……”越凌卖着关子沉吟道,“反正他现在肯定是在那边的千阳城！只要我去到那边，就一定能把他给揪出来！”
“你少唬我！”胡曼娘怒道，“你这该不会是援兵之计,想要拖延时间吧？”
“我又有什么时间好拖延的？”越凌两手一摊道，“你的计划是在明天午夜毒杀我们所有人，而毁灭千阳城的计划同样也是明天。
有你亲自看着，我又不可能跑。若是我不能将背叛者揪出来,你明日尽可以将我们和千阳城一并解决了，岂不方便？”
胡曼娘认真地看着越凌，眼神游移不定。好一会她才终于道：“好！若你真能把背叛者揪出来，我便放了你们这些人！”
“是所有人。”越凌纠正道，“不止我们几个，还有我们留在月半庄的师姐妹们，以及仇公子的同门！
当年的事情，与我们并没有关系。冤有头、债有主，你即便想要报仇，也不应该找上我们。”
他们这些二代弟子，别说参与了，大半人二十年前都还没出生呢！就因为师出同门就要被迁怒，还被迫要与当年的凶手一齐赴死，这也未免太过无辜。
“好！”胡曼娘痛快地答应道，“除了丹霞仙子和那名背叛者，其他人我都可以放过！”
“痛快！”越凌也道，“事不宜迟，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虽然胡曼娘曾说，在两个月半庄之间有密道联通，不消多久便能抵达。
但是他们的时间毕竟所剩无几。不管是千阳城还是银月城，距离那两个月半庄都是有一定距离的。
所幸，这一次他们上路的时候，不但有最好的向导，还有最为矫健的马匹供他们骑乘。
为了争取时间，他们此次同行的人很少。
除了越凌他们五人，胡曼娘还坚持带上了已经不能行动的丹霞仙子，还有骆驼小哥。
让越凌比较意外的是，跟着他们一起上路的还有小翠和阿红这两名女子。显然，这二人也是胡曼娘的心腹。
他们这一行总共十人，直至今日，终于踏上了前往真正千阳城的旅程。
离开荀家大宅的时候，岑琼英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关了她两天，每天只给她两碗汤药的姑娘也站在人群中，默默地望着她。
那姑娘的身后站着一对中年人，正是她的父母。他们都曾在那两天里去见过岑琼英。
“巧云是我的小姑姑。”眼见岑琼英他们即将离开，那姑娘缓步上前，突兀地对她道，“她曾是千阳城的城民。二十年前，她本应和我父母一道，被城主派来银月城。”
那姑娘顿了顿，低声道：“可是，她却病了，因此没能与我爹娘同行。
虽然，她并没有病到不能起身的地步，但为不影响他人之故，城主婚礼那天，她并没有去城主府去参加婚宴。”
那姑娘目光落在岑琼英身后不远处，看着被人搀扶着的丹霞仙子，继续道：“没有去参加婚宴，也就没有喝下毒酒。她本可以逃过那一劫……可谁知，他们竟然丧尽天良，挨家挨户找出活口，将他们残杀殆尽！
我的小姑姑，当年才只有十六岁。她压根就不会武功，从来也不知道你们这些江湖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她一直认真地生活着，期待着明天的日子会过的更好……”
那姑娘的神色淡漠，声音里也听不出有多少仇恨。不止是她，在她身后站着的银月城百姓多半也是如此。
二十年来，他们被仇恨日复一日地折磨着，早已经忘记正常的生活是什么模样。复仇，已经成为他们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事情，也是唯一的一件事情。
“我……我不知道……”岑琼英后退了两步，喃喃道。
她自然明白巧云是谁，也已经听了太多她的经历。现在只是终于知道了她的结局而已。
她不该心虚。所有这些事情，都与她无关，不是她做的。她尽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你说的那些，都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看着那姑娘被日复一日的仇恨浸润到麻木的眼神，她却觉得，自己口中那一句辩白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真的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吗？
确实，二十年前她根本尚未出生，在这次之前，她也压根就没来过千阳城。
甚至，丹霞仙子都不过是她的师伯罢了，与她算不得有直接的师徒关系。
可是——她依旧没办法大声宣告——这一切与她无关。
她和眼前的这个姑娘年岁相仿，她就可以长住在风景秀美的江南，享受着师长用残忍手段争夺来的血淋淋的硕果。
而这姑娘，却自打出生的那一刻起，人生的唯一目的就是复仇。为了给她从未谋面的亲人报仇雪恨，她本该最天真烂漫的宝贵年华中没有一丝光彩，只有血色的仇恨。
岑琼英不是一个迟钝的姑娘。
她知道，不管是桃花阁、临枫山庄还是千鹤门，都是在二十年前开始名声鹊起的。
从名不见经传的二流门派，一夜之间变得财大气粗资源丰富。可以说，是硬生生用银子砸出了现今的规模。
她本以为，这都是自家师门长辈有能耐，不但从未曾细想过门派能迅速崛起的原因，甚至还觉得与有荣焉。
然而，当事实被残忍地撕开，把内里的真相□□裸放在她的面前，这个正直的姑娘顿时觉得，自己这十几年的人生信条全部灰飞烟灭了。
她相信的，她仰慕的，她以为是正义的一切，全都颠覆了。
“像她家这样的情况，在银月城的每一户百姓身上都发生过。”胡曼娘也走了过来，幽幽道，“银月城里的人，本就是从千阳城那边调派过来的。每个人，都有至爱亲朋留在了千阳城里……死在你们师长……那些畜生的手中！”
“这确实并非你们的过错。”胡曼娘道，“可是，我千阳城一千三百六十八条人命，那几个罪魁祸首的贱命就足以抵消了吗？！
你们继承了他们掠夺走的那一切，就有义务为他们当年的罪过付出代价！”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快点出发吧。”越凌见底下的民众眼看又要激动起来，赶紧出声提醒道，“你们最想抓的，还是那个叛徒，不是么？”
胡曼娘看了她一眼，不再言语，率先往外走。众人赶紧跟了上去。
银月城的百姓对胡曼娘非常信服，没有任何人质疑她的决定。没有一人阻拦他们的脚步。
这一次出行，与他们来时全然不同。
来的时候，他们只能靠自己的两条腿步行，从半月泊走到千阳城，就花了将近一日时间。
但回去时，他们却人人都有脚力强劲的骏马作为坐骑。是以同样的路程，此行竟只花了不足一个时辰。
到了月半庄，胡曼娘翻身下马，道：“骑马就只能到这里了。两个月半庄之间的密道在地下，只能步行。”
无人出声，众人纷纷下马，准备弃马步行。只有季小枫，把丹霞仙子扶下马背时，犹豫着多问了一句：“我的那些师姐妹……她们还好么？”
胡曼娘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我因为要去城里，所以给她们先下了药，斩时把她们关起来了。若此行顺利，她们自然无恙。若是……”
胡曼娘的话没有说完，扭头向庄内走去。
她的言下之意非常清楚：如果此行他们没能顺利找出当年的背叛者，那她一定会按照原定计划，让他们所有人为当年千阳城的死难者赔命。
季小枫脸色煞白如纸，眼中微微盈起泪光。但她颤着唇，什么都没有再说。她是个善良的姑娘，这短短数日间，所见所闻已经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让她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越凌吸了口气，跟着胡曼娘往庄内走去。
其实她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有自信。要找到当年就能隐藏自己的背叛者，谈何容易？
只是事到如今，她也不能放任一切不管不顾。丹霞仙子他们做下的罪过，不应该由现在的千阳城居民买单。
更何况，她从方宇涵那里得知，现在的千阳城里除了马贼和通缉犯，还有很多无辜的人。他们本就生存不易，不该为二十年前毫不相关的事赔上性命。
就算是被秘籍传闻吸引而来的武林人士，也并不应该为此送命。
翟千阳早已身故，《藏月追风卷》现今算是无主之物。武林人士愿意来冒险，想要搏个前程原无可厚非。凭什么要他们承担与自己全然无关的罪责呢？
银月城的人是可怜，但若任由他们恣意妄为，那这就不是复仇，而是复刻当年的惨剧。是让受害者变身为加害者。
所以，无论如何，越凌也想要阻止胡曼娘他们。
八月十五，晴
丁不剃头，丑不冠带。
宜嫁娶
众人在月半庄进行了短暂的修整。
所有人在此之前都已经忙碌了整整一夜。其中季小枫与岑琼英更是两天没有吃过东西了，若再不进食，怕她们身子要撑不住了。
胡曼娘也觉得，事已至此，倒并不急于一时了。是以众人在月半庄休息了一会，草草用了些饭食。
在胡曼娘他们准备食物的时候，越凌缓缓来到丹霞仙子身边。
“师父，到了现在，你还不愿意说出当年与你们合谋的人是谁么？”越凌诚恳地握着她的手，轻声问道。
“我为什么要说？”丹霞仙子冷笑一声，“横竖我是已经废了的，不可能再走出这片大漠了……凭什么要我特地为你们积功攒福？
若大家一起死在这里，那我在江湖上还能留下个好名声。若我真配合你们找出那人，让你们回了中原……到时候你们把真相公之于众，岂不是连我这一世英名都要尽毁？”
“就算我们不说，您以为此事还能隐瞒多久？”越凌道，“胡曼娘，还有银月城中的那么多人，他们难道不会说么？”
“他们才不会！”丹霞仙子笃定道，“若你们尽数死在此处，此事便只是他们的一面之词。胡曼娘又不是江湖中人，她武功再高，也没有人会信她半句。
倒是他们，杀了四大门派的掌门，日后少不得要被追杀通缉！她胡曼娘倒是不怕，但她那一城的百姓，难道也不怕么？
为了保住那些人的性命，胡曼娘不但不会说出真相，反而还得三缄其口，将银月城从此隐藏得更深才是！
你也不想想，若她真的那么有底气，又何必至始至终装神弄鬼？非要骗我们，让我们以为此事其实是二十年前冤魂的诅咒？”
丹霞仙子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将所有一切分析得头头是道，连一丝破绽都不曾给越凌留下。
“那……师父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徒儿们为您陪葬了咯？”越凌抽回手，歪着脑袋看着她。她并不是原主，就算听到这般无情的话语，心中也谈不上有多失望。
“为师好歹也费心教养了你们这么些年，一直以来也可说是尽心尽力，对你们从无亏欠。”丹霞仙子语气平淡地说道，“如今不过是让你们回报师恩，用性命维护为师的名声罢了，又有什么不该？”
“师父……”一旁听到全部对话的季小枫，激动之下又哭出了声。
她着实不想承认，自己眼中完美慈爱的师父，本质竟然是这般阴狠毒辣，自私无情。
“可我又不是你徒弟！”岑琼英忍不住道，“我可没受过你多少照拂，凭什么也得跟着为你陪葬？我有自己的师父！我师父还等着我回去尽孝心呢！”
丹霞仙子瞟了她一眼，冷声道：“你以为你师父能有多清白？当日我从千阳城带回去的物件银两，尽数给了门派。你这些年来，难道真没有享用过半分？
你以为你师父她们当日没有怀疑过，我这些钱物的来路？她们早就知道其中定然大有问题，只是被金银利益迷了眼，都选择隐而不提罢了！自己扮圣母，却要我来当这个恶人……做梦！”
当日他们虽然没能在千阳城中搜出“藏月追风卷”的下落，但也将千阳城中的珍宝钱财尽数掳掠一空。
这一切资源，就成为了他们在江湖中崛起的重要资本。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第一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