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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胡曼娘是发现月半庄惨剧的第一人？”听完方宇涵的讲述之后，越凌如此问道。
“并不是。”方宇涵道，“她当时虽已察觉不对,但因为月半庄的伙计不在，客栈里只有她一人，她不能随便离开。所以，最先发现惨剧的,是之后前往千阳城的商客。”
当时的千阳城,商客往来十分频繁。虽说不上每日都有马队进出,但最多三两日，一定会有商队前往千阳城。
“不过,这些事情我都是听胡曼娘自己说的。一家之言，真假未知。你姑且听了,信不信的还是两说。”方宇涵道。
眼下连城都不一定是真的,人说的话又哪能当准？
在这个世界里，现在唯一能够保证是真实的,大概就只有他和越凌两个人——最多再加上他们的两只系统。
“那……半月泊附近是不是还有另一座绿洲？或者，还有另外一座城市呢？”越凌不抱希望地扶额,“这个问题，我想你一定也问过了吧？确定没有吗？”
丹霞仙子是来过千阳城的,就算她不记得具体的路线，大致的方向总应该不会出错。
驼爷如果故意带她们去了别的方向,那丹霞仙子应该早就发现不妥了才是。
“……没有。”方宇涵道，“无论是胡曼娘还是我的向导,都明确告诉我，这附近几百里之内，再没有第二座绿洲或是城池。更何况半月泊造型极其特殊,就算附近真有另一座绿洲，也不会有造型完全一样的另一个半月泊。”
半月泊型似半月。这造型即便在江南水乡也不是随处可见的，何况是在这干旱少水的沙漠深处？
“我今夜便会抵达千阳城。”方宇涵道，“明天我会继续在千阳城打探消息，看看还能不能打听到些什么。你千万要多加小心。实在不行，就先回月半庄暂避几日。至少，那里应该是安全的。”
“我尽量吧。”越凌道。她何尝不明白方宇涵的担忧？然而她并不觉得事情能如方宇涵所想的那么顺利。
有乾坤镜空间在，就算真遇上了千阳城屠城事件，她也能确保自己的安全。但她害怕的是，她会不会就此被困在这奇特的城市，无法离开。
这里究竟是二十年前的千阳城，还是其他的特殊情况还都未可知。若不能解开这个谜题，她只怕要被困在这里不得脱身了。
满脑子胡思乱想着，越凌整个晚上都没睡着多久。
八月十三，晴。乙不栽植，亥不嫁娶。
忌开市。
方宇涵抵达了千阳城——果然与越凌所见到的完全不同。
那是一座已然荒废、破败的城市。哪怕是被夜幕笼罩，也不能遮掩城中处处弥漫着的衰败气息。
城门早已没了守军和护卫。城墙腐朽不堪，连城门都只剩下半边，勉强挂在那儿。从坍塌了大半的城墙外能看到城里一片漆黑，甚至看不见半点灯火。
他重金聘请来的向导，在到了月半庄后，便死活不愿意再陪他前行半步了。如今的千阳城已完全是犯罪者的巢穴。杀戮、抢劫……各种常人不敢想像的惨案在千阳城里都是日常。
人命，在这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方宇涵与他的向导约好了，向导会在月半庄等他十日。若十日后方宇涵还没有返回半月泊，向导可自行离开，返回胡杨渡。
按向导指引的方向，方宇涵顺利抵达了千阳城。然后，在他到达的第一时间，他就被打劫了。
毫不客气地狠狠教训了那两名没眼色的小贼后，方宇涵顺利收获了自己在千阳城的第一批眼线。
“大爷饶命！求大爷行行好！”一名小贼不停地磕头求饶。
“望大爷开恩！我们真的只想抢点吃的……”另一名小贼虽也跟着求饶，但脸上还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要不是快饿死了，我们也不会想抢你的东西。”
“哦？”方宇涵挑眉。他这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理直气壮的抢匪。
“我没说谎！”那名倔强的小贼道，“像大爷你这种半夜三更还敢一个人进千阳城的主儿，想就知道不是善茬！大佬们都不敢轻易对你出手的。我们要不是真没东西吃，也不会被推出来当这冲头了！”
“哦？你们是被推出来的？”方宇涵有些诧异。
“不然谁敢主动招惹你这种人？一看就不好惹……”那小贼抹了把脸，道，“你看我们俩这块头，怎么也不像是能搞得定你的。我们是饿，又不是脑子坏了。谁想找死啊？”
方宇涵微微一笑，手下撤了劲，放开了两人。
“先起来吧，好好回答我的问题。若我满意了，自会放你们走。”方宇涵双手环胸道。
这两个小贼很年轻，最多才十来岁。身高将将才到方宇涵的胸口。他们看起来瘦羸弱不堪，哪怕来的是越凌，都能轻松把他们拿下。
方宇涵就算是个完全不会武功的普通人，单凭体形优势也能完胜这两名小贼。
这样想来，这二人说自己是被推出来试探方宇涵实力的炮灰，这说法可信度颇高。
方宇涵见他二人瘦得厉害，想了想，从包裹里取出干粮，给他二人各分了一小块。
那两个孩子盯着食物看得眼睛都发绿了。他们迟疑片刻，壮胆从方宇涵手里拿了干粮。见方宇涵确实没有要打骂抢夺的意思，立时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吃了。
等两人好不容易将口中的干粮全咽下了肚，方宇涵才又道：“来，说说看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嗯……不如先说告诉我，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个孩子互看了一眼，还是那倔强的小贼开了口：“他叫小崽，我叫耗子。”
方宇涵微微皱眉。这显然不是正常父母会给孩子起的名字。
“你们是这里的孩子？你们的爹妈呢？难道都不管你们么？”方宇涵试探地问道。
“大爷不必猜了，我们都是马贼的孩子。”耗子的小贼直白地答道，“我们的娘都是他们抢来的女人，我们的爹是谁，他们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我们的娘只把我们当仇人看待……在这儿，没人会把我们当人的。”
方宇涵心下恻然。他早已得知，现时的千阳城已是罪犯的聚集之所。道德和法律在这里连笑话都算不上；良知和伦里在这儿也尽皆沦丧殆尽……却不想情况竟严重至此。
“是那些马贼让你们来抢劫的？”方宇涵又问。
“是。”耗子有一答一，“这城很久没见到生面孔了。几个帮派都有自己的地盘，若别家越了界，丢了性命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但是最近，这儿突然来了很多江湖人。
一开始大家都不知深浅，出手过几次。没曾想不但没有收获，反倒折损了不少人手。后来大家都学乖了，见了新进城的，先让我们‘猪猡’去试试深浅。”
“‘猪猡’？他们是这么称呼你们的？”方宇涵眉心拧成了个川字。
“没错。”耗子无所谓地点头，“在这儿，我们的命还不如猪猡呢！它们能长肉，养大了能吃。而我们则完全没有屁用。平日若是食物的充足，就给我们些残羹剩饭凑合着。为的是短了食粮时，能杀了我们打牙祭。”
耗子在说这些的时候，脸上一片淡然，全无波动。好似早已认定了这就是自己的命运。
方宇涵本以为，自己已经充分想象过如今的千阳城是怎生的模样。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所预想的，远不及千阳城里的万分之一。
“最近来这儿的江湖人很多吗？”方宇涵不忍继续这个话题，索性问起其他来。
“不少。”耗子答道，“总有十来个帮派吧。”
“你倒能分得清楚他们的帮派？”方宇涵奇道。
“可以啊。”耗子道，“他们穿衣的风格不一样、武器不一样、使用武器的方式也不一样……最重要的是，他们一群群的，自己会扎堆嘛！”
这是个普通的武侠世界。在这儿，并不存在门派会统一发放校服的情况。但是不同的门派由于各自生活方式和地理位置的不同，在穿衣风格上，多少会有所偏好。
但除此之外武器的不同——包括使用武器方式的不同，却都要涉及习武的专业领域了。而门派与门派也常有往来，能分辨出他们各自的群体，都需要足够细致的观察力和足够的分析能力。
耗子在这些上，不可能接受过训练。但他无师自通能轻易辨别，足见这孩子眼力不俗，智商也不低。
“那些江湖人住在哪，你知道吗？”方宇涵问道。
“我知道。”耗子答道，“他们来这儿都是为了从城里找什么玩意的。呆在这儿都有一阵子了。每天白天，他们就出来四处翻找，有时候还会彼此打起来。
马贼们也很为此头痛。可江湖人都很厉害，马贼打他们不过，只得由得他们去了。”
这些江湖人想找什么，马贼们当然也是好奇的。不过他们很清楚，自己并不是江湖人的对手。与其撞人家枪口落个惨死的下场，还不如避其锋芒，来个井水不犯河水。
想来这些人找到自己想找的物件后，就会主动离去。毕竟没有人真会对他们这座荒城感兴趣。
“你能带我去找他们吗？”方宇涵又问。
“这——可以是可以。但是……现在这个时间，恐怕不大合适吧？”耗子吃人的嘴软，但方宇涵这要求显然让他为难了。
半夜三更去找人家，除了打劫的，大约就只剩下上门寻仇的了吧？
这位大侠看起来人还不错的样子。难道他千里迢迢跑来这座荒城，是为了找那些江湖人寻仇的不成？
“也对。”方宇涵一拍脑袋，也觉得不妥，“那么就等天亮了再说吧。你们两人暂时先跟着我，没问题吧？”
“没有问题。”耗子痛快地答道，“他们把我们推出来，就没指望我们能活着回去。本来，我们是死是活或去了哪儿……就没人会在意。”
“那行。”方宇涵道，“你们先跟着我吧。”
“嗯。”耗子应了。他安静了一会，又有些犹豫地看了眼方宇涵，声音低了下去：“大侠，您要做什么，我们都愿意帮您。不过……来日您要离开这里时，能不能……也把我们带上？”
方宇涵闻言一愣：“带上你们？”
“我们不会给您添麻烦的！”似是觉得方宇涵有推拒之意，耗子连忙解释，“我们不用骑骆驼，我们可以用走的！我们也不会吃很多东西……我们、我们还可以帮你干活，什么活都行！只求您带我们离开这里……”
方宇涵直到此时才发现，这两个孩子望着自己的眼神，竟有如看到了唯一的希望。
“……我并不知道我要在这里待多久。”方宇涵思索了一会，道，“我在这里还有事要做，无法顾及你们。”
“没、没关系的！”耗子急急摇手，“我们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的。您只管办事，若嫌我们碍事了，只消告诉我们一声，我们自会躲起来不碍您的眼。绝不会给您添一点儿麻烦的！”
方宇涵又沉吟了片刻，才答道：“我现在不能答应你们。不过，若到了我离开的时候，你们还没有改变主意……可以来找我。我带你们离开。”
捎带上两个孩子离开这里，对方宇涵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对这两个孩子来讲，很可能就是改变他们人生的重要转折点。
方宇涵并不准备当千阳城的救世主。他很清楚，在这座荒城里，像耗子他们这样的孩子，绝对多到数不胜数。他能帮他们二人，也不可能帮得到所有前途无亮的“猪猡”。
但这两个孩子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既然见到了，要真让他置之不理，他也是做不到的。他相信，若此刻在这里的人是越凌，她应该也会这么做。
那两个孩子喜不自胜，小崽直接跪下对他磕起头来。耗子见了也想效仿，被方宇涵拉住了。他让两个孩子坐在路边，又从自己行囊里取了干粮和水，分了一些给他二人，还体贴地各给了两块肉干。
两个孩子也不知饿了多久，接过食物，竟顾不上道谢，立时狼吞虎咽地又吃了起来。间或抬起头，用感激的眼神看方宇涵。
“慢点吃。”方宇涵提醒道，“这阵子你们既为我办事，我定不会再让你们饿着。不必着急。”
“谢谢大侠！”耗子明显比小崽更聪明机灵些。他咽下嘴里的食物，讨好地笑着对方宇涵道谢。
“吃饱了，我有事要问问你们。”方宇涵在他们附近的墙边择了处干净的角落坐下。
两个孩子见了，也迅速围着他坐了过来。
横竖现在整座千阳城都已是废墟，大费周章也未必找得到安全的住所。估计稍微像样点的地方，不是为马贼所占，就是被新来的各个门派征用了。方宇涵也没这心思为了临时落脚的地方与人平白起冲突。
“大侠您尽管问！只要是我们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耗子意犹未尽地把手上的食物残屑都吃得一干二净，才用衣袖抹了把嘴，拍着胸脯道。
“犯不着这么夸张。”方宇涵笑道，“我只是想问问，你们对这座城了解有多少。”
耗子一怔，和小崽对看了一眼，才答道：“我们从出生开始就在这儿，从没离开过。但要说了解——这不就是座荒城么？”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第一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