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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明元年,六月二十七日,日,渭水北岸,咸阳原,凤翔行营中军。
宋建急匆匆地穿行于忙乱的营地,就在刚刚,行营都统郑畋下达了拔营出援的命令。
此时,中军大帐内,郑畋刚刚放下写给天子的绝书,手指...
三日休整,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李克用并未在营中设宴庆功,亦未召诸将议事,而是独居帐中,闭门不出。每日只命人送来战报、地图与密探文书,亲自批阅至深夜。亲卫守于帐外,只闻笔锋划纸之声簌簌不绝,偶有冷笑低语,如寒刃出鞘,令人不敢靠近。
第三日清晨,天光未明,李克用已披甲起身。他站在帐前高台上,望着远处渭水泛着铁灰色的波光,低声问身旁康君立:“长安城里,可还有动静?”
康君立躬身答道:“昨夜飞鸽传信,崔胤又遣心腹潜出春明门,带来一封血书,言称宦官韩全诲已勾结凤翔节度使李茂贞,欲挟天子西逃。若我军再不入京,恐圣驾落入贼手,社稷危矣。”
“血书?”李克用冷哼一声,“崔胤的血,流得比谁都快,可他的骨头,却软得比谁都稀。前年他跪迎朱温,去年他又向李茂贞献城图,如今轮到我了,便又是‘忠臣泣血’?当真以为天下人都是瞎子?”
康君立低头不语。
李克用踱步数圈,忽而转身:“不过……他说的倒是实情。李茂贞那头老狼,一向贪恋权柄,若真让他把皇帝掳去凤翔,往后这天下诏令,可就都出自他口了。”他眯起独眼,目光如针,“我要的不是一道旨意,而是整个朝廷的命脉!谁掌控天子,谁就能号令诸侯??这一条,老子比谁都清楚。”
说罢,他猛然抬手:“传令下去,今日午时整军开拔,直扑长安!另命李存孝为先锋,绕行蓝田,封锁武关道,断绝荆襄援兵;李克修督运粮草,随中军跟进,不得延误一日!”
军令如雷,顷刻传遍全营。
鼓声震地,旌旗卷风。沙陀大军再度启程,马蹄踏破晨霜,烟尘蔽野西行。沿途百姓闻风而避,村落闭户,鸡犬无声。然李克用严令禁止劫掠,凡擅取民物者斩首示众,故所过之处虽兵威赫赫,竟无一村遭焚毁。
行至咸阳原,距长安仅三十里,斥候急报:城门紧闭,吊桥高悬,四郊戒严,城头遍布甲士,旗帜纷杂,非但有神策军衣甲,更有凤翔边军服饰混杂其间。
李克用勒马远望,只见长安城墙巍峨依旧,然城楼上空飘舞的并非大唐龙旗,而是一面绣着“肃清君侧”四字的黑底大纛,猎猎作响,透着一股阴戾之气。
“果然是韩全诲动手了。”李克用冷笑,“这阉奴,竟敢打着清君侧的旗号,把自己变成真正的乱臣贼子。”
正说话间,忽见东门缓缓开启,一队白衣使者手持白幡而出,步行而来,为首者头戴素冠,身穿孝服,竟是宰相崔胤本人。
李克用眉头一挑:“他自己来了?倒是有胆量。”
不多时,崔胤已至阵前,扑通跪倒,放声痛哭:“李大王!圣上已被韩全诲与李茂贞劫持于内苑,二贼矫诏发兵,驱逐百官,今欲焚太极殿,挟驾夜奔凤翔!若再迟一步,宗庙倾覆,社稷沦亡,皆在我等之罪也!”
李克用静静看着他,良久才道:“你昨日还写信劝我‘缓师以待朝议’,今日却说皇帝要被掳走?崔相公,你的忠心,怎么总随着风向转?”
崔胤叩首不止:“下官先前确有疑虑,恐大王借勤王之名行篡逆之实……然今亲眼所见,韩全诲私调禁军,毒杀异己,连左拾遗张元一都被投入井中!此非谋反,何以为谋反?我崔胤纵然怯懦,也不敢坐视天子蒙尘!”
李克用沉默片刻,忽然一笑:“好,你说得动情。但我问你??城中尚有多少忠于朝廷之兵?宫门几处仍在我方掌握?你若有确切消息,我即刻攻城;若无,那就请回吧,莫耽误我部署。”
崔胤抹泪道:“兴安门尚由羽林军校尉陈彦晖把守,此人乃先帝亲擢,誓死不从阉党。另有千余名郎官、御史藏身太仆寺,愿为内应。只待大王一声令下,便可举火为号,开城迎军!”
李克用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挥手:“来人!赐崔相公马一匹,随军观战。若其所言属实,他便是功臣;若虚妄欺瞒……”他冷冷扫了一眼,“我不杀文官,但可把你绑在阵前,让全城百姓看看什么叫两面三刀。”
崔胤脸色发白,却不敢反驳,只得谢恩上马。
当夜二更,月隐星沉。
李克用亲率五千精骑埋伏于昆明池畔,鸦儿军尽去旌旗,衔枚疾进。李存孝则带飞熊营攀越宫墙外围土丘,潜行至兴安门外暗林之中,与陈彦晖派出的细作接头。
三更刚过,忽见宫城东南角腾起一团赤焰,继而第二处、第三处接连点燃,火光映红半边夜空。
“信号已起!”康君立低声道。
李克用拔刀出鞘,寒光划破黑暗:“全军突击!目标??太极殿!活捉韩全诲,救出天子!”
刹那间,万马奔腾,铁蹄如雷。沙陀骑兵分三路突进:一路直扑兴安门,与陈彦晖内外夹击夺门;一路绕行玄武门,切断内侍逃路;主力则由李克用亲自率领,沿承天门大街长驱直入,直逼宫城核心。
城内顿时大乱。
韩全诲显然未曾料到李克用来得如此迅猛。仓促之间,竟下令焚烧御膳房与司天台,企图以大火阻敌。然而火势未起,李存孝已率飞熊营杀至通化门前,手起锤落,将守门宦官首领当场砸成肉泥,旋即劈开横木,放主力涌入。
街巷狭窄,不利骑兵驰骋,李克用遂令将士下马步战,以小队穿插分割。每遇抵抗,便由飞熊营强行突破,其余部队迅速推进,不留后患。
战至五更,前锋已抵太极殿前广场。
只见殿门紧闭,檐下悬挂数十盏灯笼,照得庭院通明。数百名宦官与凤翔军士列阵守护,中央一辆金顶銮车停于阶前,帘幕低垂,隐约可见一人端坐其中。
“那是皇帝!”康君立惊呼。
李克用眯眼望去,果然见车内之人头戴冲天冠,身着赭黄袍,虽面容模糊,但仪态威严,确是天子无疑。
他立刻传令:“围而不攻!任何人不得靠近銮车!违令者斩!”
话音未落,忽听殿内传出尖利嗓音:“李克用!你胆敢犯阙,便是逆贼!朕虽被困,然天下藩镇自有公论,你终将身败名裂!”
正是韩全诲的声音。
李克用仰天大笑:“韩全诲!你一个阉人,连祖宗祠堂都不能进,也配谈什么忠奸是非?你挟持天子,焚毁宫室,还想以大义压我?告诉你,今日要么放人,要么我一把火烧了这太极殿,让你主仆同葬灰烬!”
韩全诲厉声叫道:“你敢!这是太宗打下的江山!”
“太宗?”李克用冷笑道,“太宗若地下有知,看到你们这群蛀虫啃噬社稷,怕是要亲手提刀宰了你们!”
说罢,他抽出腰间火矢,亲手搭弓,一箭射向殿前旗杆。火焰腾起,烈焰顺着麻绳迅速蔓延至屋檐。
浓烟滚滚,火舌舔舐梁柱。
殿内顿时惊叫四起,宦官奔走呼号。片刻后,銮车缓缓驶出,两名内侍推车前行,韩全诲则躲在车后,手持短剑抵住车内之人咽喉。
“停下!”韩全诲嘶吼,“再进一步,我就杀了他!”
李克用勒马不动,眼神冰冷如铁。
就在此刻,忽听一声暴喝:“狗阉奴,纳命来!”
一道黑影自屋顶跃下,双锤齐出,宛如雷霆轰击。韩全诲尚未反应,脑袋已被砸得粉碎,红白之物溅满车帘。
众人定睛一看,正是李存孝。
他立于尸首之上,喘息粗重,铠甲染血,却咧嘴一笑:“义父,我没伤着皇帝吧?”
李克用翻身下马,疾步上前,掀开车帘。
车内坐着的,果然是唐昭宗李晔。他面色苍白,双手微颤,眼中满是惊惶与疲惫,见到李克用,嘴唇哆嗦许久,才挤出一句:“李……李卿……你终于来了……”
李克用当即跪地叩首,声音哽咽:“臣李克用,来迟一步,致使陛下受辱,罪该万死!”
昭宗伸手扶他,泪水滑落:“不迟……不迟……寡人知道,你是真心勤王之人……”
群臣闻讯纷纷赶来,崔胤更是抢步上前,伏地痛哭,自称“孤忠可鉴”。李克用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命人清理宫殿,封锁各门,并派重兵保护皇帝安全。
天亮之后,长安百姓得知天子脱险,沙陀军纪律严明,不禁奔走相告,街头渐有欢呼之声。许多老者甚至焚香拜天,称“大唐中兴有望”。
然而,李克用心中清楚,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当日下午,他在尚书省召集百官议事。殿中肃立,文武屏息。他一身黑甲未卸,独眼扫视全场,声音低沉却震慑人心:
“今社稷危殆,君辱臣死。我李克用虽为北狄之后,然受国厚恩,岂敢坐视?自今日起,凡附逆之徒,无论官职高低,一律收押待审;凡私通李茂贞、朱温者,抄没家产,族属连坐!另设‘清查司’,由康君立主理,七日内上报名单!”
群臣战栗,无人敢言。
唯有崔胤颤声道:“大王……此举恐失人心……”
李克用冷冷瞥他一眼:“你怕什么?怕我查到你头上?放心,只要你今后不再朝秦暮楚,我保你性命无忧。但若再耍花招……”他缓缓抽出佩刀,轻轻搁在案上,“这把刀,不只认得敌人,也认得叛徒。”
崔胤浑身发抖,再不敢多言。
会议结束后,李克用单独留下昭宗近侍张承业,此人乃宫中少有的清廉宦官,素有贤名。
“张公。”李克用低声问道,“这几日宫中之事,你都看在眼里。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陛下是否曾下诏召我入京?”
张承业犹豫片刻,终是点头:“有。早在半月前,陛下便密诏您与王建、杨行密共讨奸佞。然诏书被韩全诲截获,送信宦官被投井灭口。陛下日夜忧惧,唯恐大王不知真情,误以为他背弃忠臣……”
李克用闭目长叹,良久方道:“原来如此……难怪赵怀安会突然冒头,打着‘复兴唐室’旗号东进??他是李茂贞的人,故意引我远离长安,好让他们从容劫驾!这一局,布得真深啊。”
他睁开独眼,寒光凛冽:“既然他们想玩权谋,那我就陪他们玩到底。传我命令??明日早朝,我要陛下亲颁《罪己诏》,自承轻信奸宦、致乱朝纲;同时下《褒功令》,册封我为‘摄政太尉’,总揽军国大事,直至社稷安定!”
张承业大惊:“这……这不合祖制!”
“祖制?”李克用冷笑,“大唐的祖制,早就被你们这些人口口声声维护的人踩烂了。现在,轮到我来定规矩。”
张承业张口欲辩,却被李克用一把按住肩膀:“你听着,我不是要当皇帝。我要的是秩序,是能让这片土地不再流血的权力。如果你还想保住这个朝廷,就帮我促成此事。否则……我不介意换一个听话的天子。”
张承业浑身冰凉,最终低头:“老奴……遵命。”
次日清晨,太极殿重开。
昭宗身着衮冕,亲自主持大典。在满朝文武见证下,宣读《罪己诏》,痛斥自己“昏聩不明,任用非人”,并宣布任命李克用为“摄政太尉、天下兵马大元帅”,赐九锡,开府仪同三司,位极人臣。
礼毕,百官山呼万岁。
唯有崔胤站在角落,脸色铁青。他知道,自己最后一丝影响力,已在昨夜悄然消散。
而此刻,在城外十里一处荒庙中,一名蒙面僧人正将密信投入火盆。火焰升腾,映出他嘴角一丝诡笑。
“李克用进了长安……很好。接下来,就该轮到朱温坐不住了。”
风起云涌,四方震动。
沙陀铁骑踏破宫门,摄政太尉执掌朝纲,大唐的命运,已然落入一只独眼战神之手。然而,谁都知道,这并非终结,而是一场更大风暴的开端。
李克用站在含元殿最高处,俯瞰整座长安城。晨光洒落,屋宇如海,仿佛回到了开元盛世的模样。
他轻声喃喃:“父亲,儿子终于站到了这里……但这还不够。我要的不只是长安,而是整个天下都能听见我的名字。”
身后,李存孝抱拳而立:“义父,下一步如何行动?”
李克用缓缓转身,眼中杀机隐现:“传令各地探子,严密监视朱温、李茂贞、杨行密动向。另外,放出风声??就说赵怀安临死前招供,背后主使乃是汴州某人……”
李存孝一怔,随即咧嘴笑了:“明白了,咱们给他点一把火。”
“没错。”李克用望向东方,“让朱温也尝尝,被人逼到墙角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