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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琅神情一时凝固,满满都是挫败，他还想再解释几句，永宁却转身对林木说道：“林将军，今日多谢你教我练箭,皇兄有你这位良将,当属厉朝之幸。”
林木忙拱手谦虚地回：“永宁公主谬赞,时候不早,属下回去了。”
永宁点头，目送着林木挺拔的身躯缓缓消失在小路尽头,扭头就走进了院内。
竟是半点都不搭理林琅,也不给他丝毫面子。
林琅在原地气得胸闷，又实在理亏下的无可奈何,只好也厚着脸皮抬脚入内。
只是,他一只脚刚踏进院内,流音便从门后走出，两手扒着大门,一副要关门谢客的样子。
她是忠仆,向来维护永宁,从主子在旭王宫内委屈受气时，流音就一直对林琅愤愤不平，最近从公主的种种表现看,定是那旭王又重重伤了主子一把，这才使得主子对他排斥更深,连见都不愿意见上一面，更别提入内交谈了。
是以，前有主子的态度摆着，后有厉朝皇室撑腰,她觉得作为奴婢的腰杆子都硬了不少。
见到林琅想要入内，她拦在门口，掐着小话道：“旭王陛下怎的想起我们这破落小院了？恕奴婢斗胆劝一句，既然陛下已经有了旭王后人选，还是不要来咱们公主院中的好，这孤男寡女的，传出去名声多难听。”
林琅先头被永宁冷眼相待，倒没想到在她的婢女面前，也颇受冷嘲热讽，他温润俊郎的面容登时有些挂不住，冷声道：“让开。”
流音瑟缩一下，还是杵在门口不动，搬出了永宁：“旭王陛下，公主要是想见您，刚才就会请您进去，可您也瞧见公主是甚态度，您还是请回吧。”
说罢，她就要回身关门，林琅用手中的银白龙纹剑抵住门，硬生生将门支开，两只脚迅速踏进了院中。
端得是一副非进去不可的模样。
流音气急，还要出口阻拦，就听院内传来不咸不淡的嗓音：“流音，让旭王进来吧。”
主院的屋檐下，点着几盏昏黄的风灯，永宁已经换下劲装，穿上橘色的齐胸襦裙，满头的乌发被松松挽起，漂亮又英气。
她独自一人现在暖黄色的风灯下，那张娇俏美艳的脸庞衬得朦胧又出挑，林琅的视线全被夺了去，径直走到了她面前。
两人面对面站着，相顾无言。
林琅眼中情绪纷飞反复，一时但不知道解释该从何处开头。永宁抬眸望望他，至始至终都无比平静，她礼貌颔首：“旭王既然进了我院中，便是客人，请进……”
两人进屋入座，流音不大情愿地沏了两盏茶，在主子的示意下，默默退了出去。
气氛一时凝固，谁都没有先开口。
林琅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再放下时，斟酌着道：“永宁，那晚的事，我……”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永宁急急打断：“旭王，那晚的事我已当着晞晞的面说得明明白白，我送还凤钗后，就离开了你的厢房，后来的事都与我无关。”
她完全不想提起当晚的事，可林琅却明白，此时再不将事情掰开揉碎了说清楚，他们二人的误会就再也解释不清了。
他大掌硬握住永宁的手，无视她的挣扎，热切道：“永宁，塔娜涉及泄漏旭国机密，在厉朝赵氏的撺掇下做尽恶事，更让你饱受欺侮与委屈，她在暗牢里全都说了，那晚在床榻与我……便是你，也只有你！”
永宁想要抽回手，却被男人牢牢掌控在掌心，他口中的消息太过劲爆，她竟一时不知道先问哪个，只能错愕地瞪大了双眸，不敢置信。
她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只能呆呆地听林琅将那晚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末了，男人将她的手，挪到自己胸口，沉声道：“永宁，从前不知自己心意，让你受尽委屈后才知珍惜，我发誓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这心里也从此只有你一人。”
他说得极慢，一字一顿，透着无比的真诚：“永宁，做我的旭王后好不好？从此旭国后宫，便只有你一人。”
永宁被这一连串的事情惊得回不过神，许久，她抿着唇，用力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林琅心中“咯噔”一下，心中的希冀与热切顿时凉了半截。
果不其然，永宁圆圆的眸子垂落到案上，那盏仍旧袅袅冒着雾气的茶上，声音飘飘悠悠的：“可是旭王，我已不会在原地等你了。”
她嗓音微微发颤，开始慢慢述说着从前：“我记得第一次见你，是我喝醉了酒，被你救回了客栈。那时候的你真温柔啊，不仅总是笑呵呵翩翩公子的模样，还会贴心地递糕点给我吃。我想，就是从那一刻起，我就满心满意都是你。”
“那时候，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厉朝公主，我的皇兄是厉朝的太子，手腕通天，我的父皇虽然昏庸，可还是在物质上给了我一切。”
永宁的眼眶已红了，她抽抽鼻子，忍住要掉下的泪珠，“我天真的想，一个尊贵的厉朝公主，嫁给附属旭国的太子应当不成问题。可后来发生那样多的事，我心怀愧疚又带着飘渺的希望强行留在了旭王宫。这两年的多少个日日夜夜，我花尽心思，小心翼翼地讨好你，只希望你能够尽快走出痛失晞晞的阴影，亦能够如从前一样，温温柔柔，不带任何成见地看我一眼。”
林琅沉默地听着，小姑娘缓缓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巨石砸入心间，让他痛得说不出话。
他从来不知，这样高傲又倔强的小姑娘，曾经也是如此丢掉自我，去卑微地讨好一个，从未给她过好脸色的人。
他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去挽回这两年来对她的亏欠。可如今想来，一切都覆水难收。
永宁终于落下泪，她不想让林琅看到，用手背飞快地拭去：“可是我等来的，却是你把塔娜带入了旭王宫，向所有人昭告，她是未来唯一的旭王后。林琅，你知道当时，整个旭王宫下人们都是如何嘲笑我的吗？”
她摇摇头，不欲再提：“你有你的苦衷，你有你的谋划，可我也已经明白，在你的所有计划打算里，从来都没有我的位置。所以，从得知林晞还活着的那一刻起，我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旭王宫，那时我便想，我与你的这一段孽缘，也终究算是彻底画上句号了。”
“永宁，我……从前是我不对……”林琅急急地握回她的手，却扑了个空，他看到小姑娘通红的圆圆眼里，流露出的浓浓的失望。
她继续道：“可我走后，你又为何紧跟着带塔娜来到药谷？带塔娜也就罢了，你与她好事将成就该浓情蜜意厮磨在一处才对，又为何频频招惹于我？你与她如何，我已经不想再在意，可你却总是时不时靠近，到后来送我代表旭王后身份的凤钗，还在醉酒时念着我的名字，与我做……做那事。”
“林琅，你我有了肌肤之亲那晚，你说心悦与我，要与我厮守一生，给予我唯一的旭王后之位，从废弃院中醒来的时候，我甚至还因为你的承诺心怀期待，可第二日，却传来你要立塔娜为后的消息。”
林琅眉宇间痛苦一片，再也忍不住，起身来到小姑娘身边，强势将人抱在怀中，急切道：“永宁，我与塔娜的一切都是假的，你皇兄可以为我作证，这传言是塔娜擅自传出，她已察觉我对她无意，就起了强行逼宫的念头。那晚我喝了让人产生幻觉的酒，虽然确定那女子不是塔娜，可你当面否认后，我亦捉摸不准那女子究竟是谁，所以先摁下了猜测，诱塔娜上钩。”
“永宁，这一切你皇兄都知情，我与他联手，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揪出塔娜背后的赵氏！你知道吗，当塔娜承认那晚的女子是你时，我是多么高兴……”
永宁被他强行抱在怀中，鼻尖萦绕的是男人淡淡的松木香，那么近，又那么地热切。
她在男人的怀里点点头，可还没等林琅惊喜出声，小姑娘缓慢又坚定地从他怀里挣脱开，站到了一边。
她与他保持着两臂的距离，眼眸中还留着浅红，渐渐浮上了一抹淡笑，疏离得很：“林琅，这一切你都没有错，我们都没有错，错就错在命运弄人，让我们这段缘分如此坎坷。可，人的心总是会在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中消磨，直到如今，我对你的期待、爱慕，早已经千疮百孔。”
她说：“从前我一路追随，生怕跟不上你的脚步。可现在，我累了，真的累了，只想停下来休息。林琅，继续往前走吧，前路漫漫，肯定还有更好的风景、更好的人等待着你，而我，不想再陪你走下去了。”
院门轰然关上，林琅不言不语，眼神茫然地站在门外良久良久。
这一扇小小的门可以轻易被他踢得粉碎，可他心里明白，踢碎又如何呢？
永宁向他关上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冷待失望下的心门。
他难受地蜷缩起身子，在门口的阶梯上坐下，冰冷的石块透过衣袍，让他浑身忍不住发抖。
余义在一旁伺候着，吓得胆都没了，忙问：“陛下，您怎么了？奴才给您请医士来？”
怎么与永宁公主聊了一盏茶的工夫，就成了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林琅摆手，他已痛苦得发不出声，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永宁刚才决绝的话语，他想再出口挽留，可却发现，所有的安抚，所有的承诺，在如今情境下，都是那么地苍白无力。
她说：“从此以后，我不想再陪你走下去了。”
她说：“我们到此为止。”
她说：“缘分已尽，两两别过，相忘于江湖。”
他就这么吹着冷风，在寒夜中坐了很久，直到弯月高挂天空，他摇摇晃晃地起身。余义见状，连忙去扶，他本以为主子要回去安歇。
哪知道林琅哑着嗓音，执拗道：“提着夜灯，去药谷荒山。”
后半夜，在永宁院门口的屋檐下，挂上了满满当当六盏萤火虫灯。里头的萤火虫肆意飞舞，散发出幽蓝的光芒，照亮了前头的路。
——
那一边，朱裴策辞别林琅，就匆忙赶回朝阳院陪林晞用膳。
才一进院门，他便瞧见一抹娇娇柔柔的绯红色身影，正安安静静地站在廊下，见到动静，小姑娘抬手澄澈含水的杏眼，望过来——
朱裴策只觉一阵强烈的欢喜涌上心头，她竟然在廊下等他！如此冷的天，她竟在等他！
下一刻，那种欣喜又被汹涌的心疼取代，他快步走向林晞，将身上的狐裘兜头罩住那具柔弱的身子，板着脸道：“这么冷的天，又来了月信，站在风口做什么？肚子不疼了？快进屋去。”
林晞望一眼后头跟随而来的秦忠，摇头道：“不疼了，我有事要相求于殿下。”
“何事？”男人更加高兴，一路沉郁的心绪都舒展开，只要她想要办的事，他必定统统满足。
小姑娘便笑，指指不远处正修剪枝叶的碧落，道：“碧落也到了要出阁的年纪了，我想着要给她寻一个靠得住的夫家。本来打算给她许一个旭国的将领，可她看了半天都没点头，不知殿下军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原来是为着这件小事。朱裴策揉揉她的脑袋，唤来秦忠：“去，将军中身份与碧落相合的将领画像取来。”
“是！”秦忠利落答应，快速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
殿下方才说的是与谁相仿？
碧落！！！
找来那些与碧落身份相仿的将士做什么？
莫不是要给碧落牵线许人家！？
秦忠脑门顿时“轰”的一声炸开，当即回过身，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朱裴策轻飘飘瞥他一眼：“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秦忠无法，终究是不敢开口，强忍着不愿意退出了院门。
朱裴策再次回眸看林晞时，凤眸里就露出了戏谑笑意。
怪不得特意站在廊下等着他回来，原来是要拉着自己，在秦忠面前上演一场月老牵线的戏码。
他的小丫头，心思倒变得古灵精怪起来。
不过，他喜欢。
朱裴策勾起唇角，忍不住捏捏林晞的粉嫩的脸颊，揽着她的腰进屋。
用罢晚膳，朱裴策早早催促着林晞洗漱，便放下床帐，让她躺着为其点穴疗养。
点穴之法结合针灸术，让林晞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强健起来，连见风就咳嗽的弱症都好了不少，所以，小姑娘并未拒绝。
点穴之术到了收尾阶段，秦忠着急忙慌地赶到，一本正经道：“殿下，属下已将合适将士的画像带来。”
朱裴策讶异，竟是这么大方地把自己心仪的姑娘推给别的男人？
他这属下，脑子肯定不大灵光，跟了他这么久，都没学到他半点哄姑娘的诀窍。
他隔着床帐，道：“送进来。”
下一刻，秦忠抱着画卷走入厢房，恭恭敬敬地将画像递了进去。
林晞也有些出乎意料，漆黑的杏眸好奇地望过去，奇怪道：“怎么只有一卷？”
厉朝的军营中竟然只有一人，身份与碧落合适？
她拢起寝衣起身，凑到朱裴策身侧，那唯一的画像缓缓展开，露出上头男人带着抹僵笑又略有粗糙的脸——正是秦忠本人。
这画像显然刚画好没多久，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且，画得也颇为仓促，好几处的细节都未处理好。
林晞忍不住低笑一声，怕秦忠察觉，又连忙捂住唇，闷闷地笑起来。
朱裴策一手轻拍林晞的背，以防她一口气提不上咳嗽，一手拎着那画像扔出去，佯装发怒道：“秦忠，厉朝军中那么多将领，竟然只有你与碧落合适？”
秦忠大大方方地回：“回殿下，正是。”
他又不傻，折腾出几个竞争对手做什么！
为了防止旭国的将士捷足先登，这幅画像，还是他方才磨着军中的画师，紧赶慢赶画出来的，刚一画完，墨迹还没干透呢，就迅速送了过来。
“西南军中，极擅骑射的沈将军为何没有？”
秦忠面不改色：“沈将军两年前死了原配，素有克妻之名，不妥。”
“他两年前已娶妻？孤怎么不知道？”
那……当然是他胡诹的，沈聪那厮连个像样的姑娘都没见过，整天嚷嚷着要娶媳妇，碧落怎能被他瞧见？
一瞧见，不还得如狼似虎地扑过去？
秦忠默默说了句“兄弟对不住”，大声回道：“回殿下，属下说的句句属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