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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真的？”
仿佛不敢相信，亦或是不愿意相信，陛下断断续续的低喃着这四个字，带了反问的语气，迷茫中夹杂着彻骨的悲痛，面上是思念一个人到极致时才会情不自禁流露出来的恍惚神情。
穆之周扫视了一眼狼藉的大殿，走至不远处唯一算的上干净的地方负手站立，他微微垂下头，看着躺椅处那个既是亲人又是君主的男人，忽而开口幽幽道，“魏氏秧之离开平阳之后来了天子脚下……”
甫一听见这句话，帝王猛的站起身，望向侄儿时双目灼灼，透亮的瞳仁中含着突如其来的惊喜和迫不及待的焦切。
“周儿，你……你找到她了？”
白袍少年摇了摇头，“我派出去的人只带回来几条不确切的消息，听闻魏氏辗转到过盛京城，第二年春天于此处诞下一个孩子，待了不过七年，便又随着商客的骆驼去了遥远的沙漠，至此便再无任何音讯。”
“盛京城……”中年男人跌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冰凉的金砖，“自她脱离朕的监控后，为了寻她，朕恨不得将整个世界都翻过来，可哪想到……她当初竟是来了皇城。”
想到曾经离得那么近，最后却又生生错开，君王自嘲般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眶控制不住的湿润了，泪眼朦胧中，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看着侄儿激动的问道，“那个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在脑海里幻想着那个从未谋面过的孩子模样，圣上嘴角微微上扬，苦涩的五官中漫上一丝少有的甜蜜，“其实性别不重要，无论是男孩女孩，都是我最最宝贝的孩子。”
中年男人看着几步之外的侄儿，晦暗自他脸上一点一点消失，眸底深处升腾而起的是帝王谋算时特有的精光，被尊者这么一看，穆之周心里有些没来由的慌乱，在世事的打磨下，他早已习惯了不形于色，因而面上依旧是平静的。
圣上缓缓站起身，交叠着堆在地上的寝衣随着他的动作舒展，裙裾温顺的没在脚踝处，“朕这些年清剿外患安定内局，日以继夜废寝忘食，片刻都不敢懈怠停滞，为的是有朝一日交付给那孩子一个太平盛世，如今社稷虽稳固，可朝中各方权势太过复杂，周儿，倘若……他是个儿郎，那么就一定是这西国明日的主人，朕要你倾尽全力的去帮他，助他，而后在政局平稳后急流勇退，将手中朕赋予你的权利统统交还给他。”
说这番话的时候，君王一改将将的仓皇和无措，视线紧紧锁在侄儿身上，言语中散发出一种居高临下的迫人气势。
穆之周微微垂下头，暗自在心里想着，这会子圣上大抵已从梦魇中回过神来了，会咄咄逼人，会用命令的口吻，会在说话之前率先摆出一副不容置疑和抗拒的姿势，这才是他皇阿舅贯来的形象。
曾经为了天下江山放弃了某个姑娘，而今想要将昔日的执念化为忏悔和愧疚捧至那个姑娘的儿子面前，殊不知，老天爷早就已经将这一条路封死，他心心念念的太平盛世，终其一生也没有交到那个孩子手中的机会了。
大抵是宫人们将院里的八角宫灯点着了，薄薄的窗户纸上映衬着昏黄的光芒，白袍少年转过头瞧着外间，躲开中年男人的目光，用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问道，“万一……是个女孩呢？”
圣上弯了弯眉眼，听到女儿这两个字的时候，五官霎时变得温柔，说话时就连语气也轻缓了许多。
“倘若是个女儿，我要你休了宋晚晚娶她为妻，一生一世倾心相待，等我魂归离恨，许穆氏三公之首辅政之责，还允你族世代执军位掌虎符，即便是新君，也不能以任何理由用任何形式剥夺你手中的权力。”
耳边飘过阿舅笃定的话语，白袍少年并没有回头，一直盯着竹篾纸上晃晃悠悠的火光，嘴角勾勒出一抹类似于讥讽，又像是悲哀的笑容。
旁人都以为君王历练穆小公子，为的是替阿姐培养一个超群绝伦出类拔萃能够担当得起穆氏府邸的儿子，然而他的强大，实际上为的是那个不晓名姓不辨性别不知身在何方的孩子。
将军府的未来依托在那个人身上，若是够得上皇位的小儿郎，在替对方把江山坐稳后，穆府的权势都将依着清嘉大帝的意思如数奉还于新尊，若是个美娇娘，小穆将军当家主母的位子便非她莫属，同时，连带而来的还有勾勾手指就能震动朝野的地位。
穆之周而今二十有一，别的世家公子在这个年纪大多已有儿女，可他不能有，将军夫人的位置可以暂时由宋晚晚来坐，但尊贵的嫡子却不是人人都能够诞下的。
当日为了以丈夫的名义照顾清酒哥哥惦念着的妹妹，他一意孤行甚至不惜与圣上撕破脸皮，最后虽迫使陛下答应下来，但他心里头终归是存了隐忧的，每每午夜梦回惊醒，穆之周睁大眼睛看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心中总是格外忐忑。
假使魏氏秧之的孩子真是个女儿，且未论婚嫁，他又该如何才能保住那个人妹妹主母的位置？
这份疑虑与担忧一直延续到去宋氏祠堂祭拜那日。
在陛下的思量中，将军府的走向不外乎两种，一种是功成身退，一种是权倾天下，当看见清酒哥哥牌位旁放着的灵匾时，他的隐忧消弭，将军府的未来亦有了第三种走向，然而……
然而他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绝望。
十二岁的时候，阿周望着那个迎着风雪朝自己走来的小少年，对着苍茫的雪漠偷偷在心底里许了一个愿，希望能有一个像宋清酒一样的哥哥……
